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和周从谨从锦城回云水县当日,天下小雨。
临近清明,春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沈宜抹掉车窗上起的一层湿哒哒雨雾向外看去,远处山村内最高的那座山峰被白云笼罩,依稀只见得一个朦胧的山影。
沈宜侧回头,看向驾驶位上的周从谨。
他今天穿了一套很正式的深蓝色西装,白衬衫配以浅蓝色格纹领带。
沈宜瞄了眼他的发型,三七分,向后蓬松地背梳,精致又干练。
这是他一大早起来,对着浴室镜子自己打理的。
沈宜起床去浴室刷牙,见他站在镜子前拿一把梳子一遍遍理着那头短发。
等她洗漱完,换好衣服,进去叫他吃早饭时,他还站在镜子前,在喷发胶。
沈宜靠在浴室门口,静静欣赏了他几分钟。
发胶喷雾左喷几下,右喷几下,全洒在自己一头的乌密头发上。
沈宜看他捣鼓得非常认真,神态言行竟然还有些很少见的紧张,于是笑道:“只是回云水,不是去参加你的那些大会。而且......”
她顿了顿:“我爸他,也不会在意这些的。”
周从谨手指严谨地拨弄着自己头顶的几根翘毛,沉缓道:“小宜,这是‘见’家长必须的礼仪。”
沈宜听他这么说,没有再辩驳,凝神看了他几眼,点头略带无奈地笑道:“好吧。”
周从谨收拾好自己的发型转身正对着她,翘了翘眉头,轻柔问道:“怎么样?”
他额前被睡得服帖的呆毛经过一番拾掇,很快变成了平日里上班时一丝不苟的样子。
甚至今天这发型,比以往收拾的还要帅气精致许多。
“嗯。”沈宜眸眼含情,颔首笑道:“很帅。”
*
两人抵达沈父坟墓所在的山脚,周从谨停好车,打了把黑伞将沈宜从副驾驶座接了出来。
沈宜见他左手还提着一个黑色的皮质文件袋,疑惑道:“这里面是什么?”
周从谨没有明说,他飞快地扫了眼雨林山间,凛神看着她:“上去就知道了。”
沈宜以为里面是他准备的特别香纸,便也不再多问。
两人打了一把伞爬上山,沈父墓碑前的空地被雨冲刷得干净又平整。
年初上的香脚还插在碑前土里,四周杂草地上依稀能见到一些鞭炮和黄纸的残留碎屑。
沈宜拉着周从谨站在碑前,看着被春雨打得发白的碑身,沉吟片刻,终于低缓道:
“爸,今年清明节我来给你扫墓。顺便......”
她道:“我......带了个人过来。”
沈宜话毕,侧头注目着周从谨。
周从谨掩盖在伞檐下的神色十分凝重,手臂紧贴在身体两侧,并脚挺肩,向前尊敬地鞠躬拜了三拜:“沈老师。”
四年前在那间餐桌上向自己热情期颐地伸出手,却被忽视的老者,此刻就这般静静地躺在面前冰凉的土地里。
求握却落空的手迅速收回,他脸上尴尬又失落的神色藏也藏不住。
就是这样一个老者,在被自己有意无视后,又站在门外,再次听到自己恶劣嘲讽他视为骄傲的女儿。
他彼时的表情和心境,周从谨即使未看到,也能清晰地体会到。
愧痛得心中闷堵,难以呼吸。
终于,他将手中的伞柄交给沈宜,含着微芒的深邃目光透过伞檐看向细雨中的墓碑。
双膝轻躬,沉缓地跪了下去。
高级布料裁制成的西装裤径直枕在地上,溅起大片泥水沾在他膝盖和裤腿上。
沈宜伞柄抖了抖,洒下几滴雨珠。
“周从谨?你......”她被吓了一跳,忙惊讶地去拉他,却被周从谨摇头阻止。
“沈老师,我为四年前对您和沈宜的不尊重,在此向您和她表示沉痛的道歉。”
沈宜一愣,多年来潜意识积压在心底的那份膈膜无声地消融释解,化作热泉萦绕眼眶。
周从谨眸蓄泪光,沉而有愧的声音继续传进她耳内:“我更要向您抱歉的是,我爱上了她。从一开始,就爱上了她。”
沈宜蓄满热泉的双瞳从脸上滑下来。
雨打树叶、风呼春叶哗啦啦的声音响彻头顶林间。
周从谨悄然深呼吸一口气,冷静地拉开手中皮袋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自己的身份证,语气严肃地正式自我介绍:
“我叫周从谨,锦城市南山区户籍,今年三十三岁。”
“父亲周行静,是一家原地产公司的创始人。母亲邹燕华,是早年和父亲一起开创公司的合伙人。父母两人如今皆已退休,居家安享晚年。”
“周从谨......”沈宜站在他身后,垂眸盯着面前跪着的身影,泪眼朦胧。
“我本人,斯坦福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本硕毕业,三年前继承父亲家族集团的位置,现在是安厦的董事长兼CEO。”
“名下有二十一家上市公司,控制企业两百多家,间接持股七百多家......”
山间雨雾化作雨珠,随冰凉的风吹打在伞檐。
周从谨跪着,高处的伞遮不住多少风雨,大片寒露和雨水飘洒在他头上和衣服上。
沈宜听着他徐徐倾述着自己详细的个人信息,早就意识到他究竟要干什么。
她神色凝怔,手握着冰凉的伞柄,随着心脏的阵阵颤栗而抖动,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周从谨边说着,边从袋子里又平静地拿出一叠红色的证书,一本本放在面前草地上:“这是我其中七套房产的房产证,四套别墅,三套市中心的大平层。另外还有五辆......”
“周从谨!”沈宜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长羽睫毛抖落着雨珠和泪水:“好了,够了。”
别这样。
周从谨却面色肃穆,眼神盯着山雨中的墓碑,沉声继续道:
“我今天带着这些来,跪在您面前,以最真挚的爱意和绝对的责任......”
“想要向沈宜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