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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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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靈體消散, 那些系于高臺之上的靈息之線終于失去了最後的支撐,帶着厚重的灰塵從半空落下,卻沒有任何聲息。

    虞別夜向着畫棠的方向伸出的手沒有落下, 他的神色有些空茫,像是連着靈魂都在這一剎那被一并抽離。

    他親眼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兩次從自己面前消亡。

    一次是□□的消亡,一次是靈魂的碎裂。

    同樣的痛, 他品嘗過兩次,好似絕望深處,還有更大的悲恸,讓他已死的心墜入更深的永夜。

    直到他垂落在身側的那只已經被劍意割裂得鮮血淋漓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那只手也并不溫暖,沒有太多的溫度,但她握住他的手時, 就像是某種對他的堅定不移且永不後悔的陪伴和選擇。

    那是他人生之中,最初也是最永恒的光。

    凝禪什麽都沒有說,她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始終如一地站在他身邊, 甚至沒有在這個時候側頭看他,因為他不需要任何憐憫, 不需要任何安慰,也不需要更多的目光來細品他這一刻的傷痛。

    交握的手便已經足夠。

    虞別夜的眼瞳裏開始重新有光,然後,他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下一瞬,他伸出的五指開始合攏, 能夠湮滅一切的龍息從他的掌心開始蔓延, 他的雙翼在每一次扇動之間,龍息便濃郁一分, 直到畫棠山和少和之淵都被這樣的龍息徹底覆蓋。

    那些跪立在高臺之下,被靈息之線牽引,将龍女的神魂都耗盡的妖族們,在虞別夜的這一握拳之下,驟而化作了齑粉!

    龍息漫卷,變成好似能摧毀一切的怒火,凝禪點燃的籠火中也沾染了龍息,從遠處刮來的長風将滿地的齑粉吹散開來,讓那些微末的顆粒如灰塵般,與高臺下的崎岖石塊抑或土地徹底交融,變成即将被埋葬于這裏的塵埃。

