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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2章 丞相也是人做的?
    “陛下今岁,当真是半点不带消停啊……”

    长安,相府。

    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勉强安抚住前来劝自己‘昧死直谏’的百官,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喘口气的丞相刘舍,只觉一阵心神俱疲。

    长安朝堂手里要忙活的事儿,已经很多了。

    ——于外,南方百越、西南夷倒是消停了不少,但东北的朝鲜半岛,可是一直都不大安分。

    虽然远不至于如今汉室远东地区的安稳,但终归是小冲突不断。

    还有北方。

    战略层面,于今年春夏之交开拔,最早也得在明年秋天才能折返的单于庭主力,给了汉家长达一年多,将近两年的安稳期。

    若是让刘舍拿主意,那这两年宝贵时间,当然应该用来休养生息,顺带着加快朔方、五原二郡——也就是河套地区的消化速度。

    但刘荣显然不愿意放过如此天赐良机,想要趁匈奴人忙着西进,在河西搞点动作……

    于内,要忙的事儿那就更多了。

    三公九卿级别的改制、变动,长安禁卫体系的重整、梳理——都是有汉以来,甚至是有史以来,都从不曾有过的、天翻地覆级别的巨大变动。

    光只是这些,就已经让长安朝堂超负荷运转,且依旧有些力有未遂了。

    若在此基础上,再加上一个为吕太后政治定性的重磅炸弹……

    “唉~”

    “陛下一张嘴,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可真真是要跑断腿……”

    “诶哟;”

    “我这把老骨头啊……”

    面带苦涩的喃喃自语着,刘舍也不忘侧着身,煞有其事的捶打起侧腰来。

    作为如今汉室仅存无多的‘侯二代’,刘舍的年纪也已经很大了。

    乃父初代桃侯刘襄,也就是原名项襄的霸王族人,是秦末汉初时期的人物,于太宗皇帝十年(公元前170年)薨故。

    同一时期离世的开国元勋,有颍阴侯灌婴(太宗五年)、绛侯周勃(太宗十一年)等。

    如此说来,刘舍这个二世桃侯,其实是和二世曲周侯郦寄,以及二世绛侯周亚夫一个辈分的人。

    考虑到周亚夫并非周勃长子,刘舍的同龄人,基本就是郦寄那个年龄段的老头子们。

    ——郦寄,已经七十多岁了。

    曾经那个在弱冠之年,跟随父亲郦商,在沛公、汉王麾下建功立业的毛头小子,早已经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而如今的刘舍,虽然比郦寄年纪稍小些,却也已年近七十。

    对于这个年纪的老者而言,无论是腥风血雨的战场,还是政务繁重的朝堂,其实都已经有些不大合适了……

    “或许,也该是时候~”

    “唉……”

    “魏其侯,尚还未具拜相之能啊……”

    乞骸骨告老的念头才刚冒出,就被刘舍下意识给否决,又再次低下头,唉声叹气的处理起堆积如山的政务。

    在当今刘荣即位后,汉家未来几任丞相的人选,基本也已经明朗了。

    ——现丞相刘舍,虽原是先帝的‘权宜之计’,但如今,却成了下一任丞相上位之前的唯一选择。

    而下一任丞相,也早在先帝年间便初现雏形——魏其侯窦婴。

    只是这几年丞相生涯,也让刘舍愈发深切的明白:丞相这个位置,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哪怕是窦婴,也只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大概率能勉强具备做丞相的能力;

    而现在,窦婴仍旧需要老老实实地见习。

    若不然——若是赶鸭子上架,直接把现在的窦婴抬上丞相之位,那汉家未来几年,就都要忍受窦婴在职见习了。

    如果是其他时候,这么做或许没什么问题。

    毕竟有汉以来,先上任,再学习的丞相也不是没有过。

    但刘荣这一朝不行。

    ——看看眼下,朝堂内外堆积的政务、需要解决的问题,搞得哪怕刘舍这样的成熟丞相,都莫名生出乞骸骨的念头了!

