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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京城的雪依舊在下, 林惜岚同趙霧抵達婚禮會場時,館內已經來了不少人,葉穗揚手和她打了個招呼, 林惜岚莞爾, 謹慎地環顧四周, 入目可見只在新聞上見到的人物 ,她腦海裏的弦頓時繃緊了,下一刻被趙霧牽着自然地走到了那送來請柬的新婚夫婦上。
趙霧自然地同他們問好, 又看向新娘,笑道:“淩姐, 恭喜。”
新娘王淩笑意不達眼底, 又掃了一旁他帶來的生面孔一眼, 舉了舉杯:“我們多久沒見面了?兩三年有了吧,待會兒陪我走走。”
趙霧答應下來, 一旁的新郎孫文賦不掩好奇地打量着他一路牽着沒松手的女伴,不禁挑眉,含笑道:“這位就是林小姐了吧?”
不等林惜岚接話, 趙霧攬過她肩頭,公開介紹道:“林惜岚,我的未婚妻, 現在是雲浮日報的記者。”
他字正腔圓, 聲量不大卻足夠讓周邊一圈人都聽清了, 他提起了她的工作,孫文賦颔首, 林惜岚知道他的身份, 略有發窘,又忍不住端詳起今日的新娘——
來之前她惡補過功課, 王淩出身顯赫,然而見面才知無半點嬌貴之感,英氣十足,哪怕穿着婚紗也不見絲毫小女兒情态。
這是林惜岚第一次真正踏入趙霧的圈子,能拿到這場婚禮邀請函的,無不是顯赫人物,年輕人這邊更是自小熟稔,見了面也沒多少客套話,相顧一笑,随口聊上幾句近況。
林惜岚作為會場裏罕見的生面孔,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或許是因為身旁的趙霧,不算太冒犯,但依舊忍不住好奇地頻頻看她。
趙霧捏了捏她的掌心,笑:“緊張?”
林惜岚搖搖頭,看向舞臺,不知道在想什麽。
宴會已經開始了,這場婚禮盛大卻不繁瑣,沒有什麽煽情環節,牽手擁吻時,臺下也沒什麽人起哄,只平靜地步入觥籌交錯的社交環節。
趙霧給自己倒了一小杯紅酒,又給林惜岚倒了果汁,舉起來拉着她要碰杯,看得一旁的圈內人眼皮一跳,就連新郎也看過來,笑道,“小趙和林小姐真是好感情啊。”
頭頂的璀璨華燈在高腳杯上折射出光芒,宴會上四處暗潮湧動,林惜岚一路少說多聽,聞言只微笑着将碰杯後的果汁放回托盤。
王孫兩家的聯姻,這種場合再大膽的公子哥兒也不會随便帶女伴,成雙入對來的不是夫妻就是奔着結婚去的,多少人打量起林惜岚,掂量起那一聲“趙太太”的份量。
當然,席間自然也少不了看好戲的吃瓜群衆,要知道,這位林小姐最初跟的是誰,圈裏可都還記憶猶新呢。
場內女眷占了大半,趙霧同她們不熟,葉穗主動挽起林惜岚的手臂,笑着帶人轉悠起來,她今天沒帶女友——長輩太多,氣着人破壞了婚禮氛圍就不好了。
葉穗同她小聲說話:“是不是覺得有些無聊?”
比尋常人家的婚禮還無聊得多,新郎新娘都是三十來歲的人了,還都在體制內,婚禮上一個相識相戀短片也沒有,林惜岚眼觀鼻鼻觀心,那些場面上不會點破的信息在心裏明鏡一樣。
她想起了趙霧向她解釋不聯姻的理由,忽然很想知道那是不是都在安慰她。
他要找門當戶對的對象不容易,但也不是沒有。
葉穗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繼續說道,“我也覺得很無聊。”
“淩姐是我從小就崇拜的榜樣,她很厲害。”葉穗帶着她穿過宴會廳,到走廊散起了步,“以她的條件,什麽樣的對象找不到呢,但沒感覺就是沒感覺。瞧瞧現在這位,你猜他外面多少個情人?”
