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路皇帝行人,带着圣旨和赏赐,从洛阳前往不同的省府州县。
如果是驻地太远的军队,用于赏赐的钱币过多,不可能从京师运过去。这种情况就会带大明宝钞出发,在距离驻地最近的宝泉局,将其中一部分兑换成银元或铜钱。
高级将领赏大明宝钞,中低级将领赏银元,普通军士则赏赐铜钱。
随着国内外贸易愈发兴盛,大明宝钞的发行非常顺利。
已经有了五百贯、二百贯、一百贯、五十贯四种面额,主要用于大宗商品的交易,商人也可以用来在衙门交税。
市井小民基本不用这个,因为面额实在太大,很多百姓的全部家产都不足五十贯。
朱铭对岳飞的封赏非常谨慎,就连传旨之人都仔细挑选——宗泽的侄孙宗武。
宗武这大老远跑一趟,不可能只给岳飞封赏。
他先是在开封停下,并拿着兵部公文,获得一队漕军的指挥权。又拿着户部公文,带着漕军去开封仓场领取物资,然后拉着一车车财物赏赐开封禁军将士。
就连那些奉命留守在开封,没有前去西夏作战的禁军,也都象征性的领到几百文钱。
朱铭不怕将士们有钱了挥霍,可以活跃当地经济,也可以加快钱币流通。旱灾地区全在紧急调粮赈济,粮价就算上涨也可以基本控制。
中国古代的货币问题,永远都不是通货膨胀,而是大家把钱藏起来,导致市面上的货币不足!
开封赏赐完毕,宗武又前往大名府。
黄河改道工程,在去年正式完成,吸取北宋治理黄河的教训,大明前后用了好几年时间分流。
如今黄河的主河道,从大名府南郊流过。途经清平、高唐、平原、德州、德平、乐陵、无棣,最终在后世的无棣县与海兴县交界处入海。
为了疏浚河道、修筑堤坝,德州的州城都北迁十五里。
沿途流经的县城,除了高唐县没动之外,其余五个县城全部迁走,最短也是迁到十里外重新筑城。
开德府(濮阳)和大名府是治理黄河的重点地区,大堤套小堤,大埽套小埽。
濮阳西北郊的赵村,村民全部搬走,追加修筑好几道遥堤。又在商胡埽的对岸,挖人工河进行分流,这条人工河长约200里,直接连通黄河与梁山水泊。
人工河有堤坝与闸口,平时部分开闸可以通航,洪汛时全部开闸以泄洪,枯水时关闸疏浚人工河道。
梁山水泊,退田还湖数万亩。并禁止围湖造田,若有违反,跟纵火罪一样判罚。
大名府的古城镇全部搬迁,挖了一个方圆十余里的大湖用于泄洪储水。那里地势略高,丰水期储水,枯水期放水。还围湖修了几级堤坝,用于蓄水刷黄,冲刷更下游河道。
从开德府一直到入海口,定期进行引黄灌淤,既能抬高两岸地势,又释放了河水中的泥沙,还能灌溉附近的农田。
这一系列工程完成,只要维护得力,黄河一两百年都可无大患。
但如果到了王朝的中后期,吏治渐渐败坏,日常维护不善,再加上河床长年抬升,遇到特大洪水估计黄河会改道!
那种情况不是朱铭该考虑的,他能治住黄河一两百年就足够了。
由于黄河水患得到治理,宗武此时见到的大名府,变得更加富庶繁华。来自河北和山东北部的商旅,源源不断在大名府停歇卸货,又有无数商旅把货物运往开封洛阳。
知府正在组织百姓增筑城墙!
