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孩子们放假了。
老韩两口子带着小菡菡从东海回到白龙港,准备过年。
韩工和向主任想菡菡,又不能把菡菡接回来,干脆带着韩向柠的外婆一起来白龙港。
老太太之前一直在农村生活,在市里住不习惯,在白龙港过得却很自在,决定跟女儿女婿和外孙女、外孙女婿一起在白龙港过年。
正因为如此,韩渝和韩向柠每天下班都开摩托车回白龙港,一个开小轻骑,一个开老葛的大踏板车。
韩工直到今晚才知道女儿在人代会上发飙的事,一个劲儿埋怨女儿在政治上不成熟。
韩向柠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理直气壮地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上级既然让我去长州挂职,我就是长州的常委副市长,我给蒙受不白之冤的长州市民奔走呼号是份内的事,这有什么政治不成熟的。”
“可你这么一搞,以后谁敢跟你共事!”
“爸,我是挂职的,本来就不可能长期在长州工作。如果连我这个有退路的都不敢说,那还有人敢说吗?”韩向柠反问了一句,想想又笑道:“再说我这个常委副市长不能白挂,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接下来的挂职任期我别的事不干,就盯着这个案子。我要让长州的干部群众记得我韩向柠,以后只要提到我,人家能说我是个心系群众的好官,我就心满意足了!”
“问题是没那么好翻案。”
“我知道,我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你就不怕人家针对你?”
“他们能怎么针对我。”韩向柠理直气壮地说:“法院只是审判机关,检察院反贪局倒是有权查处贪污腐败的干部,别说我行得正,不怕查。就算我真有什么问题,也轮不着长州检察院反贪局来查我。”
她是副处级领导,是滨江的市管干部。
别说她没问题,即便有问题也确实不是长州检察院反贪局想调查就能调查的。要经滨江市委同意,由滨江市j委调查。
关键是能做上常委副市长容易吗?老韩家这么多年就出了她这个大官,她居然不把自己当回事,不考虑自己的前程。
韩工被搞得很郁闷,老韩却觉得很正常。
毕竟从结这门亲事开始,儿媳妇就“严格监管”他这个船长,严格检查家里的船。现在做上副市长,遇到冤假错案,她肯定要管,如果不管那才不正常呢。
“亲家,别说柠柠了,柠柠现在是市领导,该怎么做领导她心里比你我有数。”
“好吧,不说了。”
“走,我们去打麻将,吴老板和高校长正在等我们呢。”
“亲家,你们玩的太大,我就不去了吧。”
“本钱我出,输了算我的!”
老韩意气风发,拉着韩工就走。
几位老爷子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他们聚赌也就罢了,担心四厂派出所抓赌,还专门跑到闲置的白龙港客运码头办公楼二层的会议室赌博。
客轮虽然早停航了,但整个白龙港港区依然属于长航分局的辖区,四厂派出所管不到,就算想管也不好管,因为楼下就是长航分局陵海派出所白龙港警务室!
常驻白龙港警务室的陵海派出所副所长兼陵海水上警察巡逻队长小鱼不但不管,还上楼坐在边上看热闹。小鱼的徒弟小陈,更是上楼给他们端茶倒水。
他们“聚赌”,公安保驾护航,这算什么事?
韩渝实在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干脆和学姐一起带着小菡菡去白龙港船闸管理所串门。
“爸爸,冬冬哥哥什么时候来啊?”小菡菡拉着韩渝的手问。
“后天。”
“姑姑来吗?”
“姑姑也来,姑姑姑父今年都回老家过年。”
姑姑姑父回来肯定带礼物,小菡菡越想越高兴,又拉着他的手问:“爸爸,冬冬哥哥真是解放军,真会开飞机吗?”
韩渝一把抱起女儿,笑道:“冬冬真是解放军,真会开飞机!”
小菡菡搂着他的脖子,撅着小嘴说:“你坐过飞机,妈妈也坐过飞机,我都没坐过飞机,能不能让冬冬哥哥带我坐飞机。”
“等冬冬哥哥回来,你问问他。”
“他要是不带我坐飞机呢?”
“你就知道玩,”韩向柠忍不住问道:“寒假作业做了没有?”
有爸爸在,就不用害怕妈妈。
小菡菡紧搂着爸爸的脖子,得意地说:“我们幼儿园没寒假作业,只有浔浔哥哥和媛媛姐才要做寒假作业!”