她顯然在為這樁婚事叫不平,林惜岚閉上嘴,沒有置喙。
“就連淩姐也要受這種屈辱,呵。”葉穗哼了一聲,不知道想起什麽,“也不知道他們兩家有什麽好聯的。”
林惜岚來前聽趙霧說過,知道他也不看好這樁婚事,兩家綁定得太急,反而容易犯錯。
“你很幸運,惜岚。”葉穗很快便恢複了狀态,轉頭看她,“林小姐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
林惜岚自然不會介意,她接着說,“你今天也看到了,這圈裏沒幾個不愛玩的,趙霧是個異類——哦,大川勉強也算一個吧。”
她很幸運,所有人都這樣認為,葉穗想要把京城裏最近的傳言說給她聽,但又忍了下來,笑嘆道,“你可以相信趙霧,你第一次來這種場合不适應很正常,慢慢就習慣了,至于其他人,想不習慣也得習慣你的存在。”
林惜岚聞言輕笑,說實話,事已至此,她早就沒那麽在意家世的差距了,她不圖他們什麽,腰杆有什麽挺不直的呢?她并不自憐自艾,如若有退縮,那也只會是因為趙霧本人。
她在開解她,林惜岚不知道這是不是趙霧的安排,但在這樣親近的聊天裏,她卻似有明悟,真正志同道合的同伴是不需要靠婚姻進行綁定的,鐵三角就是最好的明證。
外面寒意重,葉穗穿得單薄,裏頭有朋友叫她,林惜岚往內瞥了眼正同新娘敘舊的趙霧,也不着急進去,繞着寓館在路燈下走着。
花園涼亭的檐上積着厚厚的一層雪,林惜岚踩上新雪,忽地聽到灌木外傳來一行人的聲響。
那音色陰沉,帶着明顯的不耐煩,步伐加快了,踏出沙沙的雪地聲,然後一擡頭,看到了涼亭臺階上的林惜岚。
視線驟然相交,周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繼兄站在走廊裏喊他,“還不快進來,遲到這麽多,待會兒記得給淩姐賠罪!”
周宴的神情已經完全變了,那張冷若冰霜的臉瞬間玩世不恭起來,無視催促,耐心地盯着不遠處落單的人。
“林小姐。”依舊是慣常的口吻語調,輕佻怠慢,林惜岚轉身欲走,卻被他叫住,“那邊是冰場,現在可沒有人安保,你确定要過去嗎?”
林惜岚理都沒理他,依舊背對着離開,周宴眼底的陰霾收斂了一些,看向她背影嘲弄道:“我有這麽可怕嗎?連讓你和我說句話都這麽難?”
外面太冷了,林惜岚的臉有些凍僵了,她轉過身來,冷冰冰地問:“你想說什麽?”
周宴看起來似乎高興了一點,“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我還沒那麽沒品。”
林惜岚想要譏笑,然而臉上卻做不出表情,周宴人品怎麽樣,這是個好問題,他對順從他的人還算不錯,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周先生上回在雲浮看守所過得如何?難道是處罰太輕了?”她肆無忌憚地揭起他傷疤,這是孫王的婚禮,周宴要是敢鬧起來那立馬就可以成為圈內的驚天新聞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竟沒有惱怒,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這裏是京城,确實。”但林惜岚一點兒也不害怕,她甚至在這樣的反擊中獲得了一種久違的暢快,她的視線投向那暖意融融的宴會廳內,“沒有人能只手遮天,周宴,你也不可以。”
她想起了自己那被失敗的報警,無疾而終的官司,還有一封封被拒的offer,那時的她被他的手段蒙蔽雙眼,忘記了自己手中有何等強力的武器。
陳教授的話如在耳畔,她要做喉舌,那便要發聲掀起輿論,她手握筆杆,那便不能畏強權資本。
可周宴望着她,突然問:“林惜岚,我對你真的有那麽差嗎?”
“我真想打開你腦袋看看,我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他面無表情,收斂了那股子放浪勁兒,“你要的什麽是我不能給你的?憑什麽啊,趙霧一給你就全要了,我給你死都不要。”
林惜岚聽得好笑,認真問他:“我要什麽?你知道嗎?”
周宴頓住,他送她數不清的奢侈品,帶她改頭換面,帶她在朋友面前給名分,給她安排最好的工作,只要她肯服軟一聲,他什麽都準備好了。
可她是個硬骨頭,偏不服軟。
“你想要什麽?”他似乎第一次意識到,林惜岚想要的不是這些,“——你想要結婚嗎?”