    凝禪俯身。

    她撚起了一根不知何時垂落到她腳邊的靈息之線。

    辟邪主靈。

    她能感受到那根靈息之線上,畫棠殘留的氣息,而她的靈息自然而然地順着那道靈息傾瀉而出,去追尋這條線另一頭的終點。

    她已經做好了要耗去半身靈息的準備,無論靈息之線的另一端通往怎樣的深淵,她都會追尋到最後的終點。

    然而這條線,卻竟然出乎她意料的短。

    片刻,凝禪若有所覺地擡頭向前看去。

    她手中那條線的另一端,正撚在一個男人手中。

    一身掌門華服的虞畫瀾自黑暗中走出,他依然如同凝禪第一次見他時那般從容不迫,但在觸碰到凝禪靈息的那一瞬,他的眼底還是洩漏了一點他真實的心情。

    是狂喜。

    近乎瘋狂的愉悅從他的眼底蔓延,他撚着指尖那抹來自凝禪的靈息,再輕輕一捏,引那道靈息直接沒入了自己的體內。

    他慢慢擡起了脖頸,唇邊也忍不住浮現了一抹笑容。

    他等這一天太久了。

    或者說,他想過太多不同的辦法讓凝禪自願地給他一點靈息,卻沒想到,這一切會在今日以這種方式完成。

    虞畫瀾覺得很滿意。

    在幡中世界的記憶湧動回到他的腦海中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計劃。

    凝硯是他故意放了一手,甚至推波助瀾地讓祀天所帶走的。

    因為他知道凝禪一定會去救她的阿弟,而身具辟邪血脈的她們,天克祀天所。

    一切都順利得如同他的預期,祀天所大光明神殿的琉璃頂坍塌,而據說那位高高在上、他不順眼很久了的神主,一夜之間神力大損,已經有了隕落的跡象。

    他的計劃本來只是到此為止,感受到龍女畫棠最後的靈體被辟邪血脈喚醒,是他的意料之外。

    但他到底是畫棠山大陣的主人,他比所有人都更早地知曉了這件事,也比任何人都更近地站在畫棠山上。

    龍女畫棠睜開眼的那一瞬,他就計劃好了所有。

    他猜到了別驚鵲和虞別夜會做什麽,也并不在意龍女畫棠的結局,他要做的,只有一件很簡單的事。

    讓一根靈息之線自然地、不留痕跡地,落在凝禪腳邊。

    他成功了。

    以千萬半妖為試驗的人造四方脈早已有了進展,朱雀脈之外,他體內的玄武脈中,已經有了靈息翻湧,除此之外,白虎和青龍兩脈也早已被喚醒。

    但靈息翻湧和被喚醒,與靈脈覺醒暢通之間,到底還差了些什麽。

    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究竟差了什麽,但在擁有了幡中世界的記憶後,他終于确定。

    差了的這一點點東西,就是凝禪身為辟邪後裔的那一點,能夠騙過四方神獸的靈息。

    虞畫瀾感受着那一抹靈息一點點落下,将他四方脈裏最後缺失的那一塊,咔噠一聲補齊。

    虞畫瀾除了朱雀脈之外,玄武脈也一并覺醒。

    那道來自凝禪的靈息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加綿延,更加霸道,虞畫瀾的眼中接連有了驚喜和更多的狂喜。

    在溝通了玄武脈後,他的白虎脈和青龍脈……竟然也一并覺醒!

    等到他重新低下頭看向立于畫棠山邊的凝禪等人時,他的眼神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高高在上。

    因為他确實已經在雲端之上。

    他成了整個浮朝大陸古往今來唯一一位四方脈全覺醒之人。

    他甚至不必回首,都能感覺到,那傳說中的衆妙天門就在那裏,只需要他轉身,擡手,再去推開那道門。

    天穹在他身後,浮朝大陸在他腳下。

    這一刻,虞畫瀾的面前閃過了這百年來的無數畫面。

    他為了這一縷龍女血脈而潛入妖域,沒有人可以面對龍女一族而不動心,他血氣方剛,也不例外。

    是的,他愛過龍女畫棠,但愛這樣東西,對于他這般壽數綿長又久居高位之人,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一瞬的心動和愛意,在他渴求的……或者說,他和他身後的所有這些人所渴求的一切面前,就像是一粒塵埃。

    而他,正是因為不想成為這世間的塵埃,才付出了這麽多的努力。

    人造靈脈的過程是血腥痛苦的。

    他自己剖開了自己無數次,有的是□□的剖開,有的是靈識的剖開,那些淩遲般的痛楚不能被任何事物遮掩,他只能硬生生地接受,甚至接受的是一片不知成敗的未知。

    而今,所有這一切,都變成了值得。

    虞畫瀾的唇邊開始溢出笑容,他的笑聲逐漸開始變大,變得肆無忌憚,變得淩駕于一切,好似要讓天地之間都只剩下他的大笑之聲。

    別驚鵲身後的妖族大軍已經踏平了大半個少和之淵,這位妖皇與他自己所說的別無二致,确實非常擅長殺人。

    昔日與凝禪對峙許久的那位飛揚跋扈的蘇厭容早就見勢不妙,帶着自己的親信和相熟的師弟師妹們跑了,而那些被虞畫瀾洗腦,高喊着要護衛少和之淵和掌門的所有人,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妖族大軍密密麻麻,将畫棠山包圍,三具戰鬥傀在這樣激烈的戰鬥中到底受了傷,其中一具已經倒在了半路,凝硯站在最完好的一具上,也已經距離他們很近。

    段重明滿身是傷,身上卻籠罩了一道醒靈,而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片刻,他的影子裏悄然有一道身影探了探頭。

