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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50章 第五十章

    夜半時分, 水榭燈光未滅。

    楚挽璃還沒睡下,少女穿着中衣,唇角噙着一絲笑意。

    那一枚鱗片正躺在她的手心裏。

    楚挽璃在燈下細細打量着, 剛拿到手時, 這鱗片上分明還閃耀着流光溢彩的銀。

    如今卻已變成了一種冰冷、死氣沉沉的深鐵灰色, 其上察覺不到一分靈力波動。

    她懷疑地問:“我這樣碰它, 哥哥真的可以感覺到嗎?它的顏色為什麽變得這般厲害?”

    伸手戳了一戳那鱗片,鱗片毫無動靜。

    那日,她聽心音的調遣,用它教的法訣, 從漆靈山的榕樹樹洞裏頭, 無聲無息取出了這枚鱗片。

    楚挽璃喜歡美麗的事物,她喜歡之前鱗片波光粼粼的樣子,原本想做成飾品佩戴在身上, 但是如今變成了這般, 她有些失望。

    她問了沈長離顏色為何會忽然變化。

    容貌昳麗的青年只是微微笑着, 說無礙, 随它去,如今的顏色更漂亮。

    心音道:“按道理是可以的,顏色無需在意, 你好好保存即可。”

    它倒是也無所謂顏色如何, 只要這确是天闕化身的護心鱗,便有用處。

    心音沒想到,楚挽璃拿到這片護心鱗會這樣輕易。

    原本它想要楚挽璃去收集三妖将的信物,楚挽璃沒拿到, 身上只有誤打誤撞拿到的一條九尾狐狐尾。

    不過,天闕化身的本命心鱗足夠抵消這些了。

    這是伴随他出生, 最珍貴的一枚護心鱗。

    之後随着他成長成熟生出的第二枚護心鱗,也不會再像這枚這樣靈動漂亮靈氣充裕了。

    楚挽璃的生母其實非人,是一只魅妖。

    當年,青岚宗掌門楚複遠出門歷練時,意外愛上了一只受傷的魅。他是名門之後,正道劍修,青岚宗未來的掌門,而她只是一只身份低賤,力量弱小的魅妖。

    人與非人結合,要誕下孩子極為困難,楚挽璃的出生耗費了魅妖的全部力量,而後,她力竭而亡,楚複遠将還在襁褓中的女兒帶回了青岚宗。

    這是青岚宗的秘密,楚挽璃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母親是個出身普通的民女,因為難産去世。

    楚複遠對妖物恨之入骨,這是青岚劍宗的傳統,千年前的大戰中,楚家子弟折損如此慘重,作為楚家的後裔,怎麽可能和一只卑賤的妖物在一起。

    自古正邪不兩立,掌門娶了一只妖物,掌門之女是妖物混血這件事情,是不可能流傳出去的。十多年,楚複遠一直用禁術,封住了她體內妖物血脈。

    楚挽璃之所以被天道選中,關鍵的一點便是她的半妖之身和絕佳的修煉天賦。

    如今,她得了天闕化身的護心鱗,妖緣已經足夠濃郁了,可以完成修補玄天結界的重任。

    她被生下來,就是為了這個使命。

    過段時日,待楚挽璃以身祭妖,它的任務便也完成了。

    之後她再去妖界有什麽機緣,就不歸它負責了,說實話心音覺得自己很倒黴,遇了個扶不起的阿鬥宿主,以及那個心機深沉的男人。

    它到現在也看不透沈長離到底在想什麽,到底愛不愛楚挽璃,原設定裏的沈長離是外表清冷的高嶺之花,用來給楚挽璃求而不得,啓蒙愛欲的。倒是沒寫他會有這樣琢磨不透的深沉心機。

    楚挽璃将鱗片貼身收了起來,心中安定,笑吟吟道:“我定然會好好保存。”

    楚挽璃什麽都喜歡最好的,沈長離是她遇到過最頂級的男人,按心音所說的,他出身尊貴,前途不可限量,能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唯一道侶,自是好處多多,沈長離一貫很大方,出手從不吝啬。

    況且,她本也喜歡他。

    楚挽璃從小便是如此觀念,比劍喜歡取巧勁,修行既然可以吃丹藥突破,何苦自己辛苦煉氣呢。生活也是,有個俊美強大的夫君可以保護提攜她,護她一輩子,自然要牢牢把握機會。

    或許是因為大局已定,心音倒是也多了幾分與楚挽璃聊天的興致。

    它問:“你知道,你之前服用的那些丹藥,是你父親用妖物煉化的嗎?”

