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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
就算窮盡無數種不幸的可能, 林惜岚也沒想過自己會在這裏遇到周宴。
距離京城三千公裏外,長達半年後,她又一次見到了那張反複出現在她噩夢裏的面孔。
他沒穿正裝, 一身閑散的名牌,若不是那張出色的臉, 以及前頭領路開門的崔鴻, 看起來半點和貴公子沾不上邊。
瘦了一些, 眼下烏青, 戾氣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一眼, 林惜岚腦海裏飛快閃過紛雜念頭,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始終扯不出一個風輕雲淡的笑容。
崔鴻驚訝地轉頭看她, 原本不走心拒絕副社長的話轉了個彎, 笑意舒展:“這位是——周少的朋友?”
林惜岚沒搭理,朝副社長道了聲歉,随後解釋:“我還約了人, 就先失陪了。”
副社長嗅覺何其敏銳,聞言也不故作姿态的挽留, 催她離開:“快去吧,路上小心!”
然而周宴又怎麽會遂她的願,跨出腳步的下一秒,林惜岚的胳膊被拽住, 扭頭對上了他陰鸷的眼神。
空氣仿佛凝固了, 濃郁的咖啡香伴着化不開的苦澀,無聲地吞噬寒意。
幾乎是同時, 她的手機鈴響,刺耳的振動聲不斷挑戰着人的耐性。
林惜岚的大衣口袋寬松, 周宴可以說是輕松迅捷地将它撈出。
屏幕上亮起的來電人無比清晰,清晰得叫他目眦盡裂,手捏得極緊,斜睨冷笑:“趙霧?”
林惜岚大力掙紮,立馬要奪過手機,但周宴這會兒的手勁也不是吃素的,舉到另一邊作勢要接通,語氣森冷:“怎麽,到他面前就沒了清高樣?”
他譏諷得發酸,全然不管這大門口的形象,報社的兩人對視一眼,心中警鈴大作,偏偏崔鴻還在火上澆油,好奇地開起玩笑。
正是因為他清楚周宴的身份地位,他才難以想象,這世上怎麽會有人拒絕周大公子呢?
然而林惜岚已經掙脫了出來,一低頭腦袋直狠狠撞上了他的下巴,手機一個不穩從他手上滑落,解救不及,接通的瞬間咔嚓摔在了地上。
這一聲響成功吸引了入口處的顧客和工作人員,林惜岚立刻撿起屏幕開裂的舊手機,顧不上心疼,又被崔鴻擋住,他露齒一笑,帶着近乎殘忍的熱情:“林小姐這麽急着走幹嘛?既然是周少的朋友,那就也是我崔某的朋友,先坐下聊聊,要去哪待會兒我讓司機送你。”
他站在門口,手扶着把手,顯然打定主意要替周宴出頭了。
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讓林惜岚更加心煩,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語氣冰冷:“別擋路。”
副社長連忙出聲:“崔公子這是做什麽,林小姐可是我們雲浮被上面重點表揚的人才,以後多的是機會見面哩。”
他這話滴水不漏,點名提醒了他的自持身份,又替林惜岚做保,還不忘留下緩和的餘地,至于下回是哪回,反正就不關他的事了。
然而不料接話的是那難辨身份的陌生男子,全然不将他的和稀泥放在眼裏,只陰沉地盯着林惜岚:“你今天敢走出去試試看。”
林惜岚終于回頭看他。
她的眼底只有望不穿的平靜和倦怠,好像再無人能動搖其決心。
“周宴,你一點也沒變。”她握緊了兜裏的手機,另一只手大力推開擋道的崔鴻,踏出門的剎那,新鮮的空氣重新灌注她的胸肺,她忽地放松下來,偏頭看向玻璃門內,露出不加掩飾的怨憎,補充道,“還是一如既往的差勁。”
她步履矯健,輕快地走向空曠的室外,周邊的高樓大廈映照出她身形的渺小,但她頭也不回地彙入人群,招手上了出租車。
她可以擺脫周宴,擺脫她不想忍受的一切。
車窗外車水馬龍,臨近下班的高峰期,坐車便不再是一件舒服事,司機和她确認着方位,林惜岚應着聲,手上擺弄着碎屏的手機,盤算起該怎麽處理。
