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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分
李菀最近救了一只銅藍鹟, 精心養了十幾天,終于能飛了。
林惜岚舉着相機要替她拍紀念照,村小的學生們都來操場圍觀, 叽叽喳喳地說着話。
“它的羽毛顏色好漂亮!”劉小娟腦袋伸長了,高聲問, “我可以摸摸它嗎?”
竹編籠裏的銅藍鹟清脆一叫, 細爪跳了跳, 抗拒地抓握上竹孔。
李菀欣然大笑, 任小姑娘輕輕點了點它的機靈腦袋, 慨嘆:“它馬上就要離開啦!”
“它要飛走了嗎?”金晶蹲下,一雙大眼睛擡起來盯着她,“她還會回來嗎?”
“笨蛋, 它是鳥呀, 肯定不會回來了……”小虎牙撇嘴,“我聽人說,那個偷鳥賊已經被抓走了!”
這只銅藍鹟便是被捕鳥網傷到的, 氣溫驟降後,雲浮迎來了南遷候鳥的時節, 困雀山的鳥塘更是成為非法捕鳥的重災區,鎮上多了不少打聽起情況的生面孔。
寨裏如今忙着采收咖啡豆,就連護鳥最積極的蔡平安都有些心力不逮,最後還是趙霧和縣裏生态部門溝通, 組了志願者團隊來山裏巡護。
不過十來天, 捕鳥網、網繩和誘籠就銷毀了近百餘件,放飛了三四百只野生鳥。
而受傷的那些, 也一一找好了寄養人家,只等康複放飛。
王春妹癡癡地盯着那只藍色羽毛的小鳥, 眼睛一眨不眨。
林惜岚給她們挨個拍了照片,小孩們搶着湊過去看照片,只有王春妹還一動不動地出神。
“春妹,是不是舍不得它?”李菀笑着大力揉她的腦袋,那原本幹草垛一樣的頭發,在林惜岚帶着洗發水幾次登門王家後,改善成效可謂顯著。
劉小娟替她回答:“春妹最喜歡藍色的小鳥了!”
春妹“嗯嗯”點頭,眼睛依舊不偏不倚。
“為什麽呀?”李菀眉眼帶笑,随口問着,她給銅藍鹟最後喂了幾口水,惆悵地準備打開竹編鳥籠。
“它……它很特、別。”王春妹這回是自己答的,劉小娟大聲重複,“春妹說,因為它很特別!”
林惜岚被她的音量吸引得看過來,下一秒,李菀雙手擡起了困住鳥雀的圓籠,銅藍鹟茫然地左右瞅了一眼,輕輕往前一躍,很快撲棱扇動小小的藍色翅膀,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王春妹眼睛閃了閃,伸出手想要留住它,嗫嚅喊:“小、藍……”
幾個小女孩叫了起來,那只銅藍鹟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終于隐沒進了密林深處。
林惜岚在樹下遙遙望着,沒有同小孩們一起追逐揮手,只是靜默地坐着。
她的腳旁有個不明顯的小山包,裏面埋葬着一只可憐的長尾山雀。
和它相比,那只銅藍鹟是幸運的。
相機已經轉移到了李菀手中,她遺憾地放大着相框裏愈發渺小的身影,轉頭問:“你之後入職了,還回來不?”
幾秒後,林惜岚才反應過來她在和自己說話:“當然,我就在雲浮。”
李菀突然把鏡頭對準了她,在她下意識微笑答話的剎那按下了快門。
“你看起來不開心。”李菀追問,“怎麽回事?”
林惜岚不知該如何表達,只好說:“有些舍不得你們。”
李菀聞言開懷一笑,靠近給了她一個擁抱,俏聲道:“你說得我也想留下來了。”
她是江淮人,家鄉距離雲浮幾千公裏,親朋同窗都不在這裏。
林惜岚笑了,搖搖頭:“這裏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雲浮這些年發展迅速,多的是旅游勝地休閑佳境,但這裏面并不包括平瀾縣。
李菀對她的話不滿,咕哝:“我以為你會高興地贊同我呢!”
“我很感動。”林惜岚突然挽住了她的手臂,她很少同朋友這麽親近,眼睛明亮,“但我更怕你後悔——我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把它建設成理想中的模樣,沒有把握保證這裏有光明的未來。
“你啊,怎麽老是想這麽多,我又沒叫你負責!”李菀錘了錘她的背,“你這是拿我當小孩呢?”
