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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28【资本主义萌芽?】
    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朱国祥还未离开扬州,梅雨季节就来临了。

    梅雨挺浪漫,有风湿病除外。

    沈有容和另外两个太上皇妃,默默忍受着风湿疼。但很快被朱国祥发现,只能派侍卫先送她们北归,等梅雨季过了再来南方汇合。

    沈有容在北方的时候,风湿病一直不严重,甚至都没怎么当回事儿。可到了扬州,被梅雨一激,疼得翻来覆去整宿睡不着。

    时晴时雨。

    朱国祥坐在凉亭之中,迎面吹着微风,环顾周围景色。山上的寺庙,山下的城池,还有那隐约可见的运河,全部笼罩在朦胧烟雨之中。

    这感觉太惬意了,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副山水画。

    待得雨势稍歇,天地更加澄净。朱国祥兴致愈隆,踩着打滑的泥泞山道,跑去山下学苏轼醉酒卧舟。

    他一脚深一脚浅的下山,好几次差点摔倒,看得陪同人员心惊不已。

    偏偏太上皇还不让旁人搀扶,非要自己拄杖徐行。

    谨慎了两辈子,朱国祥难得任性一回。

    一直在扬州逗留到梅雨季过去,队伍终于启程继续往南。

    长江突发洪汛,众人在瓜州镇又停半月。继而从瓜州渡过江,朱国祥留在润州(镇江)城不走,打听到今年洪灾不严重才继续南下。

    一路游玩到了苏州,沿途城镇多有纺织作坊,规模最大的竟雇工好几百,这个发现让朱国祥非常高兴。

    他在苏州接见官员,问起江南这边的具体情况。

    苏州知府陈在庭是四川仁寿人,他对朱国祥说:“改稻田为棉田者,随着朝廷放宽限制,这几年是愈发的多了。即便棉田的赋税更重,农民种棉花的收入,也至少比种稻子高两三成。现在棉田赋税也降了,跟稻田赋税一样,农民种棉就赚得更多。”

    朱国祥是专业人士,点头赞许:“棉稻赋税一致最好,朝廷不能用税收来扰乱农事。”

    棉稻赋税如果不同,不但官府收税混乱,农民种田也拎不清。

    不同区域,不同土壤,怎么耕种应该因地制宜。

    如果平时舍不得施肥,又或者地力较贫的土地,最佳耕种方式是两棉一稻。即种两年棉花,再种一年稻子,再种两年棉花……如此交替循环,只在种稻时施以粪肥、豆粕,在培养地力的同时还能减少病虫害。

    如果舍得多施肥,又或者极为肥沃的农田,则可以三棉一稻。

    亦有农民,喜欢一棉一稻,甚至轮种麦子或油菜。

    这么复杂的种植方式,如果朝廷给棉田收重税,必然打乱农民的耕种计划。

    一刀切,要不得。

    朱国祥又问:“大量改种棉花,粮食可以保障吗?”

    陈在庭说道:“洞庭湖周边区域,稻米产量逐年增加,可以填补江南粮食空缺。而且,这几年从海外运来的粮食也变多了。”

    以前海贸不那么卷,商贾看不起买卖粮食那点利润。

    但现在海上贸易竞争激烈,越来越多海商愿意贩运粮食。虽然赚得没那么多,但只要错开粮食丰收季节,运到沿海各省贩卖是稳赚不赔的。

    其中甚至包括台湾!

    历史上,台湾在清朝中期得到大开发,那里的粮食根本吃不完。清政府对台湾管控严格,但依旧挡不住台湾粮食外运,甚至经常有走私到天津售出的记录。

    什么海上漕运风险大,完全就是扯淡。

    海商敢把台湾水稻走私去天津,若无足够利润他们会愿意吗?这可是走私!

    如今的台湾(包括澎湖列岛),户籍人口已经增涨到五万余,主要人口是迁徙过去的福建疍民及后代,另有好几千是台北地区的归化土著。

    琉求国王(台北土著部落酋长)非常识相,先是归附大明,继而请求去除国号。换取朱皇帝封他为侯爵,并赐予大量布匹等财货,还获得上万亩土地的田契。

    在台湾县令的诱导之下,这位酋长连土地都放弃了,举家搬去开封城内居住。朱皇帝又赐了一处开封豪宅、两间开封店铺,以及开封远郊八百亩土地。

    如此优待,就是为了归化台北土著,并把土著转化为自耕农。

    现在,台湾已经有两个县。

    一个县在澎湖、台中地区,以大陆移民为主。

    一个县在台北、桃园、基隆地区,以归化土著和留下来的淘金客为主。

    聊了一阵粮食安全问题,朱国祥又说:“我从润州一路行来,发现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纺织工场,想必湖州、杭州那边也有不少吧。仅凭江南的蚕丝和棉花,能够供应给那些工场吗?”

    陈在庭回答说:“鲁棉和楚棉,也会往江南这边运售。”

    楚棉运到江南售出很正常,因为江南有更完备的纺织业体系。

    但鲁棉南运是啥情况?

    唐宋时期的山东丝、麻织业很发达,相关从业者可以转化为棉纺织啊。

    朱国祥不太了解纺织情况,对此颇为好奇。

    陈在庭回答说:“同样质量的棉花,在江南纺织出的棉布,普遍比山东那边质量更优。”

    为啥更优?

