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省,八里沟矿区。
一辆拉煤的大车驶过,扬起一阵尘土,呛得人无法呼吸。
石胜勇眯着眼抹了一把脸,顿时变成了“五花脸”,手上全是夹着煤灰的灰尘。
脸上、脖子里、衣裳上全是土,一起来抓捕逃犯的李世昌生怕刚买的馒头沾上土,急忙把热乎乎的馒头塞进挎包里。
二人沿着被大车压得坑坑洼洼,一脚踩下去尘土能没过鞋面的土路,回到紧挨着邮电所的小旅社,留在房间里看行李的协警小刘赶紧去打水给他们洗脸。
房间里没有床,只有土炕。
到处都是灰,刚来时真不习惯。
可这是矿区不是城市,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住宿环境,三人只能入乡随俗。
小刘擦干净桌子,从李世昌的挎包里取出馒头和猪头肉,转身从包里把昨晚没喝完的半瓶酒取出来,一边帮着倒酒,一边大发起感慨。
“石所,李哥,别看这里到处脏兮兮的,可这儿的人挺有钱,刚才好几辆日本进口的越野车从门口过,前面还有个歌厅。”
“这儿到处是煤矿,有矿就有钱。”
李世昌洗了把脸,仔仔细细地洗指甲缝里的泥,半盆干净的水转眼间就跟长江的水一样浑浊。
石胜勇早注意到小刘说的那个歌厅,中午出门时甚至在歌厅门口看到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年轻女子,几乎可以断定那两个女人是做皮肉生意的。
如果在四厂镇,肯定要严厉打击。
但这儿是人家的辖区,正在求本地同行帮忙呢,只能当作没看见。
小刘不知道所长在想什么,忍不住问:“石所,你们有没有找到八里沟派出所?”
“找到了,人家说帮着问问。”
石胜勇脱掉脏兮兮的鞋,盘坐在土炕上,拿起筷子轻叹道:“没想到这儿跟我们四厂以前差不多,居然有两个派出所。一个是地方公安局的,一个是煤矿公安处的,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去找找矿上的派出所。”
小刘好奇地问:“他们两家的关系怎么样?”
“听下午见着的那个老大哥的口气,他们两家的关系不怎么样。不过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是来抓人的,只要能把人抓回去就行。”
“都出来七天了,已经跑了三个矿,徐春华到底是不是躲在这儿?”
“应该躲在这一带,除了躲这儿他还能去哪儿。”
徐春华是四厂镇东丰村二组人,犯的事不算大,只是涉嫌盗窃,但影响极为恶劣。
偷自行车、偷人家养的鱼、偷人家的粮、偷村里老人养的羊、偷养殖户养的鸡,甚至下药毒死人家养的狗去卖,几乎没有他不偷的东西。
八九年腊月,甚至跟他那两个同样不学好的堂弟,把邻村一个村民小组几乎所有村民家的年货给偷走了,咸鱼、咸肉、红糖、蜜枣、风干的鸡、油……装了满满一船!
作案手法从刚开始的顺手牵羊,发展到晚上摸到人家门口,用锁把村民反锁在家里,然后去鸡棚去抓鸡、羊窝里牵羊,撬开厨房收罗年货,甚至撬开杂物间用蛇皮袋(装化肥的编织袋)装粮。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倒好,连本队的邻居都偷。
东丰及周边几个村深受其害,杨锡辉刚上任就把徐家兄弟作为重点打击对象。
可徐春华警惕性太高,家里养了两条大狼狗。
尽管抓捕时很小心,还是惊动了狗,徐春华听见狼狗狂吠,踹开西房后面的水泥窗户,翻窗跳河跑了。
他有老婆和有女儿。
他老婆是外地的,脑子有点问题,长得也不好看,有传言说他跟邻居的一个寡妇有一腿。
石胜勇掌握了这条线索,立即去找那个寡妇。
没想到传言是真的,那个寡妇承认跟徐春华有一腿,交代徐春华前年六月偷偷回过四厂,甚至带她来西山的八里沟矿区姘居了三个月。
她由于不习惯这边的气候和饮食,加上不放心孩子就从西山回了四厂,直到三个月前两个人还保持通信,徐春华四个月前甚至给她汇过一千块钱。
过去几天的走访询问也证实了这一点。
只是来晚了,曾跟徐春华一起下井挖煤的几个工友说,徐春华三个月前跟工头闹翻了,跟着另一个工友来了这边。
人生地不熟,只能靠本地同行帮忙。
石胜勇正想着明天是不是请人家吃顿饭,李世昌突然问:“石所,姜所那边有没有找着人?”
