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女的新窑塌方成了新闻,大李庄的井水边,王翠芬得意地逢人便说:“不吉利啊,差点砸死了人!就算以后烧窑也难保出事,你们趁早让男人们回家歇着!”
“翠芬你咋不让你家大强歇着?我今天早上还看他去新砖厂上工了。”
有人尖声喊道。
王翠芬脸一红,三下五除二挑满两桶水放在肩膀上,扭着腰肢下了石板小径,嘴里骂道:“你眼睛糊了浆糊,人都看不清吗?我家大强才不会去那样风水不好的地方挣钱!”
心里却泛着怒意。
王大强去张凤女的新砖厂做工,起先瞒着他,没过多久被她发觉。
王翠芬怒不可遏,坚决不让王大强再去工地。
“张婶给我两倍的工钱,呆家里跟你要一毛钱你都抠抠搜搜,你的钱花在你身上大方,花在崔长耿身上更大方,我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用你瞎操心!”
王大强说完挣脱她的撕扯跑出大门,当晚都没回家住。
王翠芬拗不过儿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冬天闲着,有钱赚是好事,可她一想到张凤女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心头就像扎着一根刺。
昨晚听说新窑出了事故,王大强居然到了天亮也没回家,王翠芬担心着他的安危,一口气将水挑到家,倒进缸里,扔下扁担就朝村北跑去。
她不好意思进去,徘徊在工地的大门外,朝里看了又看,直到看到李忠才喊他出来。
“大侄子,我家大强是不是在里面?你帮我喊一下,就说我有急事。“
李忠为昨晚的失手懊悔不已,要不是王大强出手相救,昨晚就断送了刘明喜的性命。
他烦着王大强,一听他娘要叫他,吩咐工地的人叫王大强出来。
“大强,工地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还来上班,你不要命了吗?快跟娘回家!”
王翠芬掩饰不住自己的焦灼和担心。
王大强白了她一眼,冷声说道:“你小声点,人家张婶听到了不高兴,这事不让乱说的。”
“啥?不让乱说,哎吆喂,别以为大李庄的人都是聋子,差点出了人命的事,还以为大家不知道,村里人谁不知道她为了省钱,雇着你这样的二愣子卖力气,没砸死你算我王翠芬修来的三世福气——快跟我回家,饿死也不来这里上班!”
说着就去拽王大强的衣袖,王大强一把推开了他。
“你疯疯蛰蛰地嚷嚷,非得惹人家讨厌,人家没嫌你勾引李光明他爹已格外开恩了,还有脸说这些话!我不回去,我挣钱要紧!”
王大强的话像皮鞭抽在了王翠芬的身上,羞愧交加,恼怒难当。
“不中用的东西,吃了几天饱饭就撑成了这样,有胆子教训起了自己的娘!你给我说说,昨晚没回来你上哪去住了?咋没把你冻死?”
王翠芬强忍着愤怒收回了抡起的巴掌——这是工地的大门口,已经有人听到了娘俩的争执朝这边观望。
“我去明喜叔家住了!”
“哦,我说呢!”
王翠芬阴阳怪气地叹了一声气。
自己的儿子跟着大李庄身败名裂的老光棍在一起,难怪脾气变得这样坏。
“你离他远点,你再跟他来往,我看以后哪个闺女愿意给你当媳妇,你既然铁了心要来这里做工,那得答应我今年把媳妇娶回家——前儿刘嫂说了门亲事,二十里铺镇上的,闺女我都见过了,模样万里挑一,说好三日之后去相亲,你给我准备着点!”
王翠芬指了指王大强蓬头垢面的样子,摇着头回家了。
“相哪门子亲!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王大强撇撇嘴,不由地朝河滩的方向望了一下。
那是刘梅英所在的方位,他好几个月都没有去了,一想到尹向荣整天和她厮守在一起,他的心就疼痛起来。
且不管王翠芬如何回去,只说王大强进了工地,下到窑底开始拿着铁锹清理土方。
刘明喜向他点点头,示意他来扶车子。
王大强懂得他的意思,铲土的重活刘明喜尽量不让王大强去干。
“明喜叔,我刚才听到李忠说今晚放假呢,明天开始就要箍窑了,活轻松多了。”
王大强对着刘明喜悄声说道。
他愿意休息一晚上,没日没夜的劳作,刘明喜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
昨晚出了事故,他没有回家,跟着刘明喜住在了一起。
夜里听他总睡不好的样子,一直抽烟,一直咳嗽,王大强心里充满了难过,以前总觉得刘明喜命苦,现在觉得他的人生有了太多的不幸——喝了一次酒成了哑巴,昨晚险些被埋进了土里。
刘明喜听了王大强的话怔了一下。
今晚休息?李忠不会在工地,他在家中一定要喝酒打牌取乐。
机会来了。
他低着头铲着土思考着什么。
终于等到天黑,果然李忠宣布今晚调整一下,休息一个晚上。
刘明喜默默地用脏手套擦着脸上的汗水,随大家一起走出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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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我回家了,你回去好好睡一晚上,昨晚我听你一直咳嗽。”
王大强关心着他,刘明喜感动地点点头。
他现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刘明喜想到昨晚惊魂一幕心里对王大强充满了感激。
向王大强竖了一下大拇指,两人进了村各回各家。
冬天的夜来得早,太阳像浸在水里,转眼落了下去。
一棵大白杨树上落着几只乌鸦,发出惨淡地叫声,刘明喜仰起头,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他进了家,扒了几口娘做的饭,放下碗进了自己的屋,没有开灯,一个人躺在炕上抽着烟。
他在静等深夜来临。
一直到月牙挂在了西边的树梢,他悄然下炕,临出门,怀里揣着一根细长的尼龙绳。
没有惊动娘,刘明喜翻墙而过,绕巷穿村,他停在了李忠家的大门口。
耳朵贴在门板上,他听到里面传来了喝酒猜拳的大呼小叫,以及男人们斗牌赌钱的欢呼声。
李忠的声音夹杂其中。
还有他爹李全德的笑声。
刘明喜退后几步,隐在了草垛下。
天冷,他扒开草垛,像狗一样钻进了草洞。
他的耳朵像兔子一样敏锐地听着李忠家的响动,一直等到月沉西边,世界一片黑暗,大门响了一下。
喝醉的人要回家了,赌钱的人也散了场。
大门口的嘈杂持续了好一阵,然后静了下来。
刘明喜爬出草垛,拍拍身上的草秸,他绕过李忠家的东墙,纵身一跃,从厕所的房顶上窜了过去。
堂屋里的灯还亮着,却看不到李忠的身影。
——莫非,他回自己的屋去睡了?
