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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85章 一顶帽子引发的血
    秦岭的雨季非常频繁。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已经酝酿了许久。

    当它突然发作的时候,豆粒大的雨滴便扯成了一条白茫茫的雨线,狠狠砸落在了大地上。

    山间水气弥漫,地面乱流纵横,很快就变成了浊浪滚滚的一道山洪。

    山道变成了河道。

    正在山间古道上行走的宋军,在暴雨刚下时,便已迅速避往两侧的密林。

    他们借着密林的掩护,搭起了简易的遮雨帐蓬。

    昏沉沉的天空中,不时便划过一道狰狞紫蛇般的闪电,继之便是令大地震颤的雷鸣声。

    杨沅所在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他甚至不用搭建帐蓬。

    因为,前哨的疯魔军团给他找到了一处宽敞的石窟。

    篝火点起,在初时潮湿产生的烟气散去后,大火熊熊,石窟中的气温便迅速升了起来。

    此时还是午后将近傍晚的时候,只不过因为暴雨的缘故,天气提前暗了下来。

    晚饭时间还没到,山间行军辛苦,因此宽去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之后,杨沅便钻进了睡袋。

    他本想小憩片刻,只是刚合上眼,青棠和阿蛮便各自只穿着小衣,挤进了他的睡袋。

    一起小憩也不是不行,杨沅一手搂着一个。

    有了两个小丫头富有青春活力的身子依偎着,睡袋中迅速就暖和起来。

    只是,青棠和阿蛮都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又是调皮活泼的性子,哪肯乖乖地睡觉。

    没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开始搔扰杨沅了。

    时而颊上被轻轻一吻,时而有秀发轻搔过鼻端。

    再过一会儿,青棠的小手愈发地不老实。

    好胜的阿蛮见状,干脆就往睡袋深处钻去。

    “别闹!”

    杨沅又好笑又无奈,把阿蛮抓了出来。

    “一会儿就要用晚餐了,怎么这般胡闹,乖乖休息一会儿。”

    杨沅拍了拍阿蛮的小屁股,宠溺地说了一句。

    阿蛮嘟了嘟嘴儿,娇憨地揽住了杨沅的脖子。

    另一侧的青棠不甘示弱。

    于是,杨沅的脖子就被四条胳膊揽住,两条大腿从两侧搭上了他的肚子。

    “叔爷,有重大发现!”

    石窟外,忽然传来杨寿一声大喊。

    然后脚步声就嚓嚓而入。

    刷地一下,青棠和阿蛮就不见了。

    两个小丫头往下一钻,紧贴着杨沅,一眼看去,就只有杨沅一个人躺在睡袋中了。

    “小寿,有什么发现?”

    杨沅非常的淡定。

    杨寿也没发现什么,更没奇怪杨沅为何那么平静地躺在睡袋里。

    他递过了一样东西,那东西水淋淋的,还沾着草叶草茎。

    篝火下看的很清楚,那是一顶帽子,一顶样式比较古怪的白毡帽。

    “这是……”

    “金军的军帽啊!”

    杨寿大声道:“在山道上发现的,山道变成了河,洪水滔滔,这顶帽子卷到了边儿上,被小树勾住了,我发现的,嘿嘿。”

    “竟有此事!”

    杨沅“嗖”地一下,跟拔萝卜似的,直挺挺地从睡袋中窜了出来。

    好在面对的是一根筋的杨寿,一点也没好奇杨沅出被窝的姿势为何如此古怪。

    杨沅穿着小衣,接过那顶白毡帽,快步走到篝火旁检视。

    “小寿,山洪是从秦州方向流向这边的吧?”

    “嗯,那边地势高些。”

    杨沅握紧了手中的白毡帽。

    他已经可以想象究竟发生什么了。

    秦州方向,应该正有一支金军沿着山间古道向这边赶来,想要包抄大散关的后路。

    由于暴雨山洪,金军紧急撤向两岸避雨避洪水。

    一位金军小校的帽子,不慎被风雨吹落到洪流中,然后冲到这里,被路边灌木树枝钩住。

    斥候的侦察范围,一般是五到十公里。山地或水网密集地区,一般就是下限,五公里。

    而适合驰马的平原,一般侦察的极限距离是二十到三十公里。

    当然,如果是茫茫大草原,那侦察范围甚至有可能扩大到八十公里。

    这里是秦川中的一条山间古道,是从秦州穿插过来,绕向大散关后方的唯一通道。

    山路崎岖,蜿蜒曲折,杨沅军中的侦察范围只有七八公里。

    这顶军帽看起来还很新,不是被抛掉多年的旧军帽。

    所以,秦州金军果然想重施故技,抄我后路,他们就在前方?