    青岚宗地底,有一個巨大的熔煉爐,弟子捕獲回宗的妖獸,大部分都被宗內高層投放入此淬煉,從他們的軀體裏,提煉出最精華的結晶。

    楚挽璃吃的是其中最上品的,算起來,青岚宗高階修士,除去沈長離——他不服用任何丹藥,幾乎都受惠于此過。

    楚挽璃笑道:“或許是知道的吧。只是,這與我有什麽關系?”

    她服用丹藥便好,何必在乎來源,左右那些妖獸也不是她殺的。

    況且,殺了就殺了,那些妖獸既然被捉入了水牢,定然也不怎麽清白,能在死前做一點貢獻是它們的榮幸。

    有捷徑可以走,何苦逼迫自己走累的那一條。她生來就是來這世間享受愛與幸福的。

    到目前為止,楚挽璃想要的,還沒有拿不到的。

    以前只有一個沈長離得不到。

    如今,也快了。

    楚挽璃想起白茸,盡力忽視掉了心中那一點憋屈。

    從很早開始,她便對沈長離嚴防死守,卻不料,依舊被白茸鑽了空子,不知廉恥地插足他們,好在如今,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在楚挽璃心裏,白茸就應該過着入門時那般可憐的日子,一直用豔羨的目光仰望她。

    如此,她便還可以對她施以善意。

    楚挽璃其實還挺喜歡白茸性格的,她性子柔和,平日不争不搶,溫柔恬淡。

    只是,這種喜歡,僅限于她對她毫無威脅的時候。而不應該妄想與她争,妄想過上不屬于她的生活。

    *

    白茸的這場病來得快而急。

    祝明決要戴墨雲将她送去了醫館,可是最近溫濯病情又開始反複嚴重,祝明決忙得焦頭爛額,白茸燒得迷糊,叫她不要管自己,去顧看溫濯。

    她已經是結丹期的修士了,不怕這些小病。

    白茸這幾日醒的時候少,幾乎都是在渾渾噩噩睡着,反複發熱。

    這天晚上,又開始下起了雨。

    她裹緊了錦被,齒關打顫,只覺得渾身發寒。

    耳邊似乎響起起了一陣奇異的笛音,若隐若現,時遠時近。

    随着那段旋律,她的魂魄似乎從身子中飛了出去,輕飄飄的,飛過河川,從很高的地方俯瞰着人間百态。

    不知飛了多久,似來到了一座孤寂無人的小島。

    此處風景極為玄奧,一邊是灼灼烈火,一邊是飛雪冰棱。

    兩邊不但景觀極為不同,靈力流動速度甚至也不同。

    被一道沖天的結界阻隔開。

    上不見天,底下卻是……白茸身子一晃,她才發現,自己站的地方并非地面,那結界竟是生在一只巨大的玄龜巨甲之上的,龜殼上繪滿了繁複花紋。

    島嶼的溪水邊上,站着一個負手而立的黃衣男人,約莫三十餘歲,長眉潤目,面容慈悲。

    白茸覺得自己應該是認識他的,但是又說不上來他到底是誰。

    玄黃看着她,上下打量,只是微笑:“甘木,許久不見,你當真是變了太多。”

    白茸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嘴裏說的甘木是誰,她遲疑了片刻:“請問,此處是何處?”

    男子道:“是終結之地,乃玄天結界所在之處。”

    白茸以前從楚飛光嘴裏聽過玄天結界,據說是隔開妖界和人界的結界——她目瞪口呆,再看向此處時,更是覺得極為震撼。

    冰火消褪之後,結界一側是人間洪荒,星鬥下倒映着清澈的河川草木——而另外一側,天地倒懸,千裏流火,焦赤色的大地蔓延往遠方,寸草不生。

    兩邊空間都在緩緩流動,互相擠壓傾軋,如若不是有這個結界阻隔,想必早已重疊。

    白茸想起楚飛光描述的千年前的景象,如今,她徹底明白了玄天結界的意義。

    …這個男子,是結界的守護人嗎?為何對她說許久不見,莫非他們以前認識?