她對省會不熟,也不知道該去哪修才不會被坑,關鍵是省錢,又是一筆預算之外的開支,周宴一出現就沒有好事——要是她剛剛再硬氣一點,應該讓他賠錢的。
只可惜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牽涉,尤其涉及到錢,他自然能再多出上百種方法和她拉扯。
外人都說周宴大手筆,林惜岚不知道拿了多少好處,得了多少資源。可要真金白銀的算起來,林惜岚怕不是還要倒虧,東jsg西全扔了,只高興了每天在垃圾桶旁收廢品的老婆婆,而她自己還要為各種負面流言及隐性成本埋單。
比如她的保研名額,比如她的實習經歷,諸如種種,周宴總是能完美地踩中她的雷區,叫人無福消受。
出租車停在了市區的一條老街前,林惜岚給了現金,循着地址找起飯館,沒兩步就被叫住,金婷娜出現在她身後,高聲笑道:“給你打電話沒人接,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林惜岚已經收納好了情緒,拿出手機展顏解釋,聽得她皺眉:“這屏內估計也摔壞了,用了幾年了?不如換個新的。”
金婷娜對省會的旮旯角爛熟于心,電子城也有相熟的打工仔,見她頻頻看打不開的手機,笑道:“有急事要回嗎?那先帶你去買手機,還是先吃飯?”
林惜岚頓了一下,想起趙霧的電話,大概是估摸着下午茶會面結束,也沒什麽要事,她看了眼挂鐘,搖搖頭:“先吃飯吧。”
飯菜是自助的蒸菜館,自取自吃,價格實惠,金婷娜向她介紹,她平時周末就喜歡來這下館子。
這次見面是提前約好的,金婷娜也不再躲閃,大方地同她閑聊起來,從她的近況,新的兼職到杯測培訓情況,甚至還認識了新朋友——那些來自全國各地背景各異的、她從未想過能成為同學的愛好者們。
林惜岚真情實感地為她高興,開始期待起她回困雀山後為當地帶來的改變,咖啡前面一綴上“精品”二字,便俨然成了一門學問,處處考驗起人來。
“每天都在分析各種味道,一天我就要喝上幾十種咖啡,一邊上課一邊窩在出租房裏整理資料,眼睛一睜開就開始喝咖啡,真的喝到吐。”
金婷娜的描述絕非誇張,林惜岚聽得入神,笑問起結果——她早就知道了,留蝴不好意思在她面前秀,但畢竟是資助項目,進度一直有報上來。
“莊老師說下個月帶我去參加一個濱城的咖啡品鑒比賽。”金婷娜已經拿下了好些張國際認證證書,“這幾天一直在練沖煮,大家都在研究瑰夏,但我還是想用我們平瀾的咖啡豆。”
林惜岚想起了剛出來的那家咖啡館,招牌上寫着的“平瀾”二字看似平凡,卻無幾人知道背後是多少艱辛,才讓來往的路人見到。
她心下又有了主意,如若上次展會是為她打開了一扇新世界大門,這回金婷娜的敘述便是讓她大開眼界,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咖啡師意味着什麽。
“你說的那家咖啡店是在CBD吧,那是莊老師開的,我每周會去兼職幾天。”說到這,她壓低聲音,感慨道,“店面一直虧損着呢,莊老師也不在意,什麽都要頂配,完全不考慮營利問題。”
錢多燒得慌,林惜岚不禁想起莊扉在京城老巷裏的那家咖啡店面,沒倒閉全靠源源不斷的砸錢輸血。
偏偏他半點不肉疼,只會在有人質疑時像被踩中尾巴的貓,尖牙利齒地反駁。
趙霧說得不對,這确實是一個賺錢的好時代,可顯然并非真的人人都能分一杯羹。
但不管怎樣,能憑興致就在繁華城市中心開一家店的,永遠是少數人。而這樣的莊扉,顯然也不需要無謂的同情和嘆息。
飯後,金婷娜帶她去附近的電子城,新手機是去年的熱賣款,林惜岚聽着小哥把它吹成性價比的神,恨不得每一分錢都花在了哪一部位都說清,到底是忍痛花出來砍價後的兩千五百元。
“我們這裏每天要出不少貨呢!賣到全國各地,我們有網店的,售後有什麽事,你也可以在那聯系我。”小哥笑嘻嘻地給她們介紹,這是網購剛井噴爆發的年代,艱難地跨過草莽期後,無數網店如雨後春筍冒出頭來,大膽地發掘一桶桶金。
金婷娜也動過開店的心思,無奈一窮二白,也沒什麽長處,被迫作罷。但這會兒她也起了心思,問:“我們為什麽不在網上賣咖啡呢?”
