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扬起笑,牙齿雪白,笑容如清泉的波纹荡漾。他跪坐到姜雪蕙对面,背对着窗户。他眉目弯弯,眼里的笑意就是止不住。
姜雪蕙也不理他,坐着等水开。沈玠平复心情,才想起方才自己强说要论画的事情。可他绘画造诣不深,一味夸奖想来姜雪蕙不会稀罕。要谈论画的精妙之处,他着实词穷。
沈玠搜肠刮肚半天,等到水冒起热气,他小心地说:“姜姑娘的画技出色,用色巧妙大胆。可是有师承?”
见姜雪蕙眉心微皱,沈玠忙说:“是我多言了。马儿画的很美,姑娘的调色前所未见。”
姜雪蕙不置可否,默默倒水泡茶。递给沈玠一杯。
沈玠握着茶杯,还在努力想话题。他突然想起从前宫廷画师画壁画的情形,又道:“我家中有些岩彩,不知用岩彩画加金属箔会是何等效果。”
姜雪蕙抬起眼直视沈玠,岩彩?她没想到沈玠居然知道岩彩,不禁问:“我怎么没见到外头有卖岩彩?”
这话题触动了她的心事。从前在国际学校读书上的美术课,以油画水彩为主。当时也当业余课打发了,画的不好不坏。但学校会组织学生看名家展览。寒暑假出国旅游,当地博物馆是必备的参观项目。
她看多了名家的油画作品,色彩审美无形中提高,故而想起要给孩子绘画,就调出浓烈鲜艳的色调来画小马。如果有丙烯颜料,类似油画性质,比其他颜料安全。就能直接在木制小马上色。
这么大费周章在竹编的外壳上画。只因古人用的国画颜料部分含毒性,比如朱砂和各种黄色。小孩误服问题就大了。只能做个展示,且放一两年,遇潮就没用了。
她真正学画是随小哥从山水画开始。用的都是国画颜料。因她喜欢浓烈的色彩,慢慢就转向了青绿山水。
小哥有同她提过岩彩。说日后等工作稳定了,他会再抽时间学习岩彩,这是一门古老的绘画艺术,在现代沉寂多年,近些年才再度兴起。
她只知道敦煌壁画就用的是岩彩。当时也曾跟着小哥动过念去了解一二。后来小哥出事,一切都停摆下来。
但姜雪蕙仔细一想,岩彩也不行。它的毒性不比国画颜料少。
沈玠心里暗喜,她总算正眼看他了。他忙说:“这我也不太了解。但我家中有许多岩彩颜料。”
姜雪蕙沉下脸,她猜是宫廷画师用来画壁画,她不想与皇宫扯上关系。冷声道:“不必麻烦公子。”
沈玠见她变脸,立即就领会她的想法,他忙说:“我去问问哪里有的卖,再同姑娘说。还有相关的书籍,我也一并去打听来告知姑娘。”
姜雪蕙冷静下来,有岩彩又如何。这时代女子要拜师学艺难于登天,何况家门秘技谁会拿来教学。
这里的画纸讲求薄如蝉翼,画工笔和山水的晕染是相得益彰。画岩彩怕承不住。她总不能在墙上自学壁画吧。
且绘画一道容易入心,她一旦沉浸其中,就会忘却规条礼法。
被人看到她在墙上攀上爬下,癫狂痴迷的模样,她苦心打造的闺秀名声就会毁于一旦了。
为何她学了诸多技能都无法精通,皆因她一切以生存为目的,而无法全心全意去探求自身的喜好。此事若与她名声有碍,不必他人来说,她评估过不合适就会放弃。
她放下茶杯,垂眼道:“不用了。我专注一样画技就好。贪多嚼不烂。公子家中既有良师益友,也不用费心在外浪费时间。”
沈玠大急,他心知姜雪蕙心生退意,不愿同自己多聊了。他恨自己在画道上见识浅薄,可又不愿放弃。
望见前方的兔子灯,沈玠心念转动,道:“舍妹很喜欢兔子。我可否重金请姑娘为舍妹做个小马似的兔子。若太麻烦,给灯笼兔子上色也不错。自打父亲过世,她一直郁郁寡欢。”
说到这里,沈玠想起妹妹沈芷衣,话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重金?这倒可以谈。姜雪蕙骨子里还改不了社畜赚钱的本能。打从她脱离家族后,靠着积蓄和工资,熬了一段苦日子,对钱执念更深。
即便在爷爷家,她见到大多家族从商的子弟对钱的态度比旁人更加慎重。爷爷锱铢必较,他们一众孙辈虽达不到其精髓,也都努力向钱看齐。
她有位的堂兄去当了演员。有时需要参与商场活动。她同堂兄交好,社畜时期堂兄在她附近镇区表演,她还特意请假开车百来公里去捧场。