“老师没布置作业,我等会儿给你布置。”
“爸爸,妈妈坏,妈妈又让我做作业。”
“不做不做,老师没布置就不用做。”
韩向柠急了,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总宠着她呀,小林的儿子比菡菡还小一岁,人家能背五十几首唐诗,能做一百以下的加减法。菡菡倒好,到现在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
人家孩子的名字简单,我家菡菡的名字笔画多,不会写很正常。再说幼儿园不就是让孩子玩的么,写字、算数那是上小学以后的事……
韩渝正想怎么帮女儿说话,手机突然响了。
韩向柠顾不上教育女儿,好奇地问:“谁啊?”
“杨局,”韩渝看着来电显示,转身道:“不去船闸了,我去警务室回一下电话。”
“哪个杨局?”
“我们陵海公安局以前的杨局。”
“好吧,先回去。”
……
一家三口回到客运码头,二楼灯火通明,能清楚的听到老爷子们洗牌的声音。
小鱼估计又去四厂镇上网了,小陈今天也不在,被长航分局返聘的朱宝根正坐在警务室里看电视。
韩渝跟老朱打了个招呼,坐到小鱼的办公桌前给杨局回电话。
小菡菡知道爷爷和外公都在楼上,非要上楼玩。
韩向柠没办法,只能带她去。
老朱知道韩渝这么晚打电话肯定有事,提上刚帮着烧开的两瓶开水,跟着一起上了楼。
也不知道杨局是不是在忙,韩渝打了好几次才打通了。
“老领导,我韩渝啊,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嗯,我刚才打的,好久没见了,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韩渝笑道:“年底了,不是消防大检查就是治安整顿。天天忙,都不知道在忙什么。”
杨局正在酒桌上,跟一起喝酒的朋友对视了一眼,起身走出包厢,举着手机道:“咸鱼,你家韩市长是不是在人代会上向长州检察院和长州法院开炮了?”
“有这事,但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她说的那个案子你了解吗?”
“老领导,你怎么想起问这事,是不是有人找你了?”韩渝反问道。
“确实有人找我了,并且那个人就在我身边。”杨局看着刚跟出来的同事,犹豫了一下说:“当年找张强办实体的长州组织部徐部长,现在跟我是同事,是我们司法局的调研员。”
滨江真的很小,只要想找一个人,拐弯抹角都能联系上,只是没想到当年真正被针对的人,居然成了老领导的同事。
韩渝意识到老领导的同事这些年过得应该很憋屈,好不容易等到这机会,肯定想请学姐帮他出口气。
虽然张强贪污、挪用公款案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但韩渝一样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确切地说只想就事论事,不想卷入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韩渝沉默了片刻,直言不讳地说:“老领导,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那些与案件无关的事。柠柠之所以盯着那个案子,之所以在人代会上说,并且让检察院和法院给个说法,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市民蒙受不白之冤。”
杨局岂能听不出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连忙道:“咸鱼,别误会,我打这个电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有一个了解情况的当事人。如果你和柠柠有需要,他会站出来作证。”
“我们不需要谁帮我们作证,至于张强需不需要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张强需要,他一样会站出来!”
“行,等会儿我让柠柠打电话问问张强的爱人,让张强的爱人再问问她帮张强请的辩护律师。”
杨局看着这几年郁郁寡欢的同事欲言又止的样子,低声道:“咸鱼,老徐很佩服你和柠柠,也很感激你和柠柠,他想请你们吃顿饭。”
“杨局,你是我的老领导,你说这饭我们能去吃吗?”
“我请你们,我做东总可以吧。”
“老领导,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主要是这个案子比较敏感,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见比较好。”韩渝顿了顿,接着道:“再说柠柠是长州的副市长,她为蒙受不白之冤的市民发声是应该的,跟我没任何关系。”
“怎么就跟你没关系,”想到老部下那一身能吓死人的荣誉光环,杨局感慨地说:“成功的女人背后肯定有一个默默支持她的男人,要不是有你这个滨江水师提督站在柠柠身后,人家能那么紧张吗?”
“谁紧张了?”
“你不知道?”
“什么事,我真不知道。”
“终审判决下来了,滨江中院维持原判。”
“维持原判,有没有搞错?杨局,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真的,没跟你开玩笑。”杨局跟徐三野过了好几年招,很清楚徐三野的关门弟子有多么嫉恶如仇,连忙道:“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由此可见那些人紧张了,他们担心夜长梦多,所以赶在上级真正重视这个案子之前,给你们来个快刀斩乱麻。”
想纠正一审、二审判决很难,想纠正终审判决更难。
换言之,那些人是在人为制造纠正难度,铁了心不给翻案!
尽管之前对翻案有多难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韩渝依然不敢相信滨江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知道了,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正义不会缺席,只可能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