她也不計較,看向操場的學生們,嘆了口氣,随後敲了敲鐘,高聲喊:“上課咯!”
小孩們稀稀落落地回教室,剩下王春妹一個人蹲在操場。
劉小娟和林惜岚“告狀”,“春妹不肯上課呢!”
林惜岚笑着揮手,劉小娟便蹦跳着放心走了。
困雀山這幾天沒有太陽,但天空湛藍,一望無際。
煤灰跑道裸露着風沙,中間操場上的草地稀疏敗落,林惜岚走近了,蹲下才發現王春妹在安靜地流眼淚。
那張帶着唐氏綜合症典型特征的臉哭起來半點美感都沒有,甚至有些滑稽和可怕,但林惜岚卻驀地心中一酸,她沒問為什麽,只是安靜地陪她一起坐在了泥土地上。
當天晚上,趙霧從市裏開車回來,沒趕上晚飯,又用面條對付了一餐。
林惜岚猜出他這一行不順,不料帶來的竟是個好消息。
“之前辦的飛鳥助學計劃,黨支部很重視,協調了全國婦聯想在平瀾縣建幾所學校。”他沒有賣關子,吃完最後一口面擡眸看她,微微笑,“得益于你的視頻,還有蘭校長現在的名氣。”
林惜岚還在驚疑不定,“……我沒沒想到這麽快。”
名氣——的确是可以變現的,作為新聞人,林惜岚對大衆輿論的能量毫不懷疑,但當理論切實地驗證在她身邊,那又是另一番感觸了。
“什麽時候,選址确定了嗎?”她沒有絲毫懷疑趙霧消息的準确性,“困雀山村小是不是要全部遷出去?”
“青木鎮會有一所。”趙霧把碗筷收拾了,代帕黏人地蹭着他褲管,半步不離地跟着他走,絆得他失笑,“你最近是不是沒喂代帕?”
“是它不搭理我。”林惜岚撇嘴,“誰喂它都愛搭不理的。”
代帕有脾氣地咕嚕一聲,蜷縮在桌腳旁不動了。
入冬後這貓就不愛動彈了,林惜岚把它撈起來,揉了揉它洗過沒多久的光潔毛發,“可能是怕冷了。”
困雀山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好過不少,水電網都在通了,至少不必面臨大過年還在打冰寒泉水這種狀況,下山的路也安全了許多,前陣子側邊的防撞護欄也安上了,效率之高讓全寨上下的百姓無不驚嘆。
但趙霧始終沒有放下心來,忙碌程度不減反增。
他們已經走到了長廊,林惜岚把貓放下來,問:“運出去的生豆有問題?”
她一針見血,趙霧無奈:“從哪聽說的?”
“我人還在這呢。”林惜岚搖頭,“你最近到處跑,咖農都在擔心你被上面領導問責了。”
這還真不是開玩笑,縣裏督查組不打招呼地過來好幾趟了,明裏暗裏的意思并不樂觀。
有幾個對趙霧有意見的幹部更是不知道使了多少花招,想方設法想讓寨裏合作社幹脆和速溶咖啡公司簽個一了百了的合同。
價格低一些,但省心省力不是嗎?他們老實巴交的咖農,能賣出去就不錯咯!
當然,這麽宣揚的時候,他們絕口不會提私底下收了公司多少紅包和好處。
“比起擔心我,還jsg是先擔心這批豆子吧。”趙霧無可奈何地平複了心情,“确實是質量問題。”
這是幾近無解的難題,咖啡樹品種幾年前就種下了,霜凍去年也已經挨過了,加上第一年采摘經驗不足,加工技術落後,神仙來了也無力回天。
“采摘的時候混進了很多未成熟果和殘次果,來不及分離就加工,幾批出來質量都良莠不齊。”
問題早就發現了,後續的脫膠發酵水平更是參差,平瀾縣目前壓根不具備标準化流程的能力。
要做品牌,自然就不能讓這些劣等品打着平瀾咖啡的名號流入市場,而一旦将同一片土地上的豆子三六九等地劃分出來,矛盾也便浮出了水面。
和年收入不足兩千元的群體談長遠發展實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現實往往如此,明知道哪條路是正确的,可總有一股無可抵抗的力量誘惑着人走向短視的泥潭。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林惜岚和趙霧并肩坐在柴房的木頭長椅上,盯着炕裏燃燒的火焰。
水壺裏的水冒出細密的水泡,林惜岚問他:“要抽煙嗎?”
