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后退一步。
看着闭锁保险柜上,自己的铭牌之下,那八个锃亮的密码转轮:
224328
这八位数字,组成了一个日期,正是楚安晴的2岁生日,也是她化作蓝色星屑消失的那一天。
其实一直到自己今天打算设置密码之前,林弦都没想过到底要设置一个什么样的密码。
他单纯觉得,随便设置一個复杂的密码就可以了。
甚至说,简单的也无所谓。
因为保险柜这种事本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自己的梦境是虚假的、敌人伪造的摄影棚。那敌人肯定可以在6年间穷举法破解铪合金保险柜,提前看到小纸条上的内容,复制一张给自己看。
密码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纸条上的内容,以及自己需要保险柜这样一个定位坐标,来保证6年后的自己可以看到小纸条。
也正因如此,他一直没想过,密码应该设置成什么。
但是……
就在刚刚准备关上保险柜的一瞬间。
他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了楚安晴。
想到了那个为了自己敢从飞机上跳下的女孩、以及她化作蓝色星屑消失的碎片。
2岁。
是她的生日,也是她的忌日。
自己甚至没来得及给她说一声生日快乐,也没有给她送出一份生日礼物。
她还没等到2岁的第一缕朝阳,就这样离奇消失了。
经过这段时间对千年桩的调查,林弦直觉认为,楚安晴一定还没有死。
她只是消失了,并没有死!
在这个神奇的世界中,有着各种各样神奇的事情,也有着各种各样神奇的力量。
既然时空和因果都可以逆转,那凭什么消失了的楚安晴不能再回来呢?
林弦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一定要找到那些打下千年桩的人:
“把楚安晴……给我还回来!”
原原本本、
完完好好、
还到224年3月28日这一天,还到自己在天空中抓住她手的一瞬间,还到自己落地打开宇航服、看到怡然笑意的那一刻。
这是源自骨子里的冲动。
让他毫不犹豫、甚至感觉理所当然的,把八个密码转轮拨成这个日期。
刚才他也想过。
如果这就是历史闭环,那他偏偏就不设置成这个密码,那不就破坏闭环了?
可问题是……
王哥说过,这个密码,设置了就不能更改。
那他会用楚安晴牺牲一切换来的珍贵时空粒子与小纸条,来验证这样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吗?
他是不愿意的。
历史闭环不闭环,对他而言,本就无所谓。
但此时此刻。
林弦认为,唯有用这个日期作为密码,才能对得起楚安晴的付出,才配得上这6年时光的颠沛流离。
也难怪此前的自己无论如何猜不到这个密码……
就算是自己能知道这是楚安晴的生日。
但既不是出生的年份,也不是她十八岁的年份,而是平平无奇的2岁。
谁会对2岁的生日这么重视?
更别说……
自己在mx庆功宴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楚安晴,他对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学妹,之前也并无过多的在意。
“我们那边见。”
他小声说着,伸出右手,将八个密码转轮彻底打乱,最后回望一眼这装满秘密和时光的铪合金保险柜:
“我会找到你的。”
林弦转过身,大步向合金墙壁上的密码门。
咔嚓。
门外,王哥直接打开门迎接林弦:
“哟,怪快呀,很多客户光是想密码都要想很久的。毕竟这密码一设置就无法更改,大家都非常谨慎,想设置一个非常有意义,配得上时间胶囊的密码。”
“还有更多人,考虑到了未来睡进冬眠舱的可能性。不是说冬眠舱有失忆的副作用吗?到时候一觉醒来,什么记忆都没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相信自己是谁、相信保险柜里的东西对其有特殊意义呢?”
“这也是现在很火热的一个社会问题,冬眠舱技术越来越趋向于成熟,记忆丢失的问题也成了很多人的心头大患。”
“所以很多客户都考虑,密码一定要设置成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一个数字、日期、或者说是暗号……以便让失去记忆的他们打开保险柜后,可以明白这里面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有多么重要、多么珍贵。”
……
王哥说的事,林弦也略有耳闻。
现如今许依依都已经睡进冬眠舱,龙科院招募的第一批志愿者也都睡了进去,目前来看状态良好。
想必等几轮实验不出问题后,第一代量产型冬眠舱就要发售了。
睡进冬眠舱,变相穿越到未来世界,确实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情。但在这种惊喜之余,失忆和如何恢复记忆的问题,也成为了人们最担心的隐患。
很多人天真的认为:
“写本日记!然后醒来之后直接看日记就可以了!”
