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李庄,有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
她躺在炕上,足足四个多月了。
姣好的面容早已枯萎,丰润的身材逐渐干瘪
以前,她有疼爱他的丈夫,有三个听话懂事的儿子,日子虽然贫穷,但也说得过去。
后来,她出了车祸,造成严重的脑震荡,在医院治疗了一些日子被男人拉回了家。
她躺在炕上人事不省,关于她的故事,在出车祸的那夜起,已传遍整个枫城平原。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朱小娥。
——没错,她和李全富彼此有意很久,想要在车上撞出灵魂交融的火花,有人砸碎了后车窗,她和李全富以为是自己的男人刘建华。
情急之下,惶恐逃路,一个失去了一条腿,一个成了脑震荡。
李全富为了保全自己的声名,放弃了追究缘由,只说是自己开车不小心酿成了事故,责任由他全权负责!
张凤女和儿子们只好作罢。
朱小娥的身子,以及她的人生,就如同李全富的那辆被严重毁坏的吉普车,停在了大李庄的某个角落,从此无人问津!
而生活还得继续。
刘建华负起了养育三个儿子的责任,这个家,他仍然是顶梁柱。
乔荞修房子刘建华去帮了几天,才几天他的大哥刘建强就按捺不住性子出了事——刘建强被乔荞吊在了树林中,刘建华和大嫂子将他解下来背回了家。
真是够丢人的!
等到事情平息,刘建华去给乔荞帮着建养鸡厂,乔荞说这次干活有工资,一天按一块七角钱算,刘建华红了脸,乡里乡亲帮忙理所应当,这拿工资还是头一回。
“建华兄弟,你别不好意思,嫂子知道你家里困难,小娥又出了事。”
乔荞说得很小声,很真诚,别人都以为是刘建华毁了张凤女的脸,是他砸了李全富的车,她从不这样认为。
她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刘建华本来不善言辞,媳妇朱小娥让他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如今性子愈发沉默了。
刘明喜很欣赏刘建华的为人,男人不在于话多,干活踏实做事勤恳总让人放心。
他和刘建华干活配合得很默契,一个往上铲水泥,一个在墙上抹灰,干到下午,刘明喜看到乔荞又带着收留的小子尹向荣去换药,他大声喊道:
“这么大小子你骑自行车咋行,我开拖拉机送你们,顺道打几斤高粱酒,今晚我请客,大伙喝一场。”
周围响起欢呼声,要是累一天,晚上喝酒那真叫痛快,男人们来了精神,干活都卖力起来。
乔荞只好放下自行车。
将尹向荣扶上车厢,刘喜明已发动起车子,车头吐出一阵黑烟,哒哒哒地向镇子驶去。
临近初夏的田野绿波涌动,乔荞看尹向荣养了几日,已恢复了康健。
原本面黄肌瘦的脸有了红润的光泽,全身上下换了刘二柱以前的旧衣,有些短小宽大——好歹是新的,鞋子是刘明喜给的一双新胶鞋,他虽然瘦,但个头却和刘明喜一般高。
再看神色,这娃很喜欢大李庄的样子,脸上有着平静和欣喜。
乔荞决定今天带他去剪剪头发,他的头发都快长得和二流子一样了。
换了药,大夫说伤口长得很好,暂时不要洗澡,也不要吃辛辣的东西。
乔荞答应着,谢了大夫出来,带着尹向荣进了理发店。
“给你儿子剪头发啊?”
理发店的胖子热情招呼他们。
尹向荣一脸尴尬,乔荞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说道:“是呢,你看我这儿子俊不俊?”
