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养心殿内,一抹影子晃了进来。
夏刈俯身跪地,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隐匿在黑暗中。
当晚,皇帝病危,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守在门外,后宫嫔妃亦是,宗室、大臣、皇子,也都候在偏殿。
良久,入了内殿,一股浓郁的药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颓废死气弥漫,众人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听着苏培盛宣读了圣旨。
“……宝亲王弘历,系皇贵妃年氏独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可托付社稷,着立为皇太子,承继大统……”
这个结果,众人并不意外,毕竟这些年已经没有哪个皇子能与宝亲王比肩,不立他,还能立谁?
只是,弘历很意外。
他本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舍却他自己也要在最后关头保全娘娘和年家,却没想到……
圣旨宣读完,朝政无大碍,身后事安排好,卧病在床的胤禛便让所有人都退下。
他谁也不见,只要见皇贵妃一人。
对此,弘历心里隐隐很是不安,他甚至脱口而出:“别去!”
众人讶异的抬眼,目光悄悄扫视过他们二人,神情若有所思,随即低头缄默不语。
年世兰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说,只道:“你皇阿玛想见的是我,老老实实的在外面等着。”
弘历握紧了手心,脚步一滞,沉默的点了点头。
她推开门进去,看到的是一片昏暗,脚步声顿了顿,随即急急的由远及近。
胤禛此刻甚至还有闲心去想,她此刻的焦急,究竟是有一丝分给他的吗?
到了床前,她微微俯身,为他掖了掖被角:“皇上怎的不让太医进来?龙体为重,莫要任性置气……”
胤禛无力的扯了扯唇,却还是依依不舍的看着仍旧光鲜亮丽的她,直至看的眼眶酸涩,才出声问道:“龙体为重,还是早日驾崩,哪个才是你最期盼的呢?”
她猛的一顿,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气氛一瞬间变得紧绷焦灼,静默之后,才缓缓说道。
“你都知道了。”
胤禛心想,哪怕是说个谎话骗骗我呢,哪怕你愿意伪装一下让我找不出破绽呢,哪怕你……
他长长一声叹息,伸出手想要触碰的手,却被她下意识的躲开,他定定的望着这一幕,久久没有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放在了床边,问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年世兰坐在了床边,看着他因病痛而消瘦的脸,说:“大概,两年前吧。”
胤禛笑了一声,他没有对她恶语相向,也没有说许多无谓的话,他只是又问了一句。
“我体内的毒……”
年世兰很坦然的点了点头:“是我下的。”
胤禛依依不舍的看着她,口中喃喃道:“你应该再骗我最后一次的,我若是在最后一刻报复你呢,你该怎么办……”
不等她出声,他又笑了,用眼睛勾勒描绘着她的眉眼轮廓,留恋的说:“世兰,你为我殉葬吧,好不好?”
年世兰垂眸看着他,眼圈泛着红,也笑着说:“好啊,我们一起死,为我的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孩子殉葬吧。”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你又在拿捏我……”
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狼狈的伏在床头,竭力缓过劲来,眼睛慢慢的开始变得模糊,她的身影和模样也越来越不清晰。
胤禛知道她的怨恨,知道她的冷漠,知道她的心结,只是,他一直以来都太过自以为是了,以为时间能抵消那些伤害。
他心里悲伤难过,看着她不肯弯腰的脊背,看着她不肯往下抹的眼泪,看着她倔强骄傲的模样……他本来有机会还手,却还是心软松了手。
“罢了。”
他低落的微微摇头,抬手很艰难,却还是轻轻摆了摆手,只喃喃道:“罢了……”
帷幔之后,暗处隐匿中,一个身影停顿了一瞬,随即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暗处。
气氛就此沉寂下来,胤禛不舍的看着有些呆呆的她,身体已然处于病痛压抑的极限,他却还能扯了扯唇,露出一个并不算是笑容的笑。
“让我再,看看你……”
他竭力的想要伸出手来,握住她的,却被她躲开,只是坐在床边静默不语。
胤禛定定的看着她,心中遗憾有,难过有,悔恨也有,然而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这些都已经成了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这么静静的过了一刻钟,他享受着这样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候,直到意识渐渐陷入混沌。
他已然濒死,喉间呼哧呼哧的喘着沉闷的粗气,像是被扼住喉咙与呼吸,脸色灰败,只眼眶是红的,艰难的说。
“前半生,我,我对不住你,后半生,我放过你。”
那道声音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朝她伸出的那只手无力的摔落在了床边。
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气息存在。
她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被窗外刺眼的光线灼烧的睁不开眼,她只能伸出手,轻轻搭在额间,落下阴翳,遮住那迟来的阳光。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身体里突然间轻盈了许多,好似,一直以来的那种压抑的执念,终于缓缓消去。
她有些出神。
其实,人世间的所有羁绊,不过就是,谁欠了谁的,总要还回来罢了。
系统拍着翅膀飞了出来,轻轻的坐在了她的肩膀上,好奇的问道。
【挽挽,你不怕吗?刚才他若是真的动了杀心呢?毕竟濒死的皇帝,他也仍旧是皇帝,他也仍旧掌控着权力。】
她回过神来,怜爱的摸了摸它的小翅膀,答非所问:“你还记得,方才对我说了什么吗?”
系统扑闪扑闪的拍着翅膀,想了想,才道。
【说的是,‘真心值已经达到百分之百’。】
“这就够了。”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那个时候,他哪怕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我的。”
系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她终于站起身来,最后一次为他掖了掖被角,便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