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和花猴儿起了个大早,不到七点,就两人兴冲冲的出了家门,蹬着三轮车向“花之雯”所在的那条胡同骑去,准备再去批点衣服卖。
快过年了,棉服,羽绒服和羽绒坎肩贼好卖,还有他家新出的呢子大衣。
那七和花猴儿边蹬车边说话,嘴里吐出白蒙蒙的哈气,哥儿俩不约而同的都有些后悔。
一直就从江老太太家拿货,应该听人家老太太推荐的。这不前天还嫌这呢子大衣价格高,和老太太讲了半天价,老太太一分钱都不降,还牛气哄哄的说是“豹款”。
啥,“豹款”不“豹款”的,现在人均工资还也就三十多块钱绝对不超过四十块去,您江老太太就算弄只真豹子来,也卖不上高价儿去。
哥俩儿一合计,先少进点试试水,只进了六件大衣。
结果,您猜怎么着?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就这呢子大衣,99一件全卖光了,还有俩姑娘为了最后的一件卡其色大衣差点打起来。
好说歹说的和人家姑娘约好了,下午5点把一件大衣送到人家厂子门口去,这才平息了叉架的风波。
今天必须要多进点货,马上就春节了,节前要赶紧赚一笔,三月份可是淡季,到了四月初生意才会再回暖。
谁知道到了厂子这里,两人根本就没能进江家的大门,江老太太堵在门口,对他们说有人在查厂子,现在不敢批发服装给个人了。
那七和花猴心里这个气呀,别让小爷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在捣鬼,让小爷知道了,非得扒了丫的皮不可。
那七和花猴又哄,又求,说着自家的不容易,和返城没工作遭人嫌弃的白眼。
足足磨了江老太太一刻钟,老太太才悄悄的让他们去朝阳区十里堡的另一个花之雯服装厂去进货。不过老太太说了,不知道那边的厂子里有没有那么多存货。
十里堡?那里居然还有个花之雯?那七拿出地图看了看,妈耶,蹬三轮得两个半点,来回就得五个小时。
花猴儿咬了咬牙:“七哥,咱哥儿俩走着,甭管多远,今天也得拿点衣服去卖。”
那七叹了口气,咬了咬牙,说:“行,走着。”
一月的京都,数九寒天,头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那七和花猴儿蹬着车向十里堡赶,这两人全都出了一身薄汗。
花猴儿名叫陈新华,因为长的又瘦又小,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敢扒女厕所偷看大姑娘,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浑名叫花猴儿。
而那七本名叫那迪,他在族里排行老七,所以大家都喊他那小七,或者七爷,亲近点的喊他七哥。
花猴儿和那七两家有渊源,又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发小,两人住在一个胡同里,小学是同学,初中是同学,直到大文化那十年。
十年一开始,那家就被人举报是满清余孽,一家子被批斗,后来,家也被抄了,抄出来不少古董字画,那家又多了一条罪状。
一大家子人全被抓起来了,房产也被没收,没过多久,那家十几口人,被送到西北某农场劳改去了。
在那家人被抄家批斗的时候,花猴儿的老爹曾经几次在夜里让花猴给那家送过窝窝头,直到那家所有人都被抓走,消失在京都,花猴儿爹还一直在打听那家的消息。
虽然那家81年平反回京都,房子也归还了,但院子里被刨的到处都是大坑,就连夹壁墙都被人凿开了。
那老爷子见家里的暗财都被人刨走了,一口气没上来,人就这么走了。
一大家子人,除了那七活着,还有那老大,那老五和那老太太,其他人都在劳改的时候“走了”。
而不15岁的花猴儿没了那七这个玩伴,也在有心人的引导下不念书了,天天跟着大孩子们出去“玩”。
要不说有的人真的是坏到骨子里呢,当时和花猴儿一起玩的一个同学告诉花猴儿,要响应号召,做为一个有为的知识青年,就应该去上山下乡。
而16岁的花猴儿听了这个同学的蛊惑,脑瓜子一热,就去了知青办,报名要求上山下乡,还特意要求把自己分配在最艰苦的地方。
可是,告诉他要响应号召,去上山下乡的同学,却进了工厂干起了临时工。
花猴儿的爹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也就是在花猴儿临上火车的前两天。
两口子急的嘴上起了一溜的大燎泡,可再急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和政策对着干吧?
