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跌坐在衣裳堆里,是又臊又气。
不过,她并不是个过于看重脸面的,面子能当饭吃么?
见沈媚儿过来阻扰,也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刘氏是彻底豁出去了,只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了,紧紧将那半匹布夹在了腋下,又冷不丁将满地散落的衣裳一把薅起,边薅边冲沈媚儿,道:“媚姐儿,实话告诉你,这不是你娘叫我拿去浆洗的,这些啊,全都是你娘送给我的!”
说到这里,刘氏眼珠子不由转了转,便开始拼命奉承道:“媚儿,你瞧,这件衣裳已经旧了,是你去年穿过的,已经不时兴了,你就是咱们村的大小姐,怎么能穿去年的旧衣裳呢,你娘说,镇上又到了一批新货,赶明儿便去给你再置办几身崭新的,这几件旧的,你娘可怜咱们家老二老三没衣裳穿,便好心给了俺,让俺捎回去给那几个贱丫头穿。”
边说着,刘氏便又随手举起几件,一一道:“媚儿,你快来瞅瞅,这件都掉线了,这件掉了色,瞧瞧,啧啧,好端端的大粉褂子都染了一块灰色印子,媚儿你生得这般伶俐漂亮,跟朵俏生生的花骨朵似的,这几块旧布穿你身上,岂不是给你蒙羞不是,你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牡丹花,得时时漂亮着,哪像咱们家翠姐儿那贱丫头,只配穿你剩下的!”
刘氏为了几件衣裳,一口一个将沈媚儿捧上了天,将自家闺女踩在下了地。
若是搁在前世,沈媚儿一准高高抬着下巴,被她这话哄得洋洋得意,一脸傲娇,只如今——
媚儿依然直直盯着刘氏看着。
刘氏不知对方今日这模样究竟是什么意思,这若搁往日,这蠢蹄子早该松口了。
刘氏不由皱了皱眉,顿了顿,目光微微一顿,低头落在了腋下那匹布上,顿时顿悟过了,她生怕媚儿抢夺似的,只一把将怀里的衣裳又悉数全抛到了地上,将那布匹紧紧拽在了手心里,又忙哄骗道:“噢,这,这块料子```这块料子,是这样的媚儿,过几日咱们家翠姐儿那贱丫头过生辰,自打年前那贱胚子见了媚儿你穿了那身官家小姐才能穿的大红袄儿后,她是羡慕嫉妒得紧,你是不知道,那死丫头心高气傲得很,自打在村口瞥见了你那模样之后,立马跑了回头便闷头大哭了起来,她竟然转头质问起老娘来,问凭什么媚儿你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却只能喂猪养鸡,当个野丫头,凭什么,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怎么能跟你比呢?她配么?媚儿你可是那枝头上的凤凰,那死丫头不过地上的一只野鸡罢了!”
刘氏越说越激动,说得嘴上都浮起了一层白沫,她“啊呸”吐了一口,又道:“她生辰这不马上便要到了,一直哭哭啼啼吵闹不已,吵得老娘头疼不已,说什么 ,也想要做一身红衣裳,俺听了恨不得将她拖出去打上一顿才好,后来见她如此虚荣心高,整个人就跟着了魔似的,俺一想,这不成啊,咱们家什么条件,媚儿家又是什么条件,那贱骨头怎么配跟媚儿你比,琢磨几宿还是觉得该寻个法子彻底断了这份心比天高的念想才是,这不,琢磨来琢磨去,想到你这儿年前还剩了这么块新的料子,便想着,干脆如了她的意,倒要叫她好生瞧瞧,便是山鸡穿了新衣裳,也依然是山鸡,是变不成凤凰的——”
刘氏嘴巴叭叭叭,一张一合,嘴里便是跟放炮似的,一筐话全出来了,末了,一本正经的看向沈媚儿道:“这没有对比是不晓得,这一对比起来,便知,咱们全村哪个比得过媚儿你,别说全村,怕是全镇,就连那元陵城怕也难寻到媚儿这般金玉般的妙人儿来,这样,才好让那死妮子看得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啊!”