    他伸出一只手,輕輕按在她的手腕上:“玄天結界即将崩塌,人間會重回千年前的煉獄光景,到時,你可否願意出手相助?”

    白茸只覺神魂一顫,他的氣息安寧平穩,對她并沒有敵意。

    她抿了抿唇,沒有猶豫:“我要如何才能幫到你?”

    她的血肉靈魂都是如此的美味,光是聞着,便如此心曠神怡。

    男子笑意更為溫和:“吾需要滋養……”

    未等說完,他的身影已經被一道淩厲的劍氣沖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濃霧散去些許,眼前島嶼景象消失了。

    白茸方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道湍急的水流邊,她的半只腳已經踏入河流之中。

    這水流是濃稠的血黃色,裏面隐約傳來冤魂嘯叫,不遠處的水流之上,架着一座古樸的朱紅色橋梁。

    竟是忘川。忘川又名三途河,是三魂七魄離體,去往地府的前站。

    白茸自小體弱多病,可是自修行之後,她身體素質變好了不少,很少生病,明明只是一場莫名的發燒,竟會在夢中來到這樣的地方。

    那個陡然出現在濃霧中的男人身形修長,一身白衣。

    青面獠牙的羅剎鬼面覆蓋了他的面容,男人窄瘦的腰間懸着一柄青鋼劍,一手拎着一個赤紅色燈籠。

    他沒有與她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轉身朝着霧中的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示意白茸随在他身後。

    白茸只是猶豫了一瞬,便跟了上去,她低頭看着自己,發現她穿着一身純白的紗衣,身上未有其他裝飾,披散着頭發,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奇異打扮。

    一路上的魑魅魍魉都被他用劍氣蕩開。那一柄普通的青鋼劍,在他手中削鐵如泥,無往不利。

    不知走了多遠,眼前出現一條狹長的隘口,微微散發着光芒。

    男人頓住了腳步,要她就此離開。

    忘川之水,對離體生魂損害極大,她魂魄原本殘缺,先天不足,再在這裏待下去,恐傷了根本。

    水流漫漫,白茸即将離開,卻陡然回眸,男子果然還未曾離開,面具後是一雙漂亮淩厲的眼,他一直在看着她的背影,未曾挪開視線。

    白茸凝向他,唇角彎出一個懷念的淺淡笑意:“這是以前去看花燈會時,我曾送與你的面具。”

    他以為她忘了。可是,又怎麽會忘呢。

    那時他總覺得她不夠愛他,想要更主動的表達。

    男人沉默看着她。

    她走近了幾步,仰目喃喃道:“那一次燈會,我一直很後悔。”

    後悔自己的膽怯,在他們還曾熱烈地相愛時,沒有勇敢些,至少給過他一個吻。

    那時候,青梅竹馬,無憂無慮,總以為,今後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在一起。

    他們相顧無言,遙遙相望,身後是一條浩蕩的忘川,時間已經不夠了,東方既白,忘川水流越發湍急。

    她的身體已經先動了起來,踮起腳環住了他的脖頸。

    他根本抗拒不了她。兩具年輕的、兩情相悅的身體轉瞬難解難分。男人有力的手臂緊擁着她細薄的背脊,白茸微微喘着氣,承受不住,眸底蔓延起一層淺淺的水光。

    一對戀人依偎在一起,她在他懷中是那樣的自然,短暫的溫存過後,等待她的不是冰冷的羞辱,而是獨屬于她的溫暖懷抱。

    她靠在他懷中,兩人十指相纏,他右手撩開她微濕的黑發,低眸在她柔軟的面頰上愛憐地親了親,低聲說:“絨絨,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遠離玄天結界。”

    “以後,再不要答應任何人這種事情。保護好自己,好好活下去,活得平安喜樂。”

    “去一個不會被我發現的地方。”

    “這輩子,不要再見我了。”

    …

    他的身影已然模糊,随後,消失在湧動的忘川深處。

    白茸從夢中驚醒,胸口還在不住起伏。

    金羽真人立于夜空中,面容晦莫,雙掌收入袖袍中,袖袍被夜風吹動。

    七日前,他對整個青岚宗,施展了引魂之術。

    此法可以讓魂魄不全之人的魂魄離體。

    如果甘木神女的殘缺神魂存在于青岚宗,應是已經起效。

    可是,七日過去後,依舊沒有任何異狀。

    他不動聲色,撤掉了陣法。

    莫非,是他想錯了。神女化身并不在青岚宗?