趙霧好像笑了聲,搖頭:“不用。”
他抽煙克制到了極點,近乎自虐般地規束着自己,不肯放縱。
林惜岚于是把右手伸出來,往上張開了掌心。
趙霧頓了一下,随後自然地伸手覆上,他的手掌比她大太多,輕易包裹住她的掌根手指,最後十指相扣。
林惜岚想起了過去他每一次同自己的擊拳鼓勵,問:“你更喜歡擊拳嗎?”
趙霧這回笑出了聲:“不,我更喜歡這樣。”
“以前也是?”她側頭,故意正經。
他把手擡起來,啄了一口她的手背,篤定:“以前也是。”
那秘密有如水壺裏的開水,咕嚕沸騰着,須臾頂起鋁制的壺蓋,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林惜岚開始頻繁往山上跑。
以前她也去得多,但絕沒有搬出三腳架這樣大動幹戈——器材是借的,雲浮日報的副社長還給她提前配了臺新相機,派何鳶過來采了兩天風,又做了一個蘭曉英的當地人物報道,這才依依不舍離去。
山上咖啡地裏的村民問,這是要拍什麽哩?
林惜岚笑答,拍你們呀。
咖農們驚了一跳,連聲擺手:“我們有什麽好拍的咯!”
林惜岚已經想拍很久了,從中學時代開始,她看着電視裏光鮮亮麗的城市生活,常常想,為什麽電視裏沒有他們大山裏的生活呢?
好像他們不屬于同一片土地,好像他們這一群體從不存在一樣。
她想把困雀山的風景和人們都帶到世界面前。
還有危難和阻礙。
她把這些解釋給字都認識不了多少的老農聽,對方似懂非懂,一旁的晴晴打斷祖父的困惑,歡快道:“就是我們的咖啡能賣到大城市去了!林老師我說得對不對?”
林惜岚笑,“對!”
但結果成立還有許許多多的前提。
林惜岚想要誠實地記錄這一切,這座山走過的彎路,攻堅克難的決心,村鎮複雜的糾葛,所有的所有,都是脫貧路上寶貴的經驗財富。
她晚上的時間差不多被海量的素材堆滿,和咖農們打交道的次數比一些村幹部們都頻繁,林惜岚也憑借着苗族本地人的身份,迅速和他們熟稔起來。
找不着趙隊長了,那就喊林老師,看不懂這段教程了,手機不知道按哪了,快去問問林老師!
蔡平安感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趙隊的助手呢。”
林惜岚卻不知疲倦,斜睨他:“這本來該是你們村委會的活計。”
這些皮膚褶子層疊、曬得黝黑的咖農們,年紀大多五六十朝上,別說上網了,用智能手機打個電話都費力,林惜岚教得口幹舌燥,比一個人在村小上全班的課還辛苦。
也更心酸。
她教他們存電話號碼,注冊微信,帶他們一起參加咖啡種植采摘培訓,竭力把他們帶入鏡頭。
和想象中的不好意思不同,他們自然地袒露着最真實的一面,笨拙的,各懷心思的——他們或許根本不知道那碩大的鏡頭意味着什麽。
月底的時候,寨裏又來了一波考察團。
縣裏領導親自帶隊,跟着幾個大企業的投資人,說到當地産業優勢侃侃而談,顯然下足了工夫要留住投資。
林惜岚被客客氣氣地請關了拍攝,留下來成了免費的宣傳導游。
她粗略掃過人群,正想抽空撤退,忽地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穿着正裝的崔鴻笑吟吟看她,沒有貿然打招呼。
趙霧的保證确實見效,自打從省會回來,林惜岚再沒聽過周宴的風聲,但任她怎麽想也想不到,找上門的會是崔鴻。
她一時出神,完全拿不準他的動機。
餘下幾個中年投資人朝她滿意颔首,目光不時流連,樂呵笑:“你們這平瀾縣,不僅風景美,人比風景更美啊!”
崔鴻挑了挑眉,四下打量起人群,沒有發現目标蹤影。
林惜岚面色不改,領導朗聲笑:“那是自然!”
她一下子成了衆人焦點,輕聲笑道:“謝謝劉總,如果您對我們困雀山還有什麽想了解的,可以關注我的視頻賬號——”
賬號置頂的動态便是官媒采訪的報道內容,幾個投資人這才反應過來,收斂了輕浮做派,連聲感慨:“陳主任老和我們提起你們山裏出了名人,原來就是你呀——現在的年輕人可真不得了,這麽年輕就這麽有能力,我都開始期待起合作了!”
