雨后的天气真真好，阳光灿烂而不刺眼，气温暖和而不燥热。
青砖碧瓦上铺满柔和的阳光，尹黎走在干净整洁的街巷中，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市井烟火气，让人很是舒心。
尹黎默默地摸了摸口袋，她从原主的首饰里挑了几样首饰，首饰看着普通，但款式别致，做工精巧细腻，应该也能换几两银子花花。
尹黎留了个心眼，将首饰隔着衣服捏在口袋里防止被小偷偷走，她像个刚下山的猴，东瞅瞅西看看，看见什么都新奇，同时留意看能不能找到个当铺。
前方小胡同拐角处，正一躺一坐着两个乞丐。
其中一个小乞丐身形偏瘦，五官还算干净，头发中夹杂着干枯的杂草，乱糟糟的一团。
穿的是破衣烂袄，补丁上补补丁，草鞋裸露着个脚趾头，正拿着一根稻草杆，在牙花子上剔了又剔，吊儿郎当地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小乞丐忽然瞥见对面蹦蹦跶跶过来个小姑娘，眼睛一亮，用脚踹了踹旁边睡的像死猪一样的伙伴，急忙开口道：
“老傅，快快快！躺好了，来活了！”
侧躺着的老傅也不言语，只是翻身躺平，挪了挪身体，从身体底下腾出半截草席子，挪了挪臃肿的大肚腩，拉了拉草席子盖过头，继续酣睡。
小乞丐利落地从身后掏出块木板，往道路边一跪，将拿出的木牌立在身前，将头深深得埋下。
“呼~~~呼~~~”小乞丐用拳头捶了捶鼾声如雷的老傅，嫌弃道：“谁家死人像你一样啊？”
老傅也没脾气，调整了一下睡姿，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尹黎左看看右瞧瞧，乐呵呵地心里盘算，换了银子该买些什么玩意，需要那种便于携带的，便宜的，放在现代又是值钱古董的东西。
忽然之间，她看见前方拐角胡同处，一个小乞丐跪伏于地，胸前立着半人高的牌子，鸡窝一般的脑袋耷拉下来，宽大的破烂衣服罩在身上，越发显得人消瘦干瘪，整个人散发着颓废萎靡的无望之感。
尹黎上前驻足查看，木牌上依稀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繁体大字：卖身葬父，以全孝心。
旁边“尸体”的一半截小腿裸露在外，漆黑污秽的脚上，时不时有小飞虫叮在上面，虽看不见“死者”的面部，但那四肢像案板上的猪肉一般软趴趴地搁在地上。
小乞丐缓缓抬起头，有些胆怯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闪烁，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尹黎只在电视上见到过卖身葬父的，当活生生的一幕摆在眼前时，心中一片唏嘘，沦落到这般田地，定是吃了不少苦。
她不禁低声轻唤：“嘿，小兄弟。”
小乞丐抬起头，眼中满是小心与希望，怯生生的开口："姑娘，家中可缺奴仆？"
尹黎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挖个坑埋了你父亲呢？”
这个问题真得困扰了她很多年，多简单的事，非要搞得如此复杂。
尹黎根本不会想到她的这些言论放在古代是多么的逆天，多么的惊人。
小乞丐听闻，脑袋像是被驴踢了一样，震得嗡嗡响。
他愣愣地定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小乞丐张了张嘴，结结巴巴道；“一是...是逝者要入土为安...安，怎可随意挖个坑，埋点土，草草下葬，如此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呢！”
小乞丐努力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二是没有丧葬仪式，小人便也就没有了户籍身份，只能当流民。”
女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样，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一般女子卖身比较多，你身为男子，怎么不随便找份活计？”
“小人家乡闹灾，与家父流落至此地，家父不幸身染恶疾，无钱医治，病故于他乡，小人从小就体弱多病，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从小家里清苦，也不识几个大字，只能干些零碎活，而且家父已去世几日，尸身恐怕腐烂，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小的才出此下策，也是实属无奈。”
尹黎听着小乞丐娓娓道来，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沦落到此番场景也是个苦命人。
她从自己兜里掏出全部的首饰，拿到小乞丐面前：“我只有这些首饰，应该也能当几个钱，你看够不够？”
精巧细致的首饰在阳光下闪着细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小乞丐连连点头：“够，够，够”。
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着：“多谢姑娘大恩大德，小的愿当牛做马，服侍在姑娘左右。”
小乞丐紧紧将首饰抓在手心里，心中暗想：这女子虽衣着朴素，出手倒是大方，这些首饰能当不少银子，够大吃大喝十天半个月了！
尹黎看着眼前磕头如捣蒜的人，忙伸手去扶小乞丐。
一个文明社会的人，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大礼，这是折她的寿呢！
小乞丐却是直着身子后躲开，避开对方伸过来的手，惊慌不安道：“姑娘不敢如此，小心小的脏了姑娘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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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黎有些为难地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行此大礼，我担当不起。”
小乞丐依然跪得笔直，气势强盛，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语气有些急切道：“姑娘，您担得起，这些首饰换的银钱不仅能让家父体面下葬，安然入土，更是全了小的孝心，了了小的心愿。”
小伙子越说越激动：“您对小的恩重如山，仁德厚义，如同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再救之情，小的铭感五内，感激不尽，下辈子被您呼牛作马，也不敢有一丝怨言，现在您还来搀扶我，怎可让小的脏衣玷污了您纯洁的圣体...”
看着对方霹雳吧啦地说了一大堆，表情丰富，感情充沛，尹黎都有些怀疑这小乞丐是不是真的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
尹黎也不想看见对方一直涕泗横流的这个样子，大街上做了个善事，还被对方逼得怪尴尬的。
尹黎也不跟对方客气，上手就是一拉，“你起来吧你！”
对方也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尹黎安慰道：“衣服脏了洗洗就好了，别想那么多，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然后尹黎便转身潇洒离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句感谢。
没走几步，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尹黎转头看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小乞丐，疑惑地歪头看着他。
小乞丐小声说道：“小...姐，小的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尹黎：还以身相许呢？！！
随即想到卖身葬父是为奴为婢，自己也不需要人伺候，尹黎当下松了一口气。
她坦然说道：“小兄弟，你不需要为奴为婢，当牛做马，若有剩下的银钱，顺便给自己置办身行头，你父亲肯定也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活下去才有希望！不要气馁！加油！奥利...加油！”
尹黎给小乞丐喂了点希望的鸡汤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随后粲然一笑，潇洒离去。
小乞丐不由心头一热，回到墙角继续坐下，看着尹黎的背影，怔怔出神。
自己路边行乞，坑蒙拐骗多年，多的是居高临下的施舍，避之不及的嫌弃，有些人对自己随便扔两三个铜板，还要出言讥讽嘲笑一般。
更有甚者，拿棍棒殴打，放猎狗驱逐，并以自己四处躲藏，狼狈逃窜为乐。
尹黎刚才的言行，让小乞丐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和鼓励，话语中没有不屑和鄙夷，他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只有真诚与尊重。
小乞丐忽然黯然伤神，自言自语道：“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小乞丐也没有想到今天自己的一通胡言乱语，会在多年后一语成谶。
他不仅跟在尹黎身边端茶送水，当牛做马地忙前忙后，这一跟，更是跟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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