    晨光微熹。

    室內安安靜靜,陳設還是睡前的樣子。

    這一間廂房位置十分僻靜,在醫館最邊緣的地方,這幾日,她實在病得太厲害,又不想麻煩別人,也不想讓人聽到她夜半呻吟,于是找了祝明決,要她把她安排在這裏。

    燒似乎已經退了,白茸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怔了一瞬,額上似還殘餘着一點冰雪般的涼意。

    白茸想起那個奇異的夢境,百會穴還殘餘着一絲痛楚,一動腦思考,便牽動心神,一突突地疼,她掙紮着從床上爬了起來。

    圓桌上放着一個竹葉青碗,裏頭是一碗竹葉石膏藥粥,旁邊放着一小碟櫻桃蜜餞,散發着絲絲涼氣。

    茶杯中裝着微甜的甘蔗水,也是她愛喝的。

    祝明決一貫待她很好。

    白茸喉嚨燒得火燒火燎,去淨房洗漱後,用過這頓早膳,她覺得精神好多了。

    換了衣服,便頭重腳輕、急匆匆往溫濯住處趕了過去。

    從軒窗往裏頭看,只見祝明決坐在他的榻邊,端着湯藥,在照顧着溫濯。

    溫濯已經昏沉了好幾日了。

    祝明決憔悴了很多,回頭看到她:“身子好了?這段時日實在是太忙,無暇顧你。”

    白茸低聲道:“你們已經對我很好了。藥沒有效嗎?”

    祝明決對白茸笑了一下:“是我醫術低微,想不到更好的方子了。”

    金合歡葉來得珍貴,祝明決不敢亂用,她用靈力水培了合歡葉一月之後,試着撕下了一角配藥,其他用料她已經極盡所能的用好了,可是服用後,對溫濯病情卻幾乎沒有緩解效果。

    果然,這方子裏,最重要的是合适的男修的心頭血,金合歡葉只是起到了一個中介藥引的效果。

    或許是察覺到白茸來了,床榻上的男人勉強睜開了眼,他原本白皙的膚色,竟泛起了淡淡的青灰色死意。

    見到她,朝她露出了個有些難看的笑容來。

    白茸怎忍看他這般模樣,眸底已泛起酸澀。

    那會兒,每夜下了劍館晚課,來丹柏峰用晚膳的日子還歷歷在目,祝明決和溫濯像是她的哥哥和姐姐,醫館是一個小小的家。

    她太渴望太珍惜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了。

    所以,她才會那麽努力拼命地想維護好這一切。

    她的人生似乎就是如此,再如何努力,事情的結局也無法改變。

    她離開上京,來到來青岚宗,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每件事情,她都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做了,可是,到頭來,似乎什麽都沒有,都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溫濯只是笑,嘶啞道:“絨絨,這幾日,能再多陪陪我嗎?我怕是只有這些時間了。”

    白茸眼淚從側頰落下。

    她心中只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關心她,愛她的人,似乎都會一個個遠離她,她完全無法挽回。

    溫濯輕輕握了她的手。

    她沒有抽回手:“待你病好了,以後,我們仨個一起下山,離開青岚宗,去青州開一家醫館。”

    “你安心養病。”

    溫濯點頭,眸底漾起淺淡的笑:“好。”

    他咳嗽道:“有了你這番承諾,我定會多撐些時日。”