大明统治十余年,这里人丁繁衍兴旺,附廓百姓越来越多,常住人口突破三十万,原有的城墙已经不够用了。
被调来帮忙的漕军将领谢深,在跟宗武闲聊时感慨:“俺祖籍就在大名府,二十几年前的时候,黄河决堤倒灌府城,不知淹死了多少人,俺家就是那时离乡搬走的。小时候听俺爷爷说,他几岁时黄河改道,河道从大名府南边变去北边……唉!这大名府是前宋的北京,却遭洪水来回淹灌。眼看着人口恢复,一场洪水又淹死无数。”
宗武说道:“当今圣天子雄才大略,黄河水患已是治住,大名府从此可以安定了。”
“确实雄才大略。”谢深点头说。
他是漕军将领,经常押送货物到处跑,知道大明是怎么治理黄河的。
别的复杂工程不用讲,只说搬迁一个州城、五個县城,就是前宋不可能做到的。哪个大臣治河时敢这样搞,当场就会被喷得辞官,即便前宋君臣想这么做,具体执行时也地方阻力重重。
哪能像朱国祥、朱铭父子这般,皇帝开口一声令下,地方就得无条件执行。
宗武看着富庶的大名府城感慨一番,便拿着大明宝钞去换取钱财,赏赐给本地参与征讨西夏的将士。
这里跟开封不一样。
开封郊外的仓场属于国库,户部一纸公文就能调出物资。
大名府这边属于地方府库,户部当然也能调用,但手续相对复杂,还不如直接用大明宝钞换钱呢。
在大名府封赏之后,宗武的任务就只剩岳飞那里了——开封以东的军队,征夏时最远只调动了大名府驻军。而且大名府的驻防军数量很多,主要任务是抗洪抢险,一旦发生洪汛全得出动。
宗武一路坐船来到保定府,拿出一大半宝钞换成银元和铜钱。
更北边暂时没有宝泉局,只能在这里换钱,然后一路运去草原。甚至保定府的漕军也不多,正忙着往开封运赈灾粮,宗武又去请知府帮忙召集一队民夫。
“原来天使竟是宗相公的侄孙郎君,失敬失敬!”知府郑朴热情接待。
宗武作揖还礼:“叔祖弥留时有遗愿,让子孙们有机会再来河北看看。在下一路至此,发现河北富庶不输河南,叔祖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郑朴笑着说:“以前河北残破,是因为跟辽国对峙,即便不打仗也赋税沉重。而今辽国已灭,不再驻扎大军靡费钱粮。荒废的水利全部修缮,还新开挖了许多灌渠,轻徭薄赋怎能不富庶?仅在这保定府,这几年输往朝廷的粮赋就有数十万石,而且常平仓里还有余粮呢。今年听说西北大旱,保定府夏收之后,除了该上交的粮赋之外,还往开封加运三万石麦子。”
宗武赞叹道:“正赋之外还能再加运,郑太守政绩卓著啊,来年必定可以高升。”
郑朴捋着胡子微笑,谦虚摆手:“此乃臣子本分,上报圣君,下安黎民。”
郑朴还想举办文会,把士子们叫来,跟宗武一起游山玩水。
宗武婉言谢绝,说有皇命任务在身,回来的时候再搞这些也不迟。
他带着民夫押送钱财继续北上,过拒马河来到辽国故地。
都说这里被金国给打烂了,刚收复时千里无人烟,只在城镇周边有农民耕种。宗武却发现许多新兴村落,一问才知道是南边迁来的,黄河工程搬迁了很多村镇,其中一半都被迁到拒马河以北。
也有村落番汉杂居,一边放牧,一边种地。
那些奚族、契丹族、渤海族、女真族百姓,虽然都学会了说汉话,还必须留汉人的发髻,但依旧保留着一些异族风俗。
宗武在一个村子歇息,负责招待他的村老是个契丹人。
说是村老,其实还不到五十岁。
这里的年龄结构很畸形,辽金时期的连年灾荒战乱,让各族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那契丹族村老对宗武说道:“放牧的越来越少,种地的越来越多。你看村外那些地,几年前有一半用来放牧,现在都改种豆子了。劝农官说头几年种豆子,可以增加肥力,三五年之后就能改种麦子。”
宗武本来对契丹人有极深的成见,但眼前这个村落,却已经半汉化了,跟汉族百姓没啥大的区别。
“村里的孩童比大人更多。”宗武说出自己看到的现象。
契丹族村老笑道:“三年免税,两年赋税减半,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日子比在辽国、金国更好。官府也鼓励我们生孩子,生一个孩子就免征三亩地一年的粮赋,孩子成年了落户口还有奖励。”
宗武又问:“各族都在通婚吗?”
契丹族村老点头说:“官府不准同族通婚,契丹人跟奚人通婚可以,跟汉人通婚也可以,就是不准契丹人跟契丹人通婚。各族男儿都喜欢娶汉家女子,把她们娶回家能干得很。又会采桑养蚕织布,又会帮忙伺候农田。可惜汉家女子不多,哪家的小娘成年了,上门提亲的能把门槛踩烂。”
“那可都成了宝贝。”宗武笑道。
契丹族村老说道:“可不是宝贝?我那小儿媳就是汉家女子,养蚕养得可好了,纱也纺得很漂亮。我从来不舍得让她干重活,洗碗煮饭都让奚族的二儿媳来做。这汉家女子就是不一样,我让大孙子去学种地,她却让我大孙子去读书,说是今后能考进士做相公。”
宗武惊讶道:“这里还有村塾?”
契丹族村老解释:“隔壁村有村塾,走七八里路就到了。以前荒芜的时候还有狼,被咱几个村联手打死完了,小孩子自己去读书也不怕。”
闲聊两个小时,宗武跟村老一起用饭。
他发现,在这里生活的平民,比南方很多地方都更轻松惬意。
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土地,但必须自己耕种,因为招不到佃户。
缺点是生活物资不足,买盐、买醋也要走很远的路。偶尔有货郎下乡,必定成为焦点,受到村民的热情接待。
甚至就连私盐贩子,官府都睁只眼闭只眼。
根本不用几代人,由于番汉杂居,而且禁止同族通婚,第一代异族就已开始自动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