“肯定俊,和你一样俊,白净得像个城里人呢。”
胖子说的是实话,尹向荣生得白净,剪了头发活脱脱一个俊小子。
乔荞禁不住心想: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好事啊。“
两人从理发店出来,又割了一块肉,买了些蔬菜,看到刘明喜果然买了一塑料桶的高粱酒在街边等他们。
“呀,这还是个俊小子呢。”
连刘明喜都夸尹向荣俊,乔荞高兴,扶着他上车,三人向大李庄奔去。
傍晚,日头刚落。
吃过饭,院子里已摆好了桌椅,乔荞和刘梅英收拾了几个凉菜端上了桌。
酒桶打开,满院溢着高粱酒的陈香。
刘建华抽完一支烟想要离开了。
“急啥啊兄弟,今晚咱哥俩一定好好喝几杯,好久没和你划拳了。”
刘明喜扯住了他,其他人也劝着他留下,喝酒,毕竟人多了热闹。
刘建华只好坐定。
碗里斟满酒,碰得琼浆飞溅,一碗下肚,男人们个个豪迈。
“乔荞妹子咋不来给大家敬个酒啊!”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跟着嚷起来,乔荞推不过,倒了一碗酒挨个和大家碰了一下。
这一碰气氛达到高潮,连刘建华都放下了拘谨,他和刘明喜喊声最大,划拳的样子象两只要打起来的公鸡。
一直喝到星稀月明,一桶酒都快喝干了才散伙。
乔荞送大家走出院门,看到刘建华醉得都让刘明喜搀着,刘明喜也有了醉态,两人嘴里哥啊弟的互诉着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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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的——委屈,哥,知道。”
看着其他人走远,刘明喜搂着刘建华的肩安慰他。
“明喜哥,我这心啊——憋屈,真憋屈!他妈的,这婆娘给我戴绿帽子,却,却把自己——整成了个瘫子!造孽啊造孽!我到哪里说理去!——三个儿子,等于没娘,我这命,够苦的!——呜......”
刘建华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悲凄之音回荡在夜晚的旷野里,惹得刘明喜也直抹眼泪。
“兄弟,别难过,别难过啊,哥知道你心的心事,李全富这狗日的,狗杂种,迟早会死于非命,你也真是的,怎么就不砸破他的狗头!”
刘明喜也以为是刘建华砸了李全富的车,导致了那场车祸,甚至,他以为张凤女毁了容,也是他做的事。
将心比心,那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老婆红杏出墙。
刘建华是醉着,可心里清楚,一听刘明喜的话抓着他的手解释。
“哥,听我说,我发誓——对天发誓,真不是我干的!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做不出那丧尽天良的事来,但我得感谢那位英雄好汉,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他说完,哇一口吐了起来。
今晚,是喝得太多了。
刘明喜在黑夜中瞪大了眼睛——不是刘建华,那会是谁?
“兄弟,我送你回家,你这酒性,还不如我,你这性子,也不如我——要是我媳妇被人勾引了、整成个瘫子,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真的,大卸八块!”
两人嘴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直到送刘建华进了家门,刘明喜才回自己家去。
刘建华进屋,看到朱小娥挺尸一样躺在炕上,口水流了一身。
儿子们睡在隔壁的厢房,地上的半锅吃剩的土豆就是他们的晚饭。
他难过地蹲下去,点了支烟,全身抖了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全给毁了,毁了啊!”
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门背后的斧头上。
砍柴用的板斧,在灯下闪着寒光。
不由地,想起了刘明喜说的话——“要是我媳妇被人勾引了,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他的脊背被一阵阴冷的气息包围。
他的心狂跳得如同跃出喉咙。
拿起板斧,刘建华出了院门,疾风一般来到李全富的家门口,细听院中,没有一丝动静。
——李家大儿子去外县送砖瓦,二闺女嫁了人,小儿子在县城读高中。
——张凤女在砖厂值班——此刻洗好头发铺好了床,正等着崔长耿的到来。
刘建华绕过大门,从东墙翻了进去。
一推堂屋的门,黑暗中传来李全富的声音。
“谁啊,这么晚咋回来了?”
他以为是家里人。
刘建华已摸到了炕头,浓烈的酒气让李全富惊醒过来,他觉得不对,刚要支起身子——
然而,晚了。
刘建华手起斧落。
一下,李全富已魂归西天。
两下,三下,四下.......
大李庄的夜如此沉静,没有人知道李全富被人砍成了一堆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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