刘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哄着卫臻。
这言语,这份心思,这口才,这智谋,简直比戏台上唱戏的还要唱得好听。
无怪乎前世沈媚儿被这母女二人哄得团团乱转。
别说,就连这会儿沈媚儿听了都止不住有些心花怒放、飘飘然也。
不过,心飘得再高,可一想起前世的惨状,心便又一点一点寒了。
刘氏说完这话后,便觉得稳操胜券了。
一黄毛丫头还不好哄?
还是个没脑子的,打小被她哄得直乱转的。
说完,也不再看沈媚儿,只大刀阔斧的将地上那一堆一薅,便一身气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蒙头便要离开,却不想,再次被沈媚儿拦下了。
刘氏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几分,脸色总算是落下了几分,只斜眼瞅着沈媚儿,正要以长辈的姿态恩威并施的数落几句,却见沈媚儿先一步开口道——
“大娘,这几件衣裳,您今儿个怕是拿不住走了?”
只见沈媚儿笑盈盈的冲刘氏说着。
刘氏闻言脸色一变,道:“媚儿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顿了顿,只微微黑着脸,道:“这可是你娘给的,已给俺了,便是俺的东西了。”顿了顿,只一脸不懂事的看着沈媚儿,道:“再说了,你历来是个懂事了,怎么今儿个变成这样呢?”
刘氏脸色说变便变。
前一刻还阳光和煦,一见情况不对,便瞬间黑了脸,不再装了。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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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从来不是软弱之人,她可是除了周婆子外,整个村里嘴厉害的婆娘之一。
甭管刘氏脸色如何,沈媚儿脸上一直笑脸相对,见刘氏如同竖起牛角的老牛似的,随时便要横冲直撞出去,沈媚儿只慢吞吞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缓缓道:“大娘甭误会了,不是媚儿吝啬,不过几样旧衣裳,原不值得小题大做的,只是嘛,上回去镇上,镇上几家商贩之女一脸清高伪善良,装模作样的再囤积旧衣裳做义工,说是要送去县城外头给外头流露街头的流民们穿,她们一车一车的往外运送,我怎么能给比下了去,都是一条街上的,若是输了,不是给我镇上的大舅丢脸么?”
沈媚儿越说,下巴抬得越高,一脸不服输得做派。
末了,又抬眼看向刘氏,只笑了笑,道:“大娘,别说这些你拿不走,我甚至还想去你家讨要一些了,你们家人口多,旧衣裳多,以往,我的旧衣裳全送你们家了,你家若有多的,分点给我呗,最好越烂越好——"
沈媚儿巴巴说着。
一副恨不得立马冲向陈家的架势。
刘氏听了,只一脸看脑残式的模样看着沈媚儿。
不过,这沈媚儿一贯蠢得要命,说一出是一出的,也并不觉得奇怪。
刘氏生怕她脾气一上头,便要直接去她家抢,她微微咬着牙,将心一横,只将怀里拿十余件好衣裳全都给抛桌子上了,脸上却忍着怒火,皮笑肉不笑的冲沈媚儿道:“既然这样,那这几件衣裳俺确实是不能拿了,怎么能让媚儿你在镇上那些人眼里丢脸了?不过,这块料子,媚儿你可不能再往回要了,咱们家翠姐儿到底同你一道长大,这个忙,你不能不帮!”
这话,刘氏是一脸理直气壮的冲媚儿说的。
理直气壮到仿佛沈家必须如此,这是她们家的责任。
沈媚儿听了心里冷笑一声,双眼却笑弯了腰,只冲刘氏笑眯眯道:“这块料子嘛,大娘想要便直接拿去罢——“
沈媚儿这话一落,便件刘氏面上一喜,正要眉开眼笑,又见沈媚儿幽幽补充了一句:“只需留下六两银子便是!”