    就刘荣这样的事业狂,真要是出一个先上任,再在职学习的丞相,还指不定要出多大乱子。

    至于窦婴之后,则是分别有几个人选,但都没有像窦婴这般,达到‘只要不出意外,就肯定能过一把丞相的瘾’的、板上钉钉的程度。

    ——现任内史,目前拟定的新三公:御史中丞的人选,故梁内史韩安国;

    根据刘舍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在刘舍自相位安稳落地,窦婴自御史大夫递补为相后,窦婴拜相所留下的御史大夫一职,便大概率会被韩安国递补。

    至于之后,韩安国能否完成御史大夫到丞相的‘进步’,就要看韩安国未来的政治生涯走向,以及汉家未来几十年的人才涌现质量了。

    毕竟如今,刘舍还是在任的丞相,且大概率还要在任好几年;

    等这几年过去,窦婴再往相位上一坐,没个十几二十年,或是一场政坛动荡级别的变故,只怕窦婴都不可能从相位上活着走下。

    等到了汉家需要考虑‘韩安国能否为相’时,都已经是至少二十年之后的事了。

    到了那时,天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公卿百官当中,会不会冒出某个成器晚些的治国之才,把原属于韩安国的顺位给顶替掉。

    韩安国,年纪也不算小。

    到了二十多年后,七十好几的年纪,若是还不能为相,这辈子便基本没有机会了。

    ——总不能真让韩安国,等到九十好几的年纪,就为了做几个月的名誉丞相吧?

    至于眼下,刘舍即便是再怎么身心俱疲,再怎么力不从心,也依旧不得不咬牙坚持。

    没办法;

    刘舍,并非一个通俗意义上的‘汉相’。

    和过去,敢向太祖刘邦回怼‘非壮丽无以立威’的萧何萧相国、敢喷孝惠皇帝‘垂拱而治圣天子’的曹参曹相国,以及一言不合就撂挑子回家的张苍张丞相不同:刘舍,是幸臣。

    而且是家族世袭的幸臣。

    就眼下,刘荣要做的这些事儿,但凡换个丞相,怕是都要和刘荣正面硬刚起来。

    但刘舍不行。

    刘舍唯一能做的,是在象征性的劝说、提醒后,如老黄牛般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去执行,去促成天子的意志。

    这就让刘舍很难受了。

    ——遵从天子意志,无条件推动、实施,对刘舍而言不在话下,顶多就是有点委屈。

    桃侯家族,从来不怕受天子的委屈。

    甚至委屈越大,桃侯家族越高兴。

    但刘舍即为汉相,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肩负起丞相所应该肩负的职责。

    比如,在天子对外朝某一决策,或外朝对天子某一决定不满的时候,充当二者之间的缓冲、调和。

    好比此番,刘荣要‘动’吕太后,外朝可谓是群情激奋,几乎人人都觉得刘荣疯了!

    甚至就连刘荣原先的太子宫班底、潜邸心腹当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私下里表达了对刘荣此举的不解。

    这种时候,丞相最应该做的,其实就是‘为百官先’,以外朝代表的身份入宫,同天子进行交涉。

    而后,要么是丞相被天子说服,然后回过头来说服外朝;

    要么,是天子被丞相说服,从而‘迷途知返’,收回那个令朝堂沸腾的决策。

    当然,也有第三种情况:天子和丞相,谁都没法说服对方。

    比如太宗皇帝年间,孝文皇帝和丞相张苍二人,就没能在黄龙改元一事上说服对方。

    于是,太宗皇帝只能粗暴罢相,从物理层面结束了那次争端——不听朕的你就滚!

    区区丞相之职,你不敢有的是人干!

    还有先孝景皇帝年间,先帝老爷子与老丞相申屠嘉,就《削藩策》一事所发生的争执。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天子一意孤行,丞相坚决反对,双方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在这个时间线,这次争端最终的结果,算是被刘荣这个穿越者煽动的蝴蝶翅膀,所尽可能温和的化解了。

    但在原本的历史时间线上,这次争端最终的结果,却并不比太宗皇帝与张苍之间的那次争端好到哪里去。

    ——孝景帝力主削藩,丞相申屠嘉誓死不从!