    白茸陪了溫濯一整日,與他說話,夜半才回了住處,只覺頭重腳輕,倒頭就睡。

    這幾日,她和祝明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藥的事情,只是每日陪着溫濯。

    白茸精力還沒完全恢複,操勞過度後,夜間經常會覺得頭疼。

    這日醒來後,她方才發現,枕席又濕了大片,估摸着,又是在夢中流淚了,白茸如今很習慣這種事情了,也并未太在意。

    室內空空蕩蕩,風徐徐吹入,倒是沒有多少夏日燥意,較外頭涼爽太多。

    用過早膳,白茸方才想起漆靈山中的龍鱗一事來,都已經過了好多日了,她如今記性不太好,經常會發呆忘事。

    白茸再去了一次漆靈山,發現那個榕樹樹洞竟然已經空了。

    她愣了一會兒,她的本命禁制毫無破損,可是,樹洞已經空了。

    白茸爬去山頂,洞窟中,湖面還漂浮着殘餘的浮冰,那條受傷的銀龍已經無影無蹤。

    她最近在宗內沒有聽說過任何遇龍的傳聞,應該是沒被發現的。或許,是他恢複之後拿走了樹洞中的鱗片,随即自行離開了吧。

    白茸想,這一段奇緣本就來得離奇,結束于此,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結局。

    *

    這日清晨,白衣青年從練完劍,從竹林中回來。

    灼霜問:“主人,要不要搬回葭月臺居住?”

    葭月臺上的溫度更适合沈長離,他們天生喜歡低溫寒涼的地方,沈長離卻偏要住在溫暖的夢往亭。

    這段時間入夏,天氣越發燥熱,灼霜也不喜歡,它看得出沈長離也不喜歡,他卻偏要如此。

    “無妨。”他淡淡道。

    他細長的手指把玩着一把烏金匕首,銀色的血漬還未幹。

    那男人沒別的長處,生命力倒是頑強,都到現在了,還頑強吊着那一口氣,就是死活不斷氣。也是,讓別人女人這般陪着他,日夜貼身照顧,遲些斷氣,倒也劃算。&nbsp&nbsp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沈長離掩上松散的衣襟,心口留下一道猙獰的傷痕,已經結痂了。

    這具漂亮緊致的軀體上,有許多傷痕,這麽多年執劍生涯留下的,不過他從來不在乎,也從沒叫人見到過。

    他一身精絕的修為和絕頂的劍術,固然有天賦原因,也離不開這麽多年的苦修。

    灼霜沉默了一瞬:“主人,是否要回漆靈山再探查一番?”

    沈長離五感被封印的時候,灼霜自然也感覺不到外界,所以,它也沒看到是誰。只是,它記得以前,白姑娘手指觸摸劍身時的觸感,和那日撫摸龍身時的感覺極為相似…

    那日,她撫着龍角時,主人的身體變化實在太明顯,遮不住,他也沒遮掩的意思。不過白姑娘傻乎乎的不懂,主人又素來冷淡樣,她完全沒發現。

    灼霜也不清楚,是否所有姑娘的手指都是這般溫軟又細膩的,照顧主人的動作那樣的柔和,輕輕的,生怕弄疼了他,她是個溫柔到了骨子裏的姑娘。

    他垂睫,整理好衣襟後,已經恢複了平時儀容,顯得分外清冷,淡淡道:“何必浪費精力。”

    至少他睜眼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楚挽璃,楚挽璃也看到了他的原身。

    與她成親,他紊亂滿溢的靈力可以解決,也不必再受飛升之擾。

    是一樁沒有任何缺點的完美姻緣。

    他又有什麽不接受的道理呢?

    下了小蒼山,楚挽璃便又來了。

    下山之後,楚挽璃便一直纏着楚複遠,一心想快些定下來,随後向全宗門公開他們的婚事。

    她已經要楚複遠早早操辦好了她的嫁妝,只待沈長離上門提親。

    只是最近紅月将近,人間動蕩,之前逃脫的九尾狐與赤音鸾下落不明,青岚宗高層聚首後,得知不周山的新異變,再度加強了宗內戒嚴。

    沈長離閉關了半月,出關後便被孫吾請去誅妖,青岚宗捉拿的部分妖力深厚的妖獸,除去沈長離,沒人能誅殺。

    議親開始于納采,納采之禮需要男方上門,沒有女方提親的道理。

    沈長離這段時間太忙,沒空空出手來操辦這些閑事,楚挽璃也知道他性情,他是個視自己的目标與前途遠重于愛情的男人。因此也不敢催什麽,只是越發頻繁來夢往亭看他。

    沈長離正在案幾前寫字,背脊筆挺。

    天光日暖,楚挽璃正坐在他身側,悄聲說:“哥哥,可以再讓我看看你的原身嗎?”

