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尹向荣的车停在了镇北的路边。
罗椿春上了车。
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如飞,一直行到黄河岸边才停下来。
罗椿春先下了车,这一次是她主动绕过车前,扑向尹向荣,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瘦得腰身都成了楚腰。
罗椿春的手一遍一遍抚着他的脸颊,泪水滚滚,无语哽咽。
尹向荣笑道:“哭啥,又不是我被炸死了埋在煤井里,我要是死了作鬼也不会放过你,会常来看你的。”
罗椿春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
“不许胡说!你要死了,我也不会再活!”
“傻瓜......”
尹向荣的眼眶湿润了,他搂着她,在秋风四起的河畔亲着她的额头,喃喃说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爹不会有事的,等事情平息之后,我们离开这里。”
罗椿春听着他的心跳沉默着。
要不要告诉尹向荣煤矿灾难的真相、事故的真正原由,她纠结不安了好多天。
如果告诉尹向荣同达煤矿的事故是姚麻子一手造成,那么公安和相关部门会第一时间展开调查,武五和党项军是最好的人证,也许还有其他人。
在铁的事实面前,姚麻子会被绳之以法。
但,事故的赔偿呢?七条人命、十几号重伤的矿工医治,加上抚恤金,这得花多少钱啊!
除了赔钱之外,要命的是对矿山的封闭,姚麻子被抓进去,兴海煤矿还能再开吗?
如此一来,罗椿春最终两手空空,她的那张遗嘱只是一张废纸。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罗椿春心怀忐忑心怀自责。
她不敢看尹向荣的眼睛,她睁着眼看天色黑透,芦苇荡随风摇动,如海波涌起,她能做的是给他最温柔的深情.......
秋夜清冷,尹向荣和罗椿春相依相偎。
漫长的谴卷缠绵都表达不了二人的心意,恨不能融化彼此,恨不能就此老去。
“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了。”罗椿春望着天上的星河说道。
“坏人命长,他死不了,你得提出离婚。”尹向荣等不下去了,他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路不是留在矿山,同达煤矿不会再有开门生产的可能了。
“别急——急不得的,他病得不轻,挺不过秋天,等他死了,会有好日子等着我们。”罗椿春安慰他,胸有成竹的样子。
尹向荣抚摸她花瓣一样的脸庞,泪水流进了她的脖间。
“春儿,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同达煤矿摊上了这等祸事,我爹为了我进了监牢,一想到何家经营多年的煤矿毁在我手里,我的心都碎了......”
“我知道的,向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换成我也一样......我相信好人自有好报,你爹现在怎么样?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但说话不方便,他收押在里面,判决结果还没有下来。”
“会不会——?”罗椿春欲言又止。
尹向荣没有回答,他坐起来点烟,风呜咽着从芦苇丛中刮过,打火机好半天燃不起火来。
罗椿春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她知道尹向荣的担心和难过,也知道何志东被关进监狱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无期徒刑,也许是枪决。
无论哪一样,对尹向荣来说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她的心肠被什么搅动着、撕扯着,她恨自己自私,不能站出来检举姚麻子这样的魔鬼。
她威逼姚麻子签下遗嘱,梦想成为兴海煤矿的主人,这和魔鬼又有什么区别!
“向荣,假如姚麻子死了把兴海煤矿留给我呢?”罗椿春轻声说道。
“怎么会?春儿,他不傻也不笨,就算他死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姚小小怎么会容得下你?他们巴不得赶你出门,不过这是好事,你还有我,同达煤矿封了,我还得活下去——为了你,为了我爹娘,我都得活下去!”
尹向荣唇上的烟火闪着光亮,借着稀薄的星光,能看清他眼中的坚毅,他站起身,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结实的肌肉在夜里泛着银色,虽然消瘦,但孔武有力。
“他们......不一定斗得过我!”罗椿春缓缓说道,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里有着最初的喜爱和幸福。
她爱尹向荣,正如尹向荣爱着她。
尹向荣希望他们的爱情修成正果,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罗椿春何尝不想。
“我不要你和姚家的人有任何瓜葛,春儿,我只希望你能尽快脱身,我们两个在一起,去周府,或者去渭东和枫城,我们开一家五金店,实在不行我办一家养鸡厂,我以前养过鸡,有经验,我说过我能养活你,姚麻子就算把兴海煤矿给你,你也是他的妻子,难道你百年之后要和他埋在一起吗?——绝不,你是我的,现在是我的,将来一定是我的!”
尹向荣扶起罗椿春,再一次拥住了她。
罗椿春的心掀起波澜。
她的头埋进尹向荣的怀里,从低泣到呜咽,最后到伤心欲绝。
她想要告诉尹向荣:姚麻子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事故策划者、教唆犯!
但她最终没有张口。
她安慰着自己那颗良心未泯的心,忍耐着自责和愧疚,想着终有一日自己可以拿钱补偿尹向荣的深情,以及同达煤矿的损失。
只是她不能确定,假如有一天尹向荣得知一切真相,会不会原谅她现在的残忍和姑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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