周宴問出了口,仿佛這就是他能想象到的,給予一個女人最高的榮耀了。
他甚至認真思考了起來,篤定地下了決斷,“趙霧不會真的娶你的——我可以娶你,我可以和你結婚。”
他們在外停留的時間有點久了,陰影下,兩人離得很遠,風把他的話吹過來,寒風凜冽,像刀子一樣刮得人臉生疼。
林惜岚卻像全然無察,憐憫地答道:“我不想要這些。”
周宴凝視着她,長久地沉默下來。
像是困惑,“我哪裏不如趙霧?”
林惜岚真的要笑了,扯起嘴角時臉幹得發痛,這一年多的歷練讓她出奇地有耐性,竟真的回答了他:“你哪裏都不如他。”
正當周宴要反駁,她不假思索地繼續道,“而且,就算你比趙霧再厲害,我也不要你。”
宴會廳有人注意到他們了,周宴毫不在乎,眼底只餘懊恨,再也忍受不了地大步朝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那雙漆黑的眼睛此刻目眦盡裂,“林惜岚,玩我有意思嗎?你有真的嘗試了解過我嗎——”
“我一點兒也不想了解你。”她神情不變,另一只手掰開他緊攥的手掌,“周宴,我也不想理解你。”
林惜岚聽說過周宴複雜的家庭背景,也在新聞上看到過因醜聞導致的企業股價跌落,她見過這世間太多可憐人了,以至于看到他的脆弱想要發笑。
他的手一點點松開,兩人沉默地對峙着,路過的人越來越多,翹首的好戲終于要開幕,已經開始有人賭起另一位主人公何時下場。
宴會廳內,新娘王淩往外瞥了一眼,又看向眼前依舊不動如山的趙霧,揶揄,“那些流言都傳到我耳朵裏了,今個兒可算能問問幾分真假了。”
趙霧無奈輕笑,“他們的話,淩姐也敢信?”
可證據卻是板上釘釘,王淩直笑,眉眼忽地染上幾分憂愁,“她知道嗎?你這麽保護她,煩心事不知道也好。”
“她可不笨。”趙霧談起林惜岚時笑意總會不自覺深幾分,王淩見狀只是輕嘆,又問道,“真的不回京城?”
趙霧搖搖頭,和她舉過來的高腳杯輕輕一碰,“她不喜歡,就不回了。”
門外走廊不斷有人探頭看戲,他卻不急着出去,王淩笑他怎麽不去英雄救美,趙霧卻道,“你們對她太不了解了,她沒有那麽脆弱。”
話是這樣說,他依舊注意着時間,同其他幾位長輩敬酒寒暄後,才和今日的新婚主人公道別早退。
見到趙霧走來,路過的人清場一樣退開,生怕波及自身。
然而一入場,意料中的沖突絲毫未爆發,趙霧看也沒看周宴,挽在手臂間的大衣拎起,徑直披到林惜岚肩上,又單手把那深灰的羊絨圍巾一圈圈纏繞上她脖頸,笑道:“回去?”
林惜岚點點頭,被他拉着手往前走,在周宴和衆人的目光中,旁若無人地離席。
他們自然地上車,暖氣打開,自然地聊起剛才發生的事。
“周宴竟然和我道歉了。”她主動道,似乎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麽,“他說很對不起,是他的錯。”
趙霧哂笑,“然後呢?”
林惜岚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反正我沒有理他。”
周宴問她,要怎麽樣才能重來,他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
他會學着對她好,會做得比趙霧更好。
他不想再錯過她。
可是他們從來沒有錯過,林惜岚想,她和周宴本來就不在一條路上。
車內的空氣暖和起來,來時白茫茫的雪地已經被踏碎了,窗外又開始下雪,林惜岚綻開一笑,好奇地問趙霧,“你呢,新娘和你說什麽了?”
車往他們的秘密基地開去,趙霧不禁莞爾:“她說,我們很般配。”
“今天的手捧花,她沒有傳給你,希望你能比她更自由快樂。”
林惜岚聞言一怔,新娘那張憂郁深沉的面孔在此刻一點點軟化,變成溫柔的祝福,對葉穗的那些話,也忽然有了更深的領會。
京城是一座巨大的牢籠,不僅困住芸芸衆生,也困住每一對試圖掙紮的天賦羽翼。
“趙霧。”她又喊他的名字,仿佛一句無比令人心安的簡短咒語。
“我剛剛在外面,一想到你,你就出現了。”她下巴縮進圍巾裏,“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從你第一次把我從會館帶走開始。”
她偏頭朝他一笑:“我還記得,你當時開的也是這臺車。”
外面的雪紛紛揚揚地下,她回想起記憶裏為她罩上外套的人,更大的雪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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