    她查閱了一些資料,要如何當他的伴侶。夔龍的敏感地帶在龍角和尾部,都是只有伴侶才能觸碰的地方,若是可以…哥哥應該能享受到。

    他微笑着說:“醜陋駭人,恐驚着你。”

    她自不必替他做這些事情。

    哪裏醜陋了?楚挽璃完全不覺得,其實那日她都沒看太清楚,只是驚鴻一瞥,他便已經化回了人身。

    楚挽璃托腮看他寫字。

    直到他擱下筆,轉眸看着她:“你覺得,我能否當個好夫君?”

    黃昏,水榭軒窗波瀾蕩漾,漾起一點金色的漣漪,風中捎來芰荷清香。

    青年長睫微翕,姿态清豔皎潔。

    楚挽璃愣住了,不知他為何會忽然如此問起。

    他含笑道:“我身上帶毒,一旦龍骨中的毒素發作,便會失控,直接殺了最親密的枕邊人,連反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就再也醒不來了,身首異處,死無全屍。”

    “我身負宿仇,需飛升去仙界,一切阻礙我飛升的障礙都會被排除,殺妻證道也不是做不出來。”

    “行事從來只顧自己開心,對旁人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體貼。”

    楚挽璃毫不猶豫:“哥哥,你不是這樣的。”

    她仰慕地看着男人俊美的面容,低聲說:“而且,我不在意這些。”

    楚挽璃想起心音的預言,這些,不過是他說着玩兒唬她的罷了。

    沈長離品性光風霁月,天資絕佳,劍術絕倫,是九州出名的劍仙,未來也會成為仙界的負雪仙君。

    “那幾日,是你在我身邊?”他似不經意問。

    楚挽璃自然嗯了聲,面頰微紅。

    他微微颔首,琥珀色的眸子凝着她:“我為龍身且受損時,願如此照顧我,想必也确實不會在意這些。”

    那日之後,沈長離待她越發溫柔。

    氣氛實在太好。

    以前的他像是一座冰冷的神像,俊美絕倫,不沾染任何俗世塵土。如今卻離她那麽近,似乎觸手可得。

    楚挽璃被迷了心神,忍不住越湊越近。她今日刻意裝扮了一番,夏衫輕薄,曲線畢露。

    白衣青年端坐着,琥珀色的眼冰冰涼涼,他外表性子都清冷,眼尾卻揚起幾分正好的弧度,洩漏了幾分這男人藏在表層之下的味道。他絕非木讷無趣的劍修。

    她心越跳越快,很想撲入他懷中,讓他像那日那樣溫柔地吻她。

    軒窗未籠窗紗,正臨水,一群從劍館下學的弟子正歡聲笑語過身,好幾個正朝此處看。

    楚挽璃如夢初醒,沈長離不是一般的男人,她也不願讓別人偷看到他動情的樣子。

    她站起身,壓了壓裙子,一路小跑出門:“哥哥,我改日再來。”

    帶着芰荷清香的晚間燥風從軒窗中吹入。

    端坐的白衣青年一動不動,睫羽低垂。

    自始至終,他神情都毫無變化,宛如外界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想起了白茸。

    想起那日女人柔軟手指劃過背脊的觸感。

    沈長離自小便有嚴重的潔癖,厭惡外人的觸碰,甚至于被他認定伴侶以外的人多看一眼——尤其是他從不示人的原身,都會厭惡到想殺人。

    他細長手指支着下颌,看向窗外荷塘之上流轉的點點熒光。

    白茸若敢像那日那般亵.弄他的身體,他定會根根折了她手指,讓她再也不敢靠近。

    *

    白茸想下山,去青州給溫濯采買些凡間用的補藥,順便去看看鋪子,祝明決說想想在山下開一間醫鋪,托白茸先去相看鋪面位置。

    她在青岚宗那麽多年,不缺積蓄,只是因為少下山,對人間不太了解,因此需要白茸幫忙。&nbsp&nbsp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最近青岚宗管束得尤為嚴格,築基期以上的弟子要下青州峰,都需要經過批準,白茸申請了好幾次,戒律堂卻一直沒同意。