    陈在庭也说不明白。

    在场的其他官员,同样无法回答。

    于是,他们赶紧找来一位棉纺场主。

    那位棉纺场主姓胡,见到太上皇极为兴奋,详细解释说:“可能是气候问题,山东沿海的棉布,就比山东内陆的棉布质量更好。济南周边府县种棉花的极多,但那些府县在纺纱织布时,棉纱强力不够,短绒多,飞花多,断头多,条干差。棉纱粗细不匀,棉结也多,纺起来很慢。”

    说完,又补了一句:“这种情况,距离海边越远越明显,而且到了冬天就更明显。自从江南棉布兴起之后,就稳稳压住山东棉布。山东棉布卖不起高价,便有棉商把山东棉花往江南运售,再把江南棉布运回北方售卖。”

    听完这位棉纺场主的叙述,朱国祥大概猜到跟空气干冷有关。

    山东棉纺织业想要发展,必须解决相关的技术问题,否则山东只能沦为江南棉纺织业的原料供应地。就算突破了技术难题,由于增加纺织工序,成本也比江南这边更高。

    更何况,江南还有出海优势,棉布在外销时更加便利,山东那边是竞争不过的。

    当然,现阶段的大明棉布,还是以内销为主,国内还有大片的空白市场。

    等今后国内市场趋于饱和,棉布出口就会变得竞争激烈。棉农、棉商、布商、海商会形成利益共同体,迫切希望开拓更多的海外市场。

    若是海外市场也趋于饱和,那就需要玩更多手段了。比如摧毁印度各邦国的棉纺织业,把印度棉布市场给抢过来。

    不止是抢印度本土市场。

    印度的棉纺织业极为发达,其棉布远销东非、西亚、中亚、东南亚……一旦把印度棉纺织业干死,大明棉布就有了更广阔的倾销地。

    历史上,莫卧儿王朝穷兵黩武,为了榨取战争经费,自己把印度棉纺织业干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英国人用殖民手段干死的,而不是靠工业效率来抢走市场!

    次日,太上皇去视察胡氏的纺织工场。

    这家纺织工场,有三百多个织工,清一色的全部为女性。

    机器为脚踏式织布机。

    胡氏纺织场主说:“最初山东那边织造棉布,是用麻布、丝绸织机来改的。但棉纱纺布又有不同,以前的老办法很多时候不适用。琼州、南洋、印度等地也织棉布,圣天子派人去各国各地打听,最后由工部伎术官改造出现有的机器。”

    印度棉纺织业虽然极为发达,但他们的织布机真的很落后。

    印度人使用的是腰机,必须坐在地上织布。非常亏腰,效率低下,而且不能做出复杂的提花等工序。

    历史上,是黄道婆从海南学来技术,然后再改进各类机械。

    胡氏场主继续说道:“工部伎术官改进之后,山东匠人又有改进,江南匠人继续改进,最后造出来的就是眼前这种。”

    朱国祥仔细观察,发现这种织布机比较原始。

    当然,朱国祥眼里的所谓原始,其实已经吊打棉纺织业发展了上千年的印度!

    印度那边就很奇怪,干什么都喜欢蹲着或坐于地面。他们的棉布织机,早在公元前就已经出现了,却始终是坐在地上纺布,一直到进入工业时代都未再突破。

    不觉得累吗?

    就像切菜的时候,明明可以站着切,在桌上放一块菜板,省时省力还卫生。印度传统切菜方式,却非要坐在地上,用刀子慢慢的削,或者随便找个东西垫着切,或者干脆用手心当菜板切。

    “你这里不纺纱?”朱国祥问道。

    胡氏工场主说:“有专门的纺纱场,小民从纺纱场买来棉纱纺布。也有一些棉农,在自己家里纺纱,然后卖到小民的织布场。”

    朱国祥点头:“这样也好,各司其职,可提高工效。”

    胡氏工场主说:“纺纱之前还要轧棉、弹棉。刚开始没有搅车,须得手剥去籽。后来伎术官发明了手摇轧棉机,山东匠人改进为手摇加脚踏,江南匠人又改进为搅车。”

    这种发展方式,并非谁比谁更聪明。

    不管是轧棉机还是棉布织机,最初都是由朝廷出面,通过海商打听各国技术,再聚集一批工部伎术官改进。当时山东棉纺织业最兴盛,在实际生产过程中,山东匠人再改进工部技术。

    后来棉纺织中心转到江南,山东那边受到压制,而且受气候条件限制,于是变成江南匠人在生产活动中继续改进。

    每一次改进,都让纺织效率成倍提升!

    甚至是一次性提升好几倍。

    跟蒸汽机结合?

    抱歉,现有的纺织技术,还不配使用蒸汽机。

    甚至不配使用水力机械。

    水力麻纺机已经渐渐普及,导致麻布价格不断下跌。高丽人以前稀罕的麻布,大明海商一船船廉价卖过去。现在高丽并为朝鲜省,那里的普通百姓也不用光屁股了。

    但棉花纤维太短,水力纺棉纱容易断,更别提用蒸汽机纺棉纱了。

    一是要突破纺纱技术难题,二是要培养更优质的长绒棉。

    朱国祥对胡氏工场主说:“你们这些纺纱和织布的商贾,可以悬赏让匠人继续改进嘛。《大明律·工律》已经颁布了专利法,一旦改进,朝廷会保护你们的利益。”

    “一直在尝试改进。”胡氏工场主其实心里在吐槽。

    棉纺织相关专利,已经打扯皮官司十几年。那几个匠人虽然也捞到一些钱财,但被官司搞得心力交瘁,甚至还遭到了人身威胁。

    最后,匠人们纷纷把专利卖断给大商贾,由有钱优势的大商贾来慢慢打官司。

    可即便是大商贾,跨府县打官司也极难,就更别提什么跨省打官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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