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南忽然觉得心中酸酸胀胀的。

    她没有进病房，转身走了。

    树荫下有不少石凳，是供病人和家属休息用的。

    李向南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花坛里的花开得异常艳丽，花香芬芳，又有雨后泥土的清新。

    李向南微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这种自然赋予的清新吸到肺腑里。

    她忽然觉得脚下有动静，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小豆丁正歪着脑袋看她。

    哇！好漂亮的小娃娃。

    尽管他头发被绞得参差不齐，他的短袖上，小短裤上都打着补，脚上的布鞋也磨得不像样子了，但也掩饰不住他那萌萌的可爱劲儿。

    两个眼睛又黑又圆，睫毛特别长。尤其是眼神中的清澈和灵动，太招人稀罕了。

    这要是剪剪头发，换上白衬衫，背带裤，再脚蹬一双小皮鞋。

    就是有一点瘦，这孩子要是胖嘟嘟的……

    绝对是妥妥的梦中情娃。

    这孩子怎么一个人？

    这么漂亮的娃娃也不怕被人偷走了。

    这是部队的医院里头住的绝大多数是军人。

    照顾病人的军属也不少。

    这是哪个军嫂带来的孩子吧？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李向南放低了声音，而且特地的温温柔柔的。

    她自己都觉得像一个骗小孩的狼外婆。

    因为眼前的小孩太可爱了。

    小男孩圆圆的眼睛突然瞪得更大了一些，接着又缓缓的微弯。

    这是要笑吗？

    她就说了一句话而已，值得笑吗？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拿石榴吃！”李向南从她拎的网兜里掏出来了一个大石榴。

    小孩咽了咽口水，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李向南的身上。

    还是没说话。

    “石榴好甜啊！

    告诉我你叫什么？”李向南还是没等来这个孩子说话。

    他就用自己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李向南。

    给李向南看的心里软软的。

    “好了好了！你不愿意告诉我你叫什么，就不告诉我吧！

    你几岁了？”

    “三岁！”小孩子声音软软的，萌萌的。更让李向南惊奇的是，他说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本地人也好，医院的医生护士也好，或者是遇到的军属军人，他们都努力的说着普通话，但是都带着自己口音的普通话。

    “给你石榴！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拿着石榴回去找妈妈！”李向南把石榴递了过去。

    小男孩很显然是馋石榴了，但是他伸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赃！”

    这小手手上是有点泥土。

    “还怪讲卫生的呢！来，我给你擦擦！”李向南随手就利用百宝囊把手绢打湿了，然后仔仔细细的给这个小孩擦手。

    这小孩真有意思，给他擦手的时候，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向南。

    “一直看着我干什么？觉得我漂亮吗？”和一个小孩子说话，李向南无所顾忌，就逗着他玩儿。

    “漂亮！”

    “ 你也好漂亮！你姓什么啊……你叫什么？”李向南又絮絮叨叨的和这小孩说了好几句话。

    实在是这小孩长得挺可爱。

    不过这个小孩都不说话。

    最后李向南放弃了，把石榴塞在他的手里。“去，回去找你妈妈！

    一个人不许到处乱跑，听见没有！”

    “谢谢漂亮阿姨！”

    呵，这回终于说出了几个字。这更显示出了他普通话的标准。

    “还怪有礼貌的！你可真乖，真听话！

    回去找妈妈吧！”

    小孩没有动，双手捧着石榴还在看李向南。

    “还看还看！再看，我都舍不得让你回家了！

    我把你领回家！”

    小孩还是不动，盯着李向南看。

    “铁蛋儿！铁蛋儿！

    铁蛋啊，你去哪儿了？”

    这声音一听就很焦急，还带着口音，不过李向南没听出来是哪地方的口音。

    “不会是找你的吧？是你妈妈吗？”

    小孩没反应。

    那应该就不是他的家长。

    “快回去找妈妈吧？”

    小孩还是不动。

    就这短暂功夫，多说能有一两分钟。

    呼喊的人就离她们很近了。

    是两个女妇，打头的岁数大一些，看着都差不多四五十。就是她在大声呼喊。

    “在那儿呢！铁蛋在那！”说话的是在身后的妇女。

    这个老女人像炮弹似的冲过来，冲着小男孩就是一巴掌。“额让你跑，额让你跑！”

    “哎！你干什么？”李向南伸手挡住了这个女人，要不然那么重的巴掌就全落在孩子身上了。

    “那你是干甚的？”女人一把搂起小男孩，抱在怀里就冲着李向南大喊。

    李向南完全可以拦得住，不让她抱孩子。

    但看得出来，她肯定是男孩的家人。

    “你是干什么的？你是孩子的家长吗？怎么上来就下那么重的手！

    这是你家孩子吗？”

    这个老女人一下就警惕起来了。“再揍是额的娃娃，你……你是偷娃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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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翠娥！

    我知道你吓够呛，但是你可不能胡说！

    这是军区医院，哪来偷孩子的！”后跟上来的女人呵斥道。

    “同志，对不起啊！

    翠娥家就这一个宝贝蛋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这一会儿没看见孩子，把她吓坏了！

    翠娥你看看，铁蛋都让你吓着了！”

    被叫做翠娥的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小孩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翠娥就赶紧轻拍着孩子低声的哄着。

    叫翠娥的这个女人，说话就像鼻子不通气似的。

    这明显是陕北口音。

    她刚才的话应该是：这就是我家的娃娃。

    后跟来的女人也轻轻的摸着小男孩的脑袋。“铁蛋儿不怕啊，铁蛋儿不怕！

    你乱跑，把你妈都吓坏了！”