花猴儿到了他要求的最艰苦的地方,没待几天就后悔了,可后悔也晚了。
才将将16岁的孩子哭着给家里打电话,想回京都。
可是哪能那么容易回京都?花猴儿的户口都已经转到东北了,花猴儿的妈,急的到处托关系送礼,可是,对于一无权,二无势的陈家,这事儿根本就办不成。
直到74年,花猴儿都23岁了,到了该娶媳的年龄了。
陈老爹为了能让花猴儿回京都娶妻生子,咬牙从家里的地窖里刨出两条小黄鱼,送给了当时的革委会副主任梁进才,不要求给花猴儿安排工作,只求能把他办回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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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正是这两条小黄鱼,给陈家惹了祸,这还是花猴儿回京都后探监,陈老爹亲口告诉他的。
梁副主任约了几个单位的领导,和陈老爹一起吃饭,说是这些人能帮花猴儿回城。
在酒桌上,领导们的小话儿一套一套的,陈老爹频频举杯,饭局还没结束,他就已经喝断篇了,钻进了桌子底下。
等到陈老爹再次醒来,人已经在派出所了,手上戴了一副亮闪闪的大银“镯子”。
就在陈老爹正迷糊之际,进来一个警察,张嘴就问他:你在饭馆里说了些什么?
这一下子,陈家从天上摔进了烂泥里。
花猴儿的爹被以诬陷罪立案,花猴儿的娘因为坚持替丈夫申冤,被抓了起来,据说是自杀了,反正是被派出所销户了,连骨灰都没见到。
而花猴儿的大姐,在79年底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跳楼了,还把脑子摔坏了,至今还瘫在床上不能说话。
花猴儿家里的房子被没收,他找了很多次,办事处也不归还他家的房产,花猴的爹目前仍然在劳改。
所幸花猴儿娶的媳妇不错,那是他在东北下乡插队时娶的姑娘。
79年底,小媳妇跟着花猴儿回了京都,在家照顾他大姐。花猴儿家里还有一个4岁,一个2岁的小崽儿。
一家五口人,全靠花猴一个人挣钱养活。刚回京都的时候,花猴儿一家在一个大杂院里租了一间厦子房子。
直到那家平反回到京都,那七才找到了花猴儿,花猴儿一家才搬进那七家的两间东厢房加一间倒座房里。
那七边蹬车边骂:“要是让爷知道是哪个孙子打江大妈家的主意,老子扒了他的皮。”
花猴儿:“七哥,前阵子你就没听说过江家有金山银山的传言吗?”
那七一瞪眼:“人家有金山银山关他们什么事?那是人江家有本事,不说别的,就他家的衣服卖的快吧?那款式,一两个月就出一种新样式。”
花猴儿:“那倒是,以前咱们卖别的,都没有他家的衣服挣钱。这一年我也差不多攒够买房的钱了。”
那七:“你不再找找了?万一返还你家的院子呢?”
花猴儿:“七哥,我觉得不可能给了,要还早就该还给我家了,这院子现在就是那个姓梁的亲戚在住,我找了多少次了,区里就是不还。”
那七啐了一口浓痰,骂道:“我看你爸就是被那个姓梁的陷害了,要不咱们再找找当时在饭馆吃饭的那几人?”
花猴儿:“七哥,甭找了,听说姓梁的又高升了。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呵呵,您说,怎么就那么巧,姓梁的收了我家小黄鱼,马上我爸就进去了?还有,上次我去探监,我爸说我家里的地窖里可埋着不少黄货,估计都被姓梁的给挖走了。”
那七叹了口气:“哎,咱们小老百姓家,一无权二无势的,斗不过他们。”
花猴儿发狠一般的说:“七哥,我得多挣点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七:“我越琢磨越感觉江家的事儿,怎么就和那些年发生的事儿那么像呢?
当年我家不就这样吗?先让大伙都知道我家的情况,再让大家伙批判我们,最后从家里翻出罪证,一家子人去劳改。”
花猴儿道:“七哥,现在坏人太多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等会拉回来衣服,咱去给江老太太提个醒儿吧,别再让江家被乱刀砍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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