    白茸只能親自來了一趟。

    白茸實在是很不喜歡戒律堂,青瓦白牆矗立在黃昏中,只覺得分外陰森,鼻尖甚至可以嗅到絲絲縷縷的血腥味。

    除去管理宗內弟子,戒律堂也管着青岚宗的水牢。

    她還沒進去,正巧有人出來,便見一雙一塵不染的雲靴,随即看到,高大的男人正踏步跨出門檻。

    白茸讓在一旁,一言不發。

    沈長離兼着戒律堂主司,專管水牢中各式魑魅魍魉。

    上次見面,似還是在上京城,沈長離說話很算數,那日後,說不來見她,确實就再沒有來過。

    男人濃郁的長睫在薄薄的眼睑上投下淡淡陰影,一旁一個青衣弟子恭敬禀道:“沈師兄,時候到了。”

    沈長離沒多看她一眼,只當是陌路人,便已過身。

    戒律堂邊的一塊平場上,豎着一柄高高的繪有青岚宗破日青劍的旗杆,旁邊是數個裝着不同妖獸的鐵籠,因設着封印,黑漆漆的,看不到內側。

    這便是處理妖獸和犯了死罪弟子的刑場。

    白茸也擡步跨入門檻,去戒律堂詢問她的審批。

    聽聞她的事情後,負責分放出宗令牌的大弟子同情地看着她:“你只能去找沈師兄,我們沒有權限給你批。”

    這裏無論資歷還是修為,沒人能越過沈長離,他要壓的事兒,誰敢給她過。

    “今日,他正在刑場誅妖。”

    白茸出了戒律堂,遠遠看到昏暗的天光中,他正收回劍刃。

    一顆圓圓的東西,咕嚕嚕滾到了她腳邊。

    漂亮的杏子眼還圓睜着,青白的一張臉,猙獰地看着她。

    那頭顱竟是胡芊芊的,脖頸之下結着冰霜,一絲鮮血都沒溢出。

    白茸呼吸都頓住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濃重血腥味在空中擴散開,白茸胃中止不住翻湧,很想幹嘔,臉色煞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胡芊芊真的死了,被捕來青岚宗後那麽久,她的九尾狐兄長确實沒有來救她,甚至那時他就預料到了她的死狀,妖獸是真的涼薄冷血。

    她只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不知是為了誰。

    黃昏中,男人神情寡淡,毫無動容,他修長的手腕翻轉,灼霜劍身上溢下點點鮮血,已經重新恢複了如雪般的清光。

    她第一次親眼見沈長離殺人。那般漠然而無所動容…高高在上的玉面修羅……确是如此。

    沈長離對她視而不見。

    他斬殺妖物後,很快,便有弟子過來,用籠子帶走尚且溫熱的屍身。

    她便只能這樣硬着頭皮等着,待他處理完這些妖物,再坐回案幾前。

    兩人都不開口。

    白茸只是低着眼,盯着地面,貝齒咬着下唇,不自覺在嫣紅柔軟的唇上印下了一點痕跡,一言不發。

    他眸光沉沉落在她唇上那點痕跡,眸底漾起絲絲冷嘲:“你在看哪?”

    她不得不擡頭。

    剛親手殺了那麽多妖,他的雲靴與衣袍依舊一塵不染。

    這麽久不見,沈長離氣質和之前略微有些變化,面容略微蒼白些,眉睫便顯得更黑,裝束也變了,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也更陌生。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穿紅,不知有意無意。朱湛色的深衣更襯得清俊眉目皎皎如玉,玉帶勒住一把瘦窄的好腰。

    不提他身上濃重的煞氣與沾染的淡淡血腥味,好個雍容清貴的公子,不染凡俗的劍君。

    她垂目,竟開口:“你受傷了?”

    他怕她擔心,也怕她心疼,從前在外頭受傷了從不和她講。但是一旦被她發現,他又會不動聲色地說很疼,來換取她的憐惜。

    久而久之,她記住了他身上帶傷時的許多小動作。如今竟下意識問出了口。

    沈長離靜默了一瞬,揚起好看的眉,冷冷道:“與你有何幹系,白茸,你是我的什麽人?”

    她睫毛一顫,也習慣了他的冷言冷語,不再出聲。

    他落座:“下山做什麽?”

    白茸低着眼:“買藥。”

    “買什麽藥?”