“多准备几个硬盘存录像,多拍视频,等醒来之后重新看一遍。”
“和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轮流冬眠,每次苏醒之后,由对方把原本的记忆讲述给他听,然后接替睡进冬眠舱。”
不得不说。
这种想法,都太过于想当然了。
先不说人类的记忆极其复杂、极其碎片、并且还附带情感等内容不是日记和录像能简单记录下来的。
社会学家们都说,记忆恢复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
信任。
人一旦冬眠苏醒,大脑空白,本能的会感受到危险、拒绝一切善意和恶意,比起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个时候,你给他一本日记,说这是你之前写下的、你的记忆、你抓紧看一下、然后尽快带入角色。
没有人会相信。
那时候失去一切记忆的他,观看这本自己曾经认真写下的日记,只会感觉无趣、没意思、毫无代入感、根本不想看。
他不会这么简单就接受这些别人塞过来的记忆,即便,这是曾经他自己写下的。
视频也是同理。
大脑空白的人,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会本能的抗拒这一切。
即便是冬眠之前再信任的人,等冬眠睡醒之后,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信任问题非常难以解决。
而如果最基本的信任都达不成,那些来自体外的记忆,又该如何恢复到大脑里面去呢?
更别说……
如果深想之下,还会有很多诸如记忆诈骗、记忆修改等情况发生。武侠里就有很多失忆后认贼作父的情节,考虑到冬眠舱会让大脑完全失忆,这种情况在现实中也不是不能发生。
随着冬眠舱这种科幻产品,距离现实生活越来越近,世界人民的这份顾虑也就越来越重。
比起冬眠之后财产的丢失,他们更担心丢失自我。
唯恐睡醒之后,几个黑衣人递给他们一本日记和一盘录像带:
“这就是你的记忆,赶紧带入角色,然后和我们走!该干活了!”
这确实有些吓人。
也让很多人打消了睡进冬眠舱的好奇念头。
毕竟每个时代都有小偷、都有坏人,现在能诈骗钱财、以后就能诈骗记忆,直接给伱灌输一个假的记忆,让你为他们所用。
所以,在这种前提下,很多人都开始突发奇想,给自己的记忆找条后路、找一份真实的保证。
此前王哥就告诉过他,很多购买保险柜的客户,都是为了日后冬眠而准备的。他们想把最真实的记忆备份留在保险柜里,然后再想办法让苏醒后的自己知道密码。
这一步很难……也很矛盾。
但没办法,面对冬眠时代的即将到来,大家总要有所准备。
“时代要大变了林弦!”
王哥笑呵呵拍拍林弦肩膀,搂着他往外边走去:
“你说我要不要睡进冬眠舱,然后等几百年后苏醒,看看我这泰姆银行还认不认我这个创始人了?”
“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我是支持的。”林弦直言道:
“我可以给你支付全部费用。”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王哥摆摆手:
“我可不会睡进冬眠舱,我舍不得我家人,也舍不得朋友……这个时代也蛮好的,谁知道未来会更好还是更糟糕呢?万一打仗了呢?”
聊着,两人走出泰姆银行。
王哥回去继续忙了。
而林弦则叹口气,再次坐上埃尔法商务车。
自从回到东海,跑来跑去,干了很多事,也结束了很多事。而现在……终于要去办最难办的一件事了。
电动门闭合,林弦看向前面的司机:
“去楚山河庄园。”
他顿了顿:
“开慢一点。”
……
一小时后。
埃尔法商务车直接驶进庄园里,林弦在门前下车,来到入户房门前。
手指几度抬起,都没能按下门铃。
最终。
他咬咬牙。
按了下去!