    “大妈！”小男孩低低的开口说话。

    不过这回男孩说的可不是普通话。

    鼻子不透气儿似的声儿就出来了。

    有很多陕北人说话就是这样的口音。

    显然她们是认识的，那这两个人真就是孩子的亲人。

    不过这个老女人居然就是这个小男孩的妈？

    她都多大岁数了？

    “我一直坐在这里，是这个小孩自己跑过来！

    我问他，可是他什么也不说！”李向南解释了一句。

    “铁蛋儿怕生，不爱说话！

    就是我们这些邻居，都不容易听到他说话！

    他也就是偶尔的叫我一声！

    刚才是他妈妈吓坏了，你别介意啊。

    你也是在这里护理自家男人的？”这个妇女试探的问了一句。

    这姑娘很年轻，不一定结婚了。或者他是照顾自己哥哥的，父亲的？

    李向南：“我对象住院了，我在这里照顾他！”

    后来的这个妇女态度很好，李向南就没必要对人家横眉冷目的。

    “我是随军来的，家里男人姓徐，你叫我徐大嫂就行！

    我家男人是三营的教导员，她家男人是三营营长。

    你叫她陆大嫂就行！”徐大嫂介绍道。

    叫翠娥的女人这个态度，李向南也不想和她说话。

    “我回去看我对象了！”李向南转身就走了。

    身后传来徐大嫂的叹气声。“翠娥啊！

    你不要那么胆小。

    我知道你心疼孩子！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都吓到孩子了……”

    李向南不想听他们说什么，所以加快了脚步。

    等李向南再进病房的时候，董国强也回来了。

    李向南手里拎着石榴。

    这是买石榴去了？

    周博辰很喜欢吃石榴的。

    “嫂子是真惦记你呀！”程伟涛在旁边说了一句，还是用那拈酸的语调。

    “我们跟着队长，都吃多少好东西了！”董国强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就是，你还有啥不知足的？

    “意志不坚定，几口饭菜就把你收买了！”程伟涛就是故意气人。

    “你是意志坚定的，下回嫂子送来的饭你不要吃！”他们打嘴仗都习惯了，董国强反驳回去。

    “有好东西不吃，那我不是傻吗？

    你看我像傻子吗？

    我不是啊！”程伟涛就是在这里天天磨嘴皮子。

    周博辰不理会两个人，他等着李向南帮他剥石榴。

    他的双手是好的，他完全可以自己做。但他没动手，美滋滋的看着李向南，对着程伟涛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冷笑。

    你羡慕啊，嫉妒啊，你就是没有这么好的媳妇儿！

    石榴籽全都弄到一个碗里，这样就可以大口大口的嚼，满嘴是石榴的汁水。

    这么一耽误李向南如果回去做饭的话，时间就有点晚。

    所以她今天打算在食堂打饭。

    李向南跟着董国强他们一起去食堂，她可以直接把饭菜拿回来。

    “呦！妹子，咱们又碰上了！

    你这是去食堂打饭？”主动说话的是刚才的那个徐大嫂。

    她身后还跟着翠娥，孩子被她抱在怀里了。

    小孩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向南。

    “我这是去食堂打饭！

    你也去食堂吗？”李向南不想和叫翠娥的那个女人说话，所以她的话里用的是你，她只和这个徐大嫂说话。

    “我们去食堂吃口饭！

    我们二连连长的媳妇儿是镇上的人，她男人去拉练就，没在家。

    没想到她没到日子就发动了。

    她生孩子，我们来跟着帮帮忙！”徐大嫂不愧是教导员的媳妇儿，估计和教导员一样，会做政工工作，看看说话这个热情劲儿，让你不想搭理 她都难。

    翠娥抱着孩子跟在身后默默的不说话。

    估计徐大嫂也没有人可以说话，她就跟李向南一路聊着往食堂走。

    现在正是食堂人多的时候，吃饭需要排队。

    徐大嫂安排翠娥抱着孩子先找个地方坐，然后她又回来排队了。

    李向南给她留了个位置，她来了就可以站在李向南面前。

    徐大嫂连连道谢。

    李向南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翠娥母子。

    “唉！也是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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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前头生的两个孩子没站住，这老三也差一点扔了。

    是她拼了命抱着孩子去看病，这孩子才留住了。

    所以她看的可紧了。

    她可紧张孩子了，她误会了你，我代她说说声对不起。”许大嫂看着翠娥可怜。

    原来也是一个经过苦难的母亲，那她实际年龄就不应该太大吧？

    李向南：“陆大嫂今年多大了？”

    徐大嫂明白李向南问的是什么意思。“今年三十三！

    看着像五十了吧？”

    “不要紧，好日子在后头呢！

    我看铁蛋现在很健康，就是瘦了点！

    慢慢养养就好了！”李向南对一个可怜的母亲，也没有多讨厌了，只觉得可怜。

    “你没看这孩子刚看病回来呢，瘦的就剩两个眼珠子了！

    我们都以为这孩子养不活！

    家里有点好吃的，就给这个孩子，总算是这孩子好起来了。

    陆营长的工资要交1/3回家养老人。

    家里有两个没结婚的小叔子，这钱实际上是给两个小叔子将来结婚用的。

    晚邮回去几天家里的老人都不愿意。

    翠娥为了带孩子去京都看病，也没少花钱。尤其是最后这一回为了给铁蛋儿看好病，那更是花了大钱了。

    翠娥这么胆小的人，为了给孩子看病，她借遍了全村。

    不过总算是把孩子治好了。

    陆营长剩下的工资多数都要还饥荒。

    她家日子过的真不是一般的紧吧……”

    徐大嫂真是怪能说的，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

    一个营的最高的指挥官是营长和教导员。

    他们营里的连长媳妇生孩子，营长和教导员的妻子有义务来看顾一下。

    要不然像翠娥这么内向的人说什么也是不离开营区的。

    徐大嫂一直说到李向南打到了饭，两个人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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