林惜岚笑而不答,倒是那主任忙不疊接話,恨不得當場就把整座山賣了。
“你們扶貧書記怎麽不在山裏?又去哪了?”主任語氣不佳,扭頭和投資商解釋,“說起來,這個趙隊也是有能力的——但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歷練不足,這種年輕人啊,最容易掉坑裏,還是要腳踏實地,實事求是才行,小林啊你說對吧?”
林惜岚莞爾,反倒是崔鴻突然重重咳嗽了一聲。
劉總立馬關切地問:“崔總哪裏不舒服?是不是水土不服?”
崔鴻擺手,發問:“那趙隊長究竟做了什麽?”
這空降來的太子爺在想什麽困擾了劉總一路,別人不知道崔鴻身份,他可是一清二楚,在雲浮省有幾個敢和他叫板的?怎麽也琢磨不出怎麽就心血來潮跟着跑到了這旮旯村落。
他暗暗記下這一路遇到的人名,識趣地閉緊了嘴。
那張主任眉毛都不皺,風輕雲淡:“年輕人嘛,激進一點能理解,但你說要在我們風景這麽好的地方建工廠,你說這不鬧着玩麽?”
林惜岚瞥了他一眼,“我記得趙隊長是想引進精深加工企業落地縣裏,延長産業鏈,擺脫過去落後的老路。”
“哪有那麽簡單!哎喲要不總說你們年輕人呢,都是紙上談兵,半點當地民情不講,可別反倒把生态糟蹋了!”
林惜岚:“我只知道,要不是之前有人‘指導’村民滿坡種咖啡樹,這幾年的鳥也不會少這麽多。”
咖啡樹的種植是門不簡單的學問,絕不是把苗發下來就能解決的。誠然困雀山是适合咖啡樹生長的好地方,但這麽一通胡亂攪和,換新扶貧隊長時那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原本的普通模式硬生生成了地獄模式。
突然來了下派的人接手,可以說讓縣裏領導都松了口氣。
趙霧來後沒多久就請了種植專家來勘察,申請了資金修配套的水利設施,還不忘在咖啡地裏種芒果、菠蘿蜜等經濟作物當蔭蔽樹,最大限度保護當地鳥類的栖息生态。
然而這張主任卻是打定主意要當個睜眼瞎了,呵呵道:“那林小姐的意思,這是我張永德的不是了?”
他護着上任扶貧隊的張隊長是情理之中,林惜岚平靜道:“大幾千萬人的隊伍裏混進幾只蛀蟲是難免的事,但要是助長這種不正之風,任他打壓忠誠擔當的高素質幹部,那就太叫人失望了。”
她這話一出口,一行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張主任臉色更是臭成了豬肝色。
林惜岚一jsg臉無辜:“張主任,您哪裏不舒服嗎?”
張永德把她從頭到腳打量個遍,皮笑肉不笑:“林小姐說話可要注意點,一些話可不能亂說。”
“那當然。”她笑了笑,“實事求是嘛,張主任也要記得才好。”
他們已經走到了莊園內,水洗的紅色咖啡果正浸泡着等待下一步處理,趙霧依舊不在,張永德可算抓住了把柄,“你們趙隊長這是離村了嗎?”
駐村書記要求是工作日必須全天在村,縣委組織口一旦抽查發現,處罰雖然不至于,但約談還是要做的,然而趙霧本就是上頭組織部下派的,工作到位了,一兩天不在的,縣裏也不會揪着這個較真。
這張永德的職務和這八竿子打不着,實屬找茬。
莊園的負責人也知道話不能亂說,瞅了眼這陣仗,見林惜岚在後輕輕搖頭,急中生智:“趙隊長去彙報工作了!”
張永德冷笑:“今天又不是周末,彙報哪門子工作?”
一時沉默,最後接話的竟是崔鴻,他笑得如沐春風:“看來這回時間不巧,趙隊長只怕是去忙正事了,張主任嚴格是好事,就怕有什麽誤會,不如一起約頓飯,請趙隊長坐坐,正好也讓我們這些投資人啊心裏有點底。”
他說的比唱的好聽,笑意卻不達眼底,要不是實在找不到接觸趙霧的渠道了,他又怎麽可能親自來這旮旯地賠笑?