叮咚——
这一声叮咚格外刺耳,宛如一把刀,捅进林弦心窝。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
是苏秀英。
两眼通红,眼袋肿起,脸上还有刚刚擦拭干净的泪痕。
“秀英阿姨……”
林弦小声喊道。
看来。
楚山河和苏秀英,显然是已经知道楚安晴的事情了。
但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也不重要……
苏秀英肿起的双眼,显然是哭了很久了。
林弦愧疚难耐,手心握紧:
“抱歉,阿姨。”
苏秀英擦擦眼睛,指指里面的客厅:
“山河在哪里等你……他知道你要来。”
林弦点点头。
走了进去。
他早已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也不介意面对楚山河的任何问题实话实说。
是他把楚安晴弄丢了,他必须负起这个责任。
他踩着脚步声,来到客厅。
坐在沙发上的魁梧男人闻声站起……他好像消瘦了不少,远没有之前那般魁梧伟岸,背影看起来也纤薄了许多。
楚山河缓缓转过身,皱起的眼神看着林弦。
“对不起,楚先生。”
林弦低下头:
“对不起……我没有把安晴保护好。”
五米之隔的距离。
楚山河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鼻子长出一口气:
“林弦,我不怪你。”
听到这句话。
林弦忍不住咬紧牙关。
内心一阵绞痛。
楚山河,果然还是说出来了这句最让他承受不了的话。
哪怕打他一顿,骂他一顿,他能比听到这句话好受的多。
“安晴出事的第二天,一名叫做黄雀的女人,就和国家航天部门的领导来过了。”
楚山河看着林弦,声音有些沙哑:
“那个女人带航天部门的领导来,似乎只是为了增加她所言的可信度。她把我喊到茶室里,就我们两个人,她告诉我了安晴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及……你跳下飞机,把安晴救下的事。”
“她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但总归我知道结果是什么……我的女儿消失了,你明明在空中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起降落,可安晴却凭空消失了,无影无踪,什么都没剩下。”
“我问了她很多事情,但她能回答的不多,我很气愤,可毕竟是我允许安晴去参加的这份航天任务。我知道会有危险,也知道安晴她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
“可是林弦啊……出现这样的事情,哪个父亲受得了?最后在我气急败坏一阵追问之下,那个叫做黄雀的女人说,你已经去调查这件事了,她说你会把这件离奇的事情调查清楚,会主动过来,给我一个答复、一个答案。”
楚山河声音很轻。
林弦从未听过他如此轻盈的声音。
不像以前的底气十足,不像以前的浑厚磅礴。
顿了顿,楚山河继续说道:
“所以,这些天,我没有联系你。我好几次都忍不住要给你打电话,但最终我忍住了。”
“林弦,我既然愿意把女儿托付给你,那就说明我信任你。一直以来我都很欣赏你,视你为己出。所以我也相信,你肯定会来这里找我的,你肯定会把这一切都调查清楚,然后告诉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林弦缓缓抬起头,迎上楚山河注视他的目光。
“林弦……”
楚山河继续说道:
“当你从两万米高空的飞机上跳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把那份对我的承诺做到了。所以你现在不用有任何愧疚,你可以大问心无愧的面对我。”
“我楚山河在商界闯荡这么多年,见识了很多事,也知道这世界有很多科学解释不清的现象。我对这些事的接受程度,要比你秀英阿姨强一些。”
“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也认定你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所以林弦,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楚山河直视林弦的眼睛,直视他的灵魂:
“我女儿,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林弦眼神坚定,一字一句:
“还活着。”
“那她在哪!”楚山河喊道。
林弦向前两步。
走到楚山河面前。
面对这位悲伤又坚强的父亲:
“楚先生,我现在不知道安晴在哪。”
“但是,我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给你保证。”
他将右手按在胸口,抬头看着楚山河:
“不管她在哪,不管她现在是谁。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历史长河、哪怕是翻尽时空和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林弦咬着牙,目光如炬:
“我都一定会把楚安晴,给你找回来!”
……
楚山河绷紧身子,握紧拳头,向前一大步。
伸出宽大的右掌,重重按在林弦肩膀上:
“男人,就要说话算话,说到做到。”
他眉头紧锁,看着林弦:
“我等着你……把我女儿,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