沈媚儿此话一出口,小元氏与刘氏齐齐一愣。
小元氏立马几步走了上来,似乎想要劝说些什么,不过,见媚儿神色,又似乎有些不敢。
刘氏就跟见了鬼似的,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顿时勃然大怒,她只将腰一叉,一脸犬夜叉似的模样朝着沈媚儿怒目而视,道:“六两银子,你让我出六两银子?媚丫头,你是双眼掉钱堆里了是吧,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你怎么就跟缺心眼似的,六两银子,呵,见了鬼了,你打劫不成,这一块破布要我出六两银子,凭什么,老娘凭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出这笔钱,这破布可是你娘给老娘的,别说咱们家没这个钱,便是有,老娘一分也不会出——”
说完,竟还不觉得过瘾,竟又继续数落起了一旁的小元氏了起了,数落她生了个好女儿。
刘氏气得整个人瞬间鼓胀了起来。
鼻孔放大,脸面放大似面饼,双手叉腰,一声一声朝着沈媚儿咆哮着,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胀鼓了气的大青蛙。
越看越像。
一鼓,一憋,再鼓,再憋。
看着沈媚儿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怎么从前不觉得这悍妇这么好玩。
她只忍了又忍,用手拼命的挠了挠耳朵,脸上依然笑盈盈道:“大娘,您别气啊,您听说我说,除了那些旧衣裳,我还得筹集十两银子了,这匹布当年花十两,我只用了四层不到,您手中这些足足还剩六层了,换做银钱的话,岂不是六两,不过,看在咱们邻里邻居的份上,这样吧,我只收您五两成罢!”
“也怪我,往日了大手大脚惯了,竟一分银钱都没能存下,此番我又摔破了头,看大夫,买补品花了家里不少钱,早前爹爹购买农具,往后山安置机关又花了不少钱,家里着实不剩下几个钱了,我也是没法子,大娘,您若受了这匹布,可是帮了媚儿大忙了!”
沈媚儿叭叭叭的,小嘴一张一合,竟不知何时,竟也变得能说会道了。
关键是,她有理有据,竟一时堵得刘氏胀红了脸,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刘氏只耍赖似的,恶狠狠得冲沈媚儿道:“我管你缺不缺钱,横竖这布是老娘的了,你要拿钱,只管去我家闹去,有本事将我家里搬空了,但凡你若能摸出几个钱,全给了你去!”
刘氏骂骂咧咧一番后,跟个老赖似的,恶狠狠的放了狠话,抱着那匹布便从沈家冲了出去。
沈媚儿也没追,只远远冲着刘氏的背影喊道:“大娘没钱不打紧,你猪圈里不是还养了几头猪崽子么,待到年底了,我让爹爹过去分半扇猪肉便是,就权当抵这五两银子的债了——”
刘氏一路骂骂咧咧的回了,走到坡下听到沈媚儿这一嗓子,只咬牙恨不得冲上坡来将沈媚儿狠打一顿,然后撕烂了她的嘴才好。
可低头往手中的布匹上一看,顿时绷紧了牙关,忍了下来。
待回到陈家后,不多时,只见陈家四个女儿全往外逃,陈家的扫帚直接飞到了路牙子上。
而刘氏怒火中烧的怒骂声在整个沈家村传响。
这一动静,只听得小元氏心惊肉跳,媚儿一时捂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道:“娘亲,这刘大娘好生可怕啊,她一贯是个好人的,怎么今儿个成了这样的啊,吓死媚儿了,她方才恨不得吃了媚儿!”
小元氏听了,忙将沈媚儿及磊哥儿搂在了怀里,一阵后怕道:“这刘大姐一向是个和气的,我竟也不知,她何时成了这般满目可憎之人。”
边说着,小元氏忙一把摸了摸媚儿、磊哥儿的头,道:媚儿,磊儿莫怕,咱们往后莫要再去招惹她们家了,一会儿你们爹爹马上便要回来了,千万莫怕啊!”
沈媚儿听了,立马一头栽进了小元氏的怀里,心道:终于远离了这毒妇一分,可是,这才哪到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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