商品上架容易,但誰來買呢?
林惜岚在趙霧的計劃書裏看過電商部分的分析,這也是他為什麽要着力打造平瀾咖啡品牌的原因。
一連串的問題讓人疲憊,她把手機卡重新插入新手機,開機後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趙霧的未接來電和消息。
林惜岚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
金婷娜很有分寸感地沒看過來,回程路上不好意思地問起她有沒有空去青木鎮一趟。
“要給女兒帶東西嗎?”她猜出來,笑了一下,“我會經常去看看她們的。”
金婷娜搖頭:“你別老給她們買東西,太破費了,沒必要,如果你有空的話,幫我拍拍她們的照片就好了。”
林惜岚這才明白過來,金家二老用的都不是智能手機,平時別說視頻電話了,連張照片也難見着。
她自然應下,關切地問起其他,而金婷娜滿懷希望,笑:“等我得獎回去就好了。”
總會好起來的,不會一直爛下去。
林惜岚忽地高興起來,笑意真誠許多,知道她還要上夜班後主動提起陪同。
“我想去見識一下。”她仿佛找回了最初的好奇心,用一種全新的視角審視着人生的方方面面,哪怕只是一個無人在意的小人物,也自有一個世界的喜怒哀樂。
金婷娜卻有些為難,“這是我鑒賞課程結束後接的一個兼職,時薪比較高,就是要熬夜,有點吵……”
她越說越沒底氣,林惜岚給趙霧回了個消息,擡頭笑:“那我有什麽不能去的?”
金婷娜被噎住了,幹巴巴答:“那好吧,你別離我太遠。”
走進轉角的酒吧門口後,林惜岚盯着招牌上的點歌和雞尾酒名單,失笑出聲,金婷娜嘆口氣,換上了服務員套裝,坐在吧臺後熟練地調酒。
林惜岚看了眼價格和花哨的酒名,遲遲沒有出聲,金婷娜揉了揉太陽穴,做了一杯冰檸檬汁給她,“這是工作人員的福利。”
免費一杯,林惜岚沒有推脫,好奇地四下打量起來,室內光線昏暗,窗邊高腳凳上坐着彈吉他唱歌的青年,五彩的光斑折射着,角落裏三兩成桌。
不算很熱鬧,難怪連調酒師都是兼職的。
她輕抿了一口檸檬汁,不知道加了多少糖精,甜得有些膩人。
金婷娜的動作極有美感,一連表演了好幾個花活,見她盯着,笑着解釋:“全是抱佛腳練出來的。”
自從入了咖啡的行後,她無師自通地在各類飲品上自學成才,不說多精通,唬唬人還是差不多的。
調酒簡單,關鍵是時間不好熬,林惜岚坐在吧臺前,憑着一張臉迅速地為店裏聚集起往常少見的人氣,甚至還有人上前搭讪,問她想聽什麽歌,想點什麽酒。
林惜岚笑着婉拒,兀自琢磨起新手機,趙霧剛剛應該是開了個長會,這會兒才有工夫答話,發來的是語音,酒吧裏唱歌聲蓋住人聲,她必須得把耳朵湊近了,才聽得清他的回複。
“周宴一周前回的國。”趙霧早就知道了,“但我沒想到他會這麽閑。”
林惜岚解釋的開場很突兀,但趙霧的回應讓她的忐忑迅速安定下來——她可以獨立解決,而他也知道。
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開誠布公地談論起周宴。
上次提起他還是極限運動受傷的事兒,林惜岚對此的了解僅限于以上一句話,內情一概不知。
趙霧也不主動提,反而說起了周家的事。
周宴不是長子——林惜岚略有吃驚,圈裏人成日“周大少”的喊,繼承人身份從沒有人質疑過。
“周董有個比他大一歲的私生子,周宴很早就知道了。”趙霧聊八卦的水平顯然有待提高,好在林惜岚總是能從這峰回路轉的幾句話裏悟出重點,“所以你剛剛說的他應該很忙是指這個?”