好在張永德還記得給投資商面子,聞言立馬張羅起來,“崔總年紀輕輕就這麽沉穩,哎呦,要是我們體制內有您這樣的人才就好了!”
他明裏暗裏踩一捧一,崔鴻頭一回嘗到被捧殺的滋味,看了眼沒吭聲的林惜岚,連聲擺手不敢擔這謬贊。
好在林惜岚看起來并沒有在意。
他心思飛快活絡起來,自此上次公安局的簍子捅破,他在京圈算是有了姓名——帶着周大公子在地盤上翻車的奇人,當然,被嘲得更厲害的還屬周宴本人。
林惜岚這個在小圈子內如雷貫耳的名字也終于進入他的視野,見慣了燈紅酒綠的崔鴻只覺神奇,想起真人卻有些失望——素顏氣色一般,穿得還有些土,實在想不通怎能讓那兩位打起來的。
美則美矣,但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直到今天,見識到她不卑不亢地回怼後,崔鴻才後知後覺地摸到些許緣由,對她的評估調了又調,不敢再等閑視之。
張永德并沒有打通趙霧的電話。
他臉色愈發難看,就連林惜岚也察覺到了不對——距離上次趙霧給她發消息,已經過去了很久。
他下山得很突然,臉色看不出喜憂,只匆忙帶了公文包和電腦開車離開,連午飯也沒吃一口。
林惜岚往他車前抽屜裏塞了一堆小熊餅幹,也不知道他發現沒有。
趙霧不在,張永德這一行便像車沒了兩輪,他哪裏真的懂困雀寨的産業情況,只好讓人端了咖啡出來,往山腰涼亭一坐,帶人賞起了景色。
湛藍晴空,遠處萬裏無雲,山坡裏密林墨綠,時有啁啾,如若不是憋了氣,确實是心曠神怡的好去處。
劉總和崔鴻搭着話,“把這打造成景區我看也很不錯!”
話茬打開了,哪裏建酒店,哪裏建人造苗寨,一個個購物集市在他指點下拔地而地,聽得讓人發笑。
林惜岚伶牙俐齒:“劉總看來是農村來得少,這樣的風景各市各縣比比皆是,還不值當讓游客特意跑這麽一程。”
她看過趙霧的計劃書,咖啡莊園做起來了,還愁沒有觀光的人嗎?光是來來往往的從業者愛好者,就夠為當地人提供就業崗位了。
然而趙霧的野心卻不止于此,他要的是一整個示範園區,要的是集種植加工、民族風情、旅游觀光、創意體驗、生态休閑和文化會展于一體的新型多業态聚合模式。
林惜岚近距離地觀察着他的思考與行動,她見過他寫的SWOT-AHP 模型,審閱過他每一版草稿和思維發散的導圖,無須質疑,他将他的時間和精力毫無保留地獻給了這一片遠方的土地。
可依舊有人質疑他。
張永德換了話題,問起林惜岚的母親,“蘭老師是個好人,要是她想調回縣裏,我們這邊也不是不可以幫忙——”
他拖長了調,眼底閃過精明的計較,在他們眼裏,好人和蠢人是一對同義詞。
林惜岚無聲輕笑,正要反諷,張永德的電話卻響了。
藤椅上的崔鴻立馬轉過頭來,林惜岚瞥見屏幕,不是趙霧,而是一串辦公室電話號碼。
張永德困惑地接起,不過半分鐘,臉色驟變。
林惜岚轉過身,視線正好和崔鴻的目光相接,他微扯嘴角,揚了揚手機,露出嘆服的笑意,“看來趙隊長是不需要我的幫助了。”
幾分鐘前,他比張永德更早一步地收到了消息——趙霧在縣裏受阻的計劃書,已經在市裏一致通過了。
張永德怎麽也想不明白的事,如今反應過來也追悔莫及。
林惜岚沒有注意這位領導的失态,像這樣的絆腳石,對趙霧來說本就無足挂齒。
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崔總來我們這窮鄉僻壤有什麽事?”林惜岚最不喜歡這類背景的人,奈何趙霧天生就是吸引這類人的碩亮光源,她不可避免地會同他們有所交集。
見識過她的鋒芒畢露後,崔鴻沒指望對方給自己多少好臉色,實際卻比預想要好得多——他又在心裏調整了對林惜岚的認知,能屈能伸,八面玲珑,并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俗事的天仙。
崔鴻的目的是什麽?兩人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會戳穿,他笑道:“當然是來投資的,這座山的前景不可估量呀。”
他當然不是錢多事少的慈善家,林惜岚沒有掉以輕心,滑溜地把話題又推了出去,這話答的是劉總,他看她的神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謹慎恭敬,唯恐對方有什麽被冒犯的。
領頭的張永德坐立難安,這一行也便匆匆結束了。
臨走前,崔鴻擡頭忘了眼這藍天,不由感慨,“趙隊長和你們平瀾縣,确實有緣啊。”
林惜岚不知所然,正要發問,對方卻已經上了車,朝她友善地揮手告辭。
她輕笑着,沒有再回話。
當天夜裏,趙霧如預料般回得很晚,山裏已經陷入寂靜的沉眠,林惜岚聽到操場外的停車動靜,披着外套走了出去。
本就沒幾盞的路燈不巧失修中,車前燈一熄滅,寒風便籠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
她試探着喊了聲:“趙霧。”
風吹淡了她的聲音,趙霧倚靠在車前,側頭看向她,微微一笑:“怎麽出來了?”
