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深也有点意外地“哦”了一下:“真的吗?我没去注意欸,就以为他们天天霸在路上的。”
“两年了,也该有人出来收拾他们了,他们不可能一直这么耀武扬威地下去。”盘子咬牙。
“缅城以前还不是这样吗?他们不是被赶出去了吗?沿城是不是也要出手把他们赶出去了?”林树深也存了希望。
“要是真能赶出去就好了,在沿城扰乱交通,制造安全隐患。”
“什么安全隐患?”
“他们这样的车,这么霸道,肯定会有宰客的现象的了,甚至还会有其它伤害性行为,只是可能没缅城那么严重罢了。”
“你有听说什么吗?”
“我都没出门,我也只是猜。”
……
林树深和盘子你一言我一语。
“林子,要不这几天我们两个白天都出去观察一下,是不是那些车不在了?”麻子插话。
“好呀。”林树深点头。
“希望你们两个能带回来好消息。”盘子无意识地敲了敲她的拐杖。
林树深于是这两天晚上没出车,白天真的去到街头去观察了。
一天,两天。
还真是奇怪,路上真的是没有那些黑色的无牌车了,只看到那些公交车上人满为患。
那些车哪里去了呢?
莫不是真的被驱逐走了?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呀?
麻子、盘子和林树深一合计,管他哪里去了呢,反正他们不在了总是好事,我们可以出车了。
三个人满心欢喜,终于盼到了自由出车的这一天,感觉人生又有了希望。
第一天,三个人出车都很顺利。
一开始还提心吊胆,有所顾忌,后来越开越胆大,真的是无人干涉阻拦,好不痛快。
虽然不是周末,生意也是特别的好。因为没有别的三轮车来竞争,需要坐车的人又多,一天早早收工都赚了500块左右。
林树深很是兴奋,以前出夜车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挣到这个数。
他向叶芦报喜,说他又可以拉车赚钱了!
他还和麻子盘子一起分享,互报收入。
三个人在电话里高兴得哇哇叫,说照今天这个赚法,好好地赚它个几月或是半载,能赚出一大笔钱来。
两年来的所有叹息忧愁,换成了现在的激动兴奋。
第二天,林树深完全是放开了跑。
他知道麻子和盘子也是早早地出工了。
三个人都恨不能一下就能把这两年里的损失赚回来。
夜幕降临。
林树深除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休息了一下,几乎一直是在跑车。
虽然累,虽然衣服因出太多汗而带上了一层盐渍,但他心里面特别畅快。
他一只手也不方便数钱,就乱糟糟地全塞在一个拉链钱包里面。
他自己估摸着应该也是有好几百了。
他准备再拉个两趟就收工。
再拉,就吃不消了,从头至尾都是一只手。
现在,他刚拉了一个客人到象洋车站。
客人下了车,他重新开动了车,想去到镇上去。
突然,他看到左侧不远处冒出一辆车来。
很熟悉很熟悉的车,曾经梦里面都在逃避的车!
一辆黑色无牌的杰达车!
坏了!
林树深好像是看到了阎罗王,一踩油门就跑!
左边被挡住了,他只能往右边跑,慌不择路地上了国道。
那杰达车果然在后面追!
三轮车哪里跑得过小汽车?而且国道上车又多。
杰达车迅速逼近,然后再超到他前面把他逼停到国道边。
林树深心慌得砰砰直跳,那只累了一天的右手发抖发软。
完了,今天是死路一条了。
只见杰达车上走出两个胳膊上都有纹身的烂仔一样的人,从车尾箱各拎出了一条铁棍,凶神恶煞般朝林树深走来。
林树深傻了般不知道逃跑,他潜意识里要与他的三轮车在一起,那是他的谋生工具。
一个胳膊上纹着一只红蜘蛛的烂仔,一把揪起林树深,猛地拖出三轮车,并顺手夺去了他的钱包。然后抡起铁棍,和另外一个烂仔对着三轮车一通乱砸!
林树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三轮车被砸得稀巴烂。
那两个纹身男指着林树深恶狠狠地说:“下次还拉车,见一回砸一回!”,然后,扬长而去。
林树深看着自己面前面目全非的心爱的三轮车,心里涌起一股欲哭无泪的悲愤。
没了,全没了!
三轮车,还有这两天辛辛苦苦拉车得来的钱。
国道上的车仍然是来来往往,避开着倒地的三轮车和林树深。
林树深发现自己就是在一架高架桥上。
他倚在桥边,一时间万念俱灰。
突然,他兜里的电话响起。
是麻子。
“林子!”麻子的声音很是急切,低沉而又难过:“林子,你现在没有在拉车吧?不要拉了,那帮烂仔车又回来了。盘子出事了!”
听到患难同伴的声音,曹学谦的泪水一下糊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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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拉什么车啊,车已经没了。
林树深艰难地张口,却是不容易发出声音。
“林子,你在吗?”麻子问。
“我在,”林树深终于嗡嗡地开腔:“盘子怎么啦?”
“盘子,他,他,没了!”麻子在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沉重。
“什么意思?”林树深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盘子没了是什么意思?盘子怎么啦?”
“盘子今天出车,被烂仔车追,逃跑时慌里慌张被车撞了,人当场就没了……”
麻子还在说,但林树深像被电击了一样地呆住了!
盘子没了!
前几天还在一起打牌,昨天还一起哈哈大笑。
说没就没了。
真的像一个盘子,说碎就碎了。
都是苦命人啊。
盘子缺一条腿,自己缺一条胳膊,两个人在拉三轮车的路上同病相怜。
可现在,那个缺着腿,拄着拐,不向命运屈服的患难弟兄居然没了!
林树深不知道麻子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他刚才也没把自己的情况告诉麻子听。
他的内心还在震惊中。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盘子一只腿上下三轮车的艰难的情景。
那个向命运抗争的人啊,终究是没抗争过命运。
我自己呢?
我抗争得过吗?
我现在除了我一个独臂身体,还剩什么?还有什么?
我这一路走来,真的是太难了啊。
卖过湿巾纸,大太阳下一包也没卖出去;
卖过鞋子,鲜有人问津;
卖过烤红薯,被人踢翻了烤炉;
本来以为终于找到了一条开三轮车拉客的路,谁想到……
林树深含泪,又看了几眼他的三轮车……
这个城市,已是一片夜色。
璀璨陆离的各色灯光下,它是如此的繁华。
谁能看到,一颗卑微的生命,在做着如此艰难的挣扎?
盘子走了,终是去到了天堂了,不再受这人世间的苦了……
林树深觉得自己也好累,好累。
他拼了全力,不过是为了能在这世界上活一回,可是,却是这样的难,每一条路,都没办法走得通。
夏夜里的风吹过,又吹扬起他左手边空空的袖管。
一片树叶,从旁边的大树上掉落,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地落到了高架桥下,落到了一辆汽车顶上,又落到了飞速旋转的车轮下。
林树深怔怔地看着那树叶。
真想像那一片树叶啊。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很大声的摇滚音乐。
林树深很少听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歌。但他听清了一句歌词:“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歌声强劲激昂。
单听这一句,林树深一下就热泪盈眶。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这也是我曾经的梦想!
可是现在,我的生命已无法怒放。
我只想凭着我这仅有的一只手好好地活着,可我发现我也活不下去。
我拖累了叶芦,我不是一个好丈夫;
我不能提供孩子好的生活,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林树深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惭愧。
他抓住了护栏,抬起了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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