趙霧笑了:“他大哥可比他麻煩多了。”
他說的是商業上的交鋒,林惜岚被周宴死纏爛打這麽久,不至于半點周氏集團的功課都沒做過,作為信息行業龍頭企業,它涉及到的股權之争、繼承人之戰必然會吸引無數視線。
青年的吟唱聲流淌在室內,流光溢彩的光點落在林惜岚身上,她仔細地聽着趙霧的聲音,略有失真的音色,會後散漫的語調,幾乎能想象出他半夜開完會後靠在皮椅上jsg後仰的姿态。
她沒來由地想起了那夜京城會館。
他走近周宴,随意和民警說了什麽,她的孤注一擲便被輕松瓦解了。
之後呢?
那些她曾竭力想要遺忘的記憶,在這一瞬間輕松地浮出水面。
那個盛夏過後,周宴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也沒有再見面,直至翌年的求職。
趙霧的篤定讓她忽地生出某種荒謬的念頭,或許他并沒有看起來那麽不在意。
林惜岚走了神,趙霧總是從容自信的,可沒有人能事在掌握,或許平靜才是他的面具。
一杯雞尾酒端到了她面前,橙黃色的冰飲,杯口夾着半片檸檬。
她擡起頭,面前的男人有些面熟,但她沒有反應起來。
幾秒後對方流露出星點失望,勉強笑道,“我叫Andre,是這裏的駐唱歌手。”
“哦你好。”林惜岚并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青年把酒推給她,“美女,這杯是我請你的。”
林惜岚搖搖頭,輕笑着朝自己手中的檸檬汁點點頭:“我喝這個就夠了。”
趙霧又給她發了一條短語音,礙于新來的鄰座,她只得将它轉了文字:[但周宴下午怎麽會出現在那家咖啡館——你現在在哪?]
林惜岚悚然一驚,手一動打翻了吧臺邊送上湊近的龍舌蘭,液體從光潔的桌面流淌嘀嗒下來,高腳杯差點摔碎,青年嘴角下壓:“美女,拒絕也不用這樣吧?”
“我會賠。”林惜岚沒了敷衍的心情,招手向前面的金婷娜示意,青年卻不依不饒,調情般去觸碰她的手,“賠什麽?你陪我不就好了。”
林惜岚立馬站了起來,今晚嫌惡的事情一個接一個,快讓她控制不住基本的情緒。
金婷娜正聚精會神地忙上手上那杯制作,無暇注意動靜,而下一秒,駐唱青年變本加厲,趁着無人關注,伸手要攬她的腰——
林惜岚避開來,卻突然見一拳勢如破竹地砸向這名叫Andre的駐場歌手,她的臉堪堪錯開後退,幾乎能感受到那力量帶起的拳風。
周宴。周宴的臉扭曲得可怕,林惜岚吓得大腦一片空白,心髒跟消失了一樣,空蕩沒有跳動的脈搏。
他拽起青年的衣領,在一片驚叫聲裏将拳頭再次發洩地掄下,幾腳将人踹到堅硬的桌凳前。
他明顯喝了不少酒,眼神狠戾得叫人不敢靠近,那揩油的男人倒在地上,悶吭一聲,不再動彈。
周宴轉頭,看向了林惜岚。
酒吧裏已經亂做一團,嘈雜的喧嘩聲、金婷娜的喊聲,全部随着他緩慢的步伐變得遙遠虛幻。
然後他的手掌用力拿捏住她的脖頸,低頭要吻她——
林惜岚僵硬地偏頭,唇便落在了她的右臉頰。
她聽見了無數塵封舊鎖“咔噠”掉落的聲音。
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她心中破土而出,瘋狂攀升滋長,茫然的眼睛驟然清明。
她聞到了酒氣,周宴垂着頭,朝她惺忪一笑。
瘋子。
刺骨的恨意将她淹沒,記憶裏的每一方海水都腥鹹地刺激着她的傷口,爾後沖上些許假意溫柔的浪花。
林惜岚突然揚起手,朝他甩出一記清脆的耳光,全場寂靜。
手還在隐隐作痛,但她沒有後退,也沒有逃離,而是站在原地,冷若冰霜地宣布:“我會告你猥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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