正疑惑,他听到李全德咣当一声开了门走出来,醉熏熏地对屋里李忠的娘说道:“我去工地了,别等我,李忠又去那边喝酒赌钱,我顺路去看看这小子!”
刘明喜捏紧拳头叹了口气,今晚看来失算了,李忠刚才定是跟着那帮人出去了。
真扫兴。
他看到李全德摇摇晃晃开了大门,嘴里哼着歌出了巷子。
他迅即爬下厕所屋顶,跳进巷子的道上,尾随着李全德——奇怪,他并没有去村北的砖厂工地,而是朝村东走去。
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嘴里哼哼唧唧唱个没完。
刘明喜一直跟着李全德,直到他走到了一户人家前,轻拍了一下门。
刘明喜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这是谁家的大门,黑暗里听到院里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有人开了门,小声说道:“怎么才来?死鬼,天都快亮了,快进来。”
他才明白李全德所来为何。
——这是刘嫂的声音!
原来刘嫂趁着男人晚上去红星砖瓦厂上班,和李全德私通幽会,两人约好了今晚相见。
不要脸的狗男女,暗地里做出这样的勾当,还有脸笑话他那晚和乔丽丽的丑事。
刘明喜心里骂着,听着李全德进了院子,刘嫂锁上了门。
他一刻都不耽搁,飞奔向村南的砖瓦厂。
刘嫂的男人是出了名的蛮牛,一拳头下去能打死一只野猪,对付刘全德绰绰有余。
刘明喜翻进了砖瓦厂,墙头的玻璃划破了他的手腕,他顾不上疼痛,在码得整齐的砖头间匆匆走过,来到了制坯车间,找到刘嫂的男人刘宝财,将他拉出了车间外。
“明喜,大半夜你跑来做啥?你咋进来的?”
刘宝财看着一身灰土的刘明喜,有些惊讶。
刘明喜使劲比划着手势,表情相当丰富。
他一会儿指指刘宝财,一会儿指了指他家。
然后,做了一下男人们才懂的、下流的手势。
刘宝财明白过来。
他的额头上的青筋暴突,一声不吭转身向厂门外走去。
刘明喜跟了出来。
刘宝财脚下生风,黑夜里听得清他鼻孔里愤怒的喘气,像山谷里暴发的洪水,汹涌着卷起万丈怒涛。
快到家门口,刘明喜拉住了他。
指了指墙,顺手递给他一根尼龙绳。
刘宝财点点头,接过绳子攀上了墙头,他灵巧如豹,跃下墙头蹑手蹑脚来到了堂屋的窗前。
来得正是时候。
屋里李全德和刘嫂如忘情的野兽,他们翻滚在一江春水中不知大祸临头!
门被刘宝财一脚踏开,电灯泡明晃晃地照着李全德和刘嫂,惊恐让他们都忘记了呼喊求饶。
呼喊和求饶已是多此一举的事了。
刘宝财跳上炕,脚板踩在了李全德的胸口,顺手一巴掌,打得刘嫂扑倒在了炕角。
“让你死——让你不得好死!”
刘宝财双眼圆睁,说话间已将手中的尼龙绳绕在了李全德的颈上。
“不要啊,宝财,放了他,要杀就杀我吧!”
刘嫂狂喊,磕头如捣蒜。
她的哀求只会让男人更加凶狠。
刘宝财双手用力,李全德的喉咙发出咕嘟声,他的四肢挣扎起来,没几下便瞪着眼睛断了气!
刘嫂抖得象一片秋风中的叶子。
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不让自己再做无为的呐喊。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男人放过了他,他平静地跳下炕,平静地拍了拍手,象做完了地里的农活。
“你给他收尸送葬,我去投案自首!告诉娃们,他爹是英雄!”
刘宝财仰头而出。
他出门想起了刘明喜曾报过信。
想要说一声谢谢。
然而黑夜如此沉寂,早已不见刘明喜的踪影。
只有北风呜咽吹过,象在为他壮行,也在为李全德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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