    “杨寿!”

    “末将在!”

    杨寿一听杨沅唤他大名,就知道是要谈重要公事了,因此一个肃立挺胸,大声应道。

    “疯魔军团马上休息,安营扎寨事宜,由甘泉的火器营接手。疯魔军提前放饭。”

    杨沅道:“不管暴雨停不停歇,饭后三刻钟,疯魔军团沿两侧山峦向前潜行,接敌袭杀!”

    “末将遵命!”

    杨寿兴冲冲领命而去。

    一听有仗要打,三军顿时兴奋起来。

    大宋军制改革之后,杨沅在此基础上,又对他麾下各军团进行了更细致的设定。

    以军队来说,就有战功和军功两种。

    功绩是直接能够变现为物质奖励和军职升迁的。

    战功自然是指打仗杀敌所取得的功劳,它也自有一套详细的考核标准。

    比如割一耳计功、以战斗胜败集体记功等等。

    而军功,则是很多辅助方向的功勋。

    比如书记官、辕门官、参议官,亦或后勤辎重兵等,他们极少有机会参与一线战斗。

    所以,他们很难取得战功。

    如果没有相应的军功考核,那就只能在全军打了大胜仗的时候,分到些犒赏和资历。

    这会严重打消这些将士的战斗热情。

    有了专为他们而设的“军功”,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可以通过本职活动,直接获得战绩考核功军、战斗资历功劳等等。

    像现在这种大雨天气,火器营的战斗受到极大限制,杨沅直接就把他们当后勤兵使唤了,让即将投入战斗的疯魔军团歇足体力。

    可是,因为还有单独记项的军功可拿,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等事项做的好,一样可以单独记为一项被考核的军功。

    完成的及时与否,质量如何,都决定着他们军功的大小。

    因此,接受了扎营任务的火器营官兵,做事一样积极认真,精细负责。

    晚饭提前了,原潼川第一将第二军,也就是疯子军团的两千五百名官兵,率先用上了热乎乎的晚饭。

    粥里还放了许多肉干,确保他们接下来的体力消耗。

    等他们吃完,每人又得到两张卷的肉丝菜干涂酱的大饼,用油纸包好,揣进了每个士兵的怀里。

    后勤做的好,才有如此待遇。

    杨沅不仅足足做了将近一年的战争动员,而且从他执掌潼川,开始进行川峡整顿,积极备战时,就最为注意军事装备的改进和后勤效率的提升。

    现在,即将出战的将士喝到了热气腾腾的肉粥,怀里揣着有肉有菜的筋道大饼。

    就这简简单单的两样东西,却是在别的军中不可能见到的。

    那一锅肉粥,两张大饼,是后勤辎重工作的一个体现,它的价值,早就远远超越了这食物本身的价值。

    用了晚餐,又歇息了两刻钟,疯魔军团便开始准备出发了。

    疯魔军团不披甲,皆布衣,都换上了轻便的新草鞋,兵器只携轻便易携带的轻兵器,披蓑衣,避雨且御寒。

    如今虽是夏季,此地山中到了夜晚本就清凉,再加上大雨,身体热量消耗是极快的。

    杨寿领着疯魔军团出发了。

    疯魔军团中身手最佼佼者,皆派为斥候,前方探路。

    因为暗夜和风雨,对视觉和听觉的影响极大。

    现在他们只知道前方有秦州金军,但不知道具体的距离和位置。

    秦州金军必然也有斥候排布在军队之前,成为暗哨。

    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即便金军暗哨有所发现,也没什么更好的警报方式,只能靠两条腿步行回去报讯。