林惜岚反問他:“你怎麽不進去?”
他穿得很少,外套的領扣沒有解開,瘦削的面龐線條有些冷硬,暗淡月色下顯得格外孤寂。
她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明明剛解決了一個大難題,理應以一種漂亮的勝利姿态凱旋而歸。
可是他卻只是平靜地抽出了一支煙,問她:“介意嗎?”
林惜岚搖頭又點頭,趙霧笑了一聲,把打火機收了起來。
他斜靠在車前蓋前,垂着眼睛,過瘾般咬着一根沒點燃的煙,那張常年不動聲色的面孔籠上淡淡的陰影,露出外人難以見到的真實模樣。
林惜岚腳步很輕地靠近了他。
擡手間,她輕易從他嘴中別走那支細煙,仰頭與他直直對視。
趙霧失笑,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下來,伸手抱住了她單薄的脊背。
“趙霧。”
林惜岚又喚了他一聲,掙紮着從他懷裏探出腦袋來,趙霧低低“嗯”了聲,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飽脹的滿足感。
而後雙唇印上溫熱幹燥的雙唇,林惜岚踮着腳,很慢地舔舐着他的下颌,他的唇角。
那些封閉的情緒剎那間傾盆而下,趙霧任她踩上自己的鞋,翻身将人壓在了車前蓋上,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後腦勺,将她的唇含着不斷吮吸,一直吻出叫人臉紅的水聲,分開時拉出細長的銀絲。
林惜岚忍不住咬了他一口,随後又想起主動挑火的是自己,羞惱地jsg抱緊他脖頸,小聲問:“好一點了嗎?”
趙霧這會兒熱得厲害,拿她半點辦法沒有,只能報複性地撓她腰肢,嘆道:“完全好了。”
她是比煙草致命萬倍的成瘾物,一次沾染,終身不可戒除。
烈火燎原,點燃了無邊無際的理智,趙霧把她打橫抱起,往室內走。林惜岚把腦袋罩進連衣帽裏,恨不得把整張臉遮住,生怕裏頭的大學生老師們突然出門撞見這一幕。
他們沒有去床上,趙霧抱着她,坐在了卧室的辦公椅上。
胯骨相貼,他讓林惜岚面朝着他,擡起她的下颌,端詳過後,喉結聳動,幾乎有些壓抑不住□□。
林惜岚兀自絮叨地聊起白天的見聞笑談,趙霧聽得一點兒也不認真,眼睛盯着她一張一合的嘴唇,紅潤濕漉,是被他吻出來的。
“你什麽時候這麽敢說了?”他揉她的發絲,林惜岚發癢閃躲,惹得他愈發難耐。
“我悄悄錄音了。”她腦袋靠在他肩上,狡黠一笑,又湊近他的耳畔,吹出暖融的氣息,“他們怎麽能這麽委屈你。”
委屈嗎?趙霧忍俊不禁,心下卻一軟,情不自禁地吻住她的額頭,往下是鼻尖、雙唇,一直到捏住下颌,不讓她躲閃地深吻着,他的心髒劇烈跳動着,一不留神,深埋的情緒盡數脫缰而出,展露出他自己都意外的沖動。
林惜岚靠着他胸膛悶聲笑起來,趙霧無奈輕嘆,額頭抵住她的額頭,沉默片刻,忽地道:“我想帶你去見見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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