    她覺得自己像個毫無尊嚴、任他擺布的玩具,死氣沉沉供述:“溫濯重病,欲下山去泸川藥鋪采買補品,預備買人參、當歸和首烏。”

    “還想在城內,尋覓一處适宜開醫鋪的地點。”

    她沒和任何人說,她也很想随祝明決一起離開青岚宗,遠離這是非之地,再也不回來了。

    他擱了筆,薄薄的唇彎了彎,眸底浮起料峭冷意:“白茸,你倒确是忙碌又多情,豁出命來,救完了這個,立馬又馬不停蹄下一個。”

    衣衫不整徹夜照顧。

    為他病情夜夜夢中流淚,難以入眠。

    最開始,她去葭月臺找他的時候,不就也是為了救這個溫,對這病秧子倒是長情。

    白茸神情毫無變化,她的心或許是被傷得太厲害了,已經千瘡百孔,再沒多的感覺了。

    “沈公子既不願意放白茸下山,此事便無須再多說。”

    她轉身就走。

    一瓶封好的玻璃注被他随手抛上了案幾,裏頭是一罐新鮮透徹的紅色血液。

    白茸愣住了,迅速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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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眸:“将死之人的心頭血。”

    白茸心急速跳動了一瞬,青岚宗水牢關押着許多靈力高絕的死囚,沈長離弄到他們的血自然不難,雖說不知不是心甘情願給出的是否有效,但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見她神情迅速恢複了鮮活,他笑了一下,眸底隐隐滿是譏诮。

    白茸:“……用什麽可以交換?”他絕不可能白白給她什麽。

    室內只剩他們兩人,天光暗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他眸光掃過她,狹長漂亮的眼中,那點意味不言而喻。

    白茸想起在上京城玉華樓中的那一夜,又想起漆靈山混亂的一晚,脫掉人前那層清冷的外皮,卧榻上的他讓她又怕又懼,且從來只對她一個人如此。

    她低着眼,後退了一步:“沈公子,請你自重。”

    她剩這一點岌岌可危的尊嚴,實在不願再送與他踐踏。

    他倒是毫無動容。

    直到她低聲說:“也當是為郎君即将進門的妻子着想。”

    她面容和語氣都很平靜。

    沈長離眸光已經驟然冷了下來,他揚了揚唇:“我自會為她着想。”

    他天性傲慢,無論在何處,絕不服輸或是低頭。

    下一瞬,他細長冰涼的手指重重掐住了她細瘦的下颌,粗暴地鑽入她唇間,充滿惡意的動作。

    要他為妻守身,那她便只配被這樣弄。

    門扉半掩,甚至可以聽到外頭隐約人聲,一旦有人推門而入,便能看到這一幕。看到青岚宗清冷守禮的劍仙是如何對待女人的。

    他輕輕笑着:“白茸,我替妻着想,還需要替你着想嗎,你有與我談條件的資格?那個男人還能撐幾天?”

    “我以前失智的時候,是不是對你太好了,讓你有了錯覺,覺得我很愛你,離不開你?”

    她似是一個被抽去了靈魂的精致磨喝樂偶人,呼吸急促,雪白的面頰上殘着紅痕,唇紅得異樣,靈魂殘破不堪。

    那雙大而無神的桃花眼絕望地看着他,滿滿映出他的身影。神情終于有變化了。

    她聲音沙啞含糊,仰目看着他: “沈桓玉,你究竟想要如何?

    看着她濕漉漉的臉,他心尖劃過一絲扭曲的情緒,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何。

    沈長離興奮起來時,時常會錯亂疼痛與快感,他最初的記憶便始于疼痛,是幼年時被灌下穿腸毒藥,五指曾被一根根用釘子鑿穿時感受到的疼痛。

    那股子暴虐的惡念直沖腦海,他充滿惡意地想,待他與旁人成婚後。不如便把白茸拘了,卸了靈力,四肢鎖了,鎖在帳中,讓她日日看着,如此對待,才最适合她。

    “去吧。”他抽回手指,似是膩了,又似是嫌她髒了他的手,溫聲道,“買些補品,回去好好照顧,多陪陪他。”

    他擡手,将那物随意朝她抛了過去,白茸咳嗽不止,慘白着臉踉跄上前,接住了那一注血。

    “這是第一次的量。”他道,“用完後,自己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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