    这样,先军而与敌接触的疯魔军斥候,就要和金军斥候兵对拼了。

    干掉他们,就能切断他们的警讯,让敌军主力在一无所知中猝遭突袭。

    ……

    秦州金军在暴雨和山洪之下,被迫退往两侧山林避雨宿营了。

    他们的营帐不及杨沅军的齐整完备,所携军粮也不及杨沅军的丰盛且有营养。

    这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军备和军纪,较金国全盛期,也是远远不如了。

    金国最为强大的时候,重骑兵是一人三马的。

    一匹马驮甲胄、军粮、药材等物资。

    一匹马日常骑乘行军。

    一匹马用来战斗时披马甲,做战马。

    而普通骑兵也是一人双马,一用一备。

    可是现在,即便他们是秦州兵,本就处于养马区,由于军费的缺乏,也只能做到重骑兵一人双马,普通骑兵一人一马。

    更糟糕的是战斗纪律。

    以前金军施行猛安谋克制度,千夫长战死,百夫长则死。百夫长战死,则其下十个什长皆处死。

    若什长战死,其下两个伍长皆处死。

    若伍长战死,其下四个士卒皆处死。

    如此一来,只要将官勇猛,身先士卒,则其下将士没有不敢玩命的。

    那将官身先士卒就是逼着他的手下玩命呢。

    所以北宋大臣给事中李邺在金兵刚刚南侵时,去金军大营谈判。

    他亲眼看到了如此军备、军纪,回来说金军“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

    结果被北宋朝堂乃至民间嘲笑了,给他起了个绰号:“六如给事”。

    后来被金兵“啪啪”打脸。

    可是,现在的金军真的比不了当年了。

    军马和装备、补给不比从前了。

    军纪也不比从前了。

    猛安谋克制已经崩溃,军队中补充了大量强征来的汉兵。

    秦州兵马都总管王鹤和副都总管张博雅分驻两侧山坡营地之中。

    他们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巡视半晌。

    回到自己的简易帐蓬时,脚下的靴子沾满了泥巴,似乎一下子重了十斤,累得他们精疲力尽。

    他们发现,安营布防,处处都是懈怠应付的破绽。

    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一路行军不会遇到敌人,可还是因为金军的松懈感到沮丧。

    那些兵啊,他们可是骑兵啊。

    可是只因一场暴雨,他们就连在战场上要最为倚重的老伙计-——他们的战马,都懒得精心照顾。

    两位年近半百的老将,是从金国最强盛时一路过来的。

    他们对于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化,看的是最清楚的。

    现在的兵,比起老子当年,可真是差的太远了啊!

    这是王鹤与张博雅共同的感叹。

    临近拂晓的时候,雨已停了大半个时辰。

    水洗之后的秦岭,草木青翠,空气清新。

    山川笼罩在袅袅的雾气之中,仿佛仙境一般。

    因为那仍旧涛声如牛哞的谷间浊浪,被雾气掩盖了去,根本看不见。

    这时候,示警的梆子声,突然就在金军营地里急骤地敲响起来。

    疯魔军团干掉了金军的前哨斥候,摸到了金军营地外。

    他们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吃了大饼,还抓起随身所携的酒囊灌了几大口酒,安静地歇息了两刻钟。

    随后,他们甩掉避雨且御寒的蓑衣,从后腰处抽出备用的新草鞋换好,打紧了绑腿,摘掉了雨笠,像一头头猎豹、狡狐、恶狼扑进羊圈一般,恶狠狠地冲进了金军的营地。

    曾经令叙州三蛮畏如鬼魅的疯魔军团,在天时、地利、人和俱都最适合发挥他们战斗特长的地方,如鬼门关开的厉鬼一般,从雾气濛濛中杀出,杀进了金军的营地。

    惨叫声、求援声、慌乱的示警声、疯魔兵有些病态的狂笑声、兵器的撞击声、利刃入体时,在迷雾之中,交织成了一首令人心悸的交响乐。

    而在疯魔兵趟平的林间草地上,高敢的悍卒营正在轻装前进,迅速赶往前方。

    利州中路诸军中,最精锐的就是时寒的马军和高敢的步军。

    他们沿着疯魔军踩踏出来的山路迅速行军,直到……

    他们清楚地听到了喊杀声。

    然后,他们停下来,迅速整队,抛弃给养。

    他们像疯魔兵团一样,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做好战斗的轻装准备,然后就猛扑了过去。

    此时,天晴了,雾散了,太阳跳到了群山之上。

    那一瞬间,秦岭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动人的色彩。

    萌萌哒的金丝猴蹲在山顶高高的大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嚼着嫩嫩的新叶,好奇地看向接近山间谷地的所在。

    那里还没有被阳光普照。

    那里正传来令猴儿们感觉不适的怪叫声,让它们本能地不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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