    于是,为了扫除申屠嘉这个挡在《削藩策》前的障碍,孝景帝与恩师晁错,联手上演了一出好戏。

    先是晁错故意掘开内史属衙与太庙相连的庙墙,假装这是自己‘掀绕路麻烦’,并刻意让申屠嘉得知此事。

    然后,自认为抓住晁错把柄的申屠嘉,当即幸灾乐祸的入宫,找孝景帝告状。

    再然后,就是孝景帝一句‘丞相别这么小气,别老针对朕的人’,愣是把老丞相给活活气死了……

    其实还挺有趣的。

    老丞相申屠嘉,被历史上的景帝老爷子气死了;

    而景帝自己,又被栗姬那声‘老狗’给硬生生气活了!

    怎一个妙字了得……

    如今这个时间线,这些事倒是因为刘荣这个乱入的穿越者所扰乱,最终并没有发生。

    但这并不意味着类似的事再次发生时,最终仍旧不会演变为某个极为恶劣的结果。

    也就是说,天子和丞相之间的,往往应该有三种情况。

    ——要么天子说服丞相,要么丞相说服天子,再或者谁都说服不了谁,天子最终罢相。

    但在刘舍这里,却并非是这三种情况。

    尤其是最后一个‘谁都说服不了谁’,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刘舍这个丞相身上。

    桃侯家族祖孙:誓死效忠圣天子,谁是天子效忠谁;

    在这条祖训的时刻‘提醒’下,刘舍最多最多,也就是试着劝一劝。

    一旦发现劝不动——一旦天子说出那句经典的‘朕意已决’,刘舍唯一的选择,便是俯首称臣,口服万岁。

    这就导致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外朝与天子出现分歧的时候,刘舍纯粹就是夹在二者之间,里外不是人。

    天子会说:桃侯怎么回事?

    莫非这丞相之职,是朝堂所拜,而非朕父孝景皇帝?

    外朝也会说:丞相怎么回事?

    莫非这丞相之责,在桃侯这里就这么卑贱,一点百官之首的风骨、担当都没有吗?

    该做的事儿,刘舍半点没少做;

    不该挨的骂,刘舍也是半点没少挨……

    “魏其侯啊魏其侯~”

    “唉……”

    又一番长叹,刘舍再度放下手中毛笔,神情疲惫的唉声叹气起来。

    太难了。

    做一个有‘先天缺陷’的丞相,实在是太难了。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要想让将军威风,那就得给将军体面。

    ——权力和义务对等,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而刘舍‘幸臣’的特殊政治属性,在绝大多数时候,为刘舍带来旁人触不可及的‘便利’的同时,也在这种极个别情况下,导致了刘舍无法避免的局限性。

    从本心上来讲,这几年丞相做下来,刘舍是略有些郁闷的。

    类似‘若再来一遍,我绝不做丞相’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在刘舍脑海中出现过。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刘舍之所以还老老实实坐在丞相之位、仍旧本本分分的做一个‘幸臣丞相’,更多的,也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

    将来弥留之际,刘舍也大概率会为桃侯家族,留下‘若有可能,绝不可为相’的遗训。

    至于眼下……

    “陛下……”

    “陛下,会不会是故意的呢……”

    …

    “故意加大相府,乃至整个外朝的负担,从而……”

    “拆解相府?”

    “又或者,是改制……”

    “呵;”

    “改制……”

    讥笑着摇摇头,刘舍悠然一声长叹,从案前起身,负手来到窗前,悠悠眺望向远方。

    刘荣的改革野心,刘舍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波及大半个朝堂的官僚体制改革,也让刘舍隐约嗅到了什么。

    只是这个念头太过于离谱、这个猜测太过于惊世骇俗;

    即便有了这个猜测,刘舍也仍旧不敢相信:当今刘荣,真的有动相府、动丞相制度的魄力。

    直到这几日;

    直到刘荣下定决心,要动吕太后这个史诗级禁忌,刘舍才终于敢让这个猜测,再度出现在脑海当中。

    ——连吕太后都敢碰一碰,还有什么事,是刘荣不敢做的?

    相较于吕太后,区区相府、丞相之制而已。

    只是如此一来,若刘荣当真是打的是这个主意——是‘先累死相府,然后顺势提出改革’的主意,那刘舍,只怕是……

    “唉……”

    “生而为人,何以为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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