她看着出身富贵的堂兄在廉价的红地毯上,一群老大爷大妈的包围下,愣是跳出了巨星的气势。
为来领鸡蛋的大爷大妈抛去多年的古典音乐熏陶,换成激情四射的口水歌。姜雪蕙在舞台下自豪地为堂兄拍烂了手掌。
她在台下同堂兄的经纪人聊天。对方坦言堂兄是她带过最好带的演员。说小明星有了几分名气,就会对活动档次挑挑拣拣,连红地毯质量差些,观众不是目标受众,都要大发脾气。
她的少爷堂兄不管是小县城,还是大城市,都能一如既往敬业的唱跳吆喝。堂兄有家族庇护,不担心乱七八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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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钱给足,来路正,堂兄不嫌工作辛苦,该点头哈腰就点头哈腰,该吆喝就吆喝,全无少爷做派。拍戏和跑活动宣传的敬业程度秒杀一众鲜肉流量。这都是家风熏陶使然。
如今沈玠提到钱,这下姜雪蕙表情立马生动了些,真心说:“公子手足情深,让人动容。但我事务甚多,时间上怕安排不来。”
沈玠一听有门,道:“不着急。就看姑娘时间。我愿出五千两给姑娘作画。”
噗,姜雪蕙又险些将水喷沈玠脸上了。这人有没有金钱观念啊。五千两,被言官知道还不骂死他。这钱她敢收,姜父怕都要收拾她了。
可要她来论价,又容易坏了人设。何况她也不知外头作画市价几何。
她想了想,见沈玠一脸不掏银子砸她不痛快的模样,故作矜持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言外之意,这钱我想赚,不过不能落人话柄。
沈玠连连点头,说:“必不让姑娘为难。”
姜雪蕙道:“公子对妹妹情谊令人感动,无须太耗费了,按照市价来算就好。”说起来她还是太实诚了。让剧中的吕显来,不坑多点才怪。不过为了姜父的官声考虑,她不敢贪心。
沈玠小心问道:“市价要怎么算.......”见姜雪蕙瞅了他一眼,马上说:“好的,好的。”
姜雪蕙问道:“不知令妹年岁几何?”
沈玠朗声道:“我今年十九岁。”见姜雪蕙美目一瞪,他弱弱地说:“不是,我妹妹同姑娘差不多。请问姜姑娘芳龄多少.......”
姜雪蕙迅速打断他道:“令妹不是孩童,未必喜欢小马花里胡哨的风格。”她只想谈钱,其他不必多说。记得沈玠喜欢活泼明媚的女孩。她板着脸,留个市侩财迷印象,就能抵消他的心思。
姜雪蕙起身拿来几个小兔子灯笼,和五彩斑斓的竹制小模型,模型大多是巴掌大小。最大的也不超过半臂的范围。这些都是她预先做出来当样版的。
她一股脑都塞到沈玠手里,道:“公子,你先拿给你妹妹,看她选哪一种?再写信告诉我尺寸,不要超过一人高就好。同时写好出价几何,合适我再考虑接不接。”
在沈玠端详手中模型时,她又拿出纸笔,颜料,勾勒了几个兔子形象,分别涂上了些粉红色,浅黄色,浅蓝色和浅紫色。递给沈玠道:“模型的颜色都是给孩童的,你看她是否更喜欢纸上这些颜色。”
沈玠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这纸张他想拿,已经抽不开手了。他很珍惜姜雪蕙的墨宝,手忙脚乱想放好东西,又怕摔了。
姜雪蕙看他捣腾半天都没腾出手,掩袖微微一笑。沈玠只见她眉眼带着笑意,也傻傻地跟着乐呵。
只见她将纸叠成长条,直接插到沈玠衣襟上。姜雪蕙见茶水也喝的差不多了,熄了茶炉,同沈玠行礼告辞,扭头就走。
这回沈玠抱着一堆东西,没法再追她了。他目送着她,见她几步功夫就隐入竹林,再难寻芳踪。
他看着衣襟上的纸条,也觉得心满意足。至少有了下回来找她的理由。
写信?他可不擅言辞。他多拜会姜尚书,他打着为妹妹的名义,想来姜大人不会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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