“暂时没有,中午打电话时我让黎教转告他们,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找找,让他们别舍不得点车旅费,再查一个星期,实在找不着人再回去。”
“我们都在外面抓逃犯,所里只剩三个人,黎教他们忙得过来吗?”
提到所里的工作,石胜勇沉吟道:“没想到咸鱼在关键时刻还是顾全大局的,知道所里缺人,主动提出跟老章、老丁轮流去所里值班。”
“这算什么顾全大局,他现在是所里的干警,所里忙不过来,他去所里帮忙是应该的。”
二十二岁就做上中队长,这也太扯淡了。
如果不是徐三野的徒弟,这个中队长哪轮得着他呀!
李世昌越想越郁闷,又禁不住说:“石所,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把吴庆均移交给刑侦大队时,我和姜所又审了一次,吴庆均说他是被咸鱼和小鱼抓的,白龙港派出所的蒋教根本没出手,他也没看见白申号的乘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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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胜勇放下酒碗,抬头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世昌一直觉得奇怪,实在憋不住了,直言不讳地说:“我怀疑这事跟白龙港派出所、白申号乘警队根本没关系。”
没关系也要当作有关系!
真要是没关系,当时靠什么吓唬那几位厂领导。
石胜勇正暗暗感慨眼前这位从警近十年的老同志居然比咸鱼更没大局观,李世昌忍不住嘀咕道:“天知道四厂赞助的那二十万究竟在谁手里,他帮人家发了笔横财,人家就算不会全给他,也会给点回扣。”
提到钱,石胜勇觉得李世昌的怀疑有一定道理。
所里是搞了十万块钱,但还掉外债、补发完协警工资只剩下两万多。现在又跟姜海分头出来抓逃犯,虽算不上花钱如流水,但两边的费用加起来也要七八千。
四厂镇不会因为严打就会天下太平,今后肯定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案件,只要发生案件就要花钱侦破。
几个协警接下来依然要发工资。
车要加油,电费话费水费要交。
除了正在查找下落的两个逃犯,还有好几个逃犯要抓。
总之,接下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剩下的那点钱,只够维持三四个月。
石胜勇沉思了片刻,紧锁着眉头说:“他是个小财主啊,他那个中队长比我这个所长都有钱。”
“光油票就存了三万多,现在肯定不止。”
“不止又能拿他怎么样,他跟白龙港派出所、白申号乘警队做了那么多年邻居,几家好得像穿一条裤子,我就算让黎教去查账也查不出什么。”
“石所,你是说他会把小金库设在白龙港派出所?”
“有这个可能。”
“这不是瞎搞么,长航分局的管理也太混乱了。”
“他是长航分局的局长张均彦看着长大的,张均彦现在是正处,比杨局级别都高。如果张均彦帮他打掩护,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他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咸鱼在有些问题上是不够顾全大局,但也不太可能会私分甚至私吞公款。他真要是想赚大钱有得是门路,听说他开船的证很难考,海运企业就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只要他想上船,一年少说也能赚三四万。”
“这么多!”
“可能不止,我打听过,光帮港监局和港务局引航,一个月只要引三四次,一个月就能拿上千。”
李世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喃喃地说:“他明明有更好的出路,非要这么折腾图什么呀。”
石胜勇不由地想起徐三野,无奈地说:“趸船和那条老拖轮是徐三野的政治遗产,他是徐三野的关门弟子,所以铁了心要帮徐三野守住这份遗产。并且据我所知,他当年全程参与了趸船的建造,那条拖轮更是他一手升级改造的。”
“他参与建造,还一手升级改造,他那会儿才多大?”
“他爸是航运公司的职工,他是在船上长大的,他不只是会开船也会修船。”
“这么说他把那两条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那两条船以前是徐三野的命根子,现在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在我们公安系统的立身之本。如果没那两条船,他能做上水警中队长?”
“可他现在是所里的民警,不能光想着那两条船。”
“是啊,所以说一个人不能钻牛角尖,一旦钻进去就出不来。”
李世昌低声问:“那现在怎么办?”
石胜勇想了想,淡淡地说:“这次要不是他,所里过不了那个难关。现在跟他借钱,实在说不过去。既然他有点大局观,知道所里缺人主动去所里值班,那以后所里不管大事小事都让他参与,毕竟他是中队长。”
把咸鱼当成半个所领导,什么事都跟他商量着办,所里今后再遇到经费紧张的情况,他就不能袖手旁观。
李世昌反应过来,咧嘴笑道:“这个主意好,以后我也要对他尊敬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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