    是不知何時來到這裏的殷雪冉。

    除了殷雪冉,還有唐家兄妹,兩人此刻都有些氣喘,不僅是因為聞訊後的千裏奔襲,也因為他們再一次動用了自己的血脈力量,實在透支太大。

    唐家兄妹身邊站着的是白斂,他那把不離身的算盤上,空落落一片,所有的算盤珠子都被打了出去,他素來一絲不茍的發冠也有些歪斜,明顯經歷了一場鏖戰。

    ——饒是有別驚鵲的妖族大軍掠陣,少和之淵也實在是太大了,想要将這裏掃平,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而如今,所有人都彙聚于畫棠山下,殺意沸騰,戰意熊熊。

    可落在虞畫瀾眼中,他在看他們的時候,卻仿佛在看蝼蟻。

    片刻,他的大笑聲終于停下,他立于彩雲之中,高高在上地落下一眼,然後伸出一只手。

    “籠火。”他開口。

    朱雀脈的烈焰燃起。

    “離火。”他再道。

    白虎脈青綠色的火色蔓延。

    “歸夢。”

    青龍脈幽白的療愈之火光籠罩。

    三道不同的靈脈色彩萦繞在他周身,這明明是浮朝大陸從未出現過的奇景,凝禪的神色卻開始變得有些古怪。

    “剛剛我還在想他為什麽要用靈息之線連接我和他,實在是怪惡心的。”凝禪擡頭看着浮空于天地之間的虞畫瀾:“他不會是借了我的靈息,一口氣将所有四方脈都覺醒了吧?”

    “要打斷他嗎?”虞別夜落在她身邊,手已經攥緊了劍柄:“也不是不能一試。”

    “不。”凝禪拉住他,搖了搖頭,突然問了他一個好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知道欲壑難填的結果是什麽嗎?”

    虞別夜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說這個,但看着此刻的虞畫瀾,他卻好似懂了什麽。

    凝禪也不需要他回答,她繼續道:“——是被欲.念撐死。”

    虞畫瀾在适應了體內的四種同時洶湧的力量後,終于擡眼,微笑着看向下方的所有人,繼續開口。

    “須彌。”

    玄武·須彌。

    凝禪曾經在幡中世界裏對他用過這一招,一招将他的所有靈息都鎖死,然後割開了他的咽喉。

    他這人記仇,如今自然要将這一招還給凝禪。

    他的聲音帶着信步閑庭,帶着篤定了這一切的結果後的百無聊賴,他就要在以一招玄武·須彌鎖死了所有人的靈息後,用籠火将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地全部都燒成灰燼。

    然後他再去施施然推開那扇随時都可以打開的衆妙天門。

    少和之淵被毀這件事本身,并不讓他生氣。畢竟此處的存在與否,對如今的他來說,已經并無區別。這裏已經最大地發揮了它的作用——供奉他這個掌門百年之久,更讓他從中發展出了一大批為他效忠、為他肝腦塗地的下屬,甘願作為他的實驗體,只為功成之日,也能再覺醒一道四方脈。

    但他到底出身于此,生長于此,妖獸踏平此處,将這裏攪亂成了一片傾圮的廢墟,這件事則讓他的心境起了一些漣漪。

    他要将這份漣漪抹去,就像他即将以籠火将所有的一切都燒成灰燼一般。

    他如實這般想着,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腳下。

    一息,兩息,三息。

    虞畫瀾猛地從自己的暢想中驚醒,然後擰了擰眉。

    籠火和離火都沒有熄滅,歸夢的色彩也依然明亮,但須彌……須彌為何沒有出現?

    虞畫瀾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他不慌不忙再凝靈息,手指下壓,遙遙點向凝禪的方向:“須彌。”

    依然無事發生。

    玄武脈暢通,但玄武脈中的靈息卻一片死寂,并沒有半點能夠為他所用。

    虞畫瀾愣了愣。

    “須彌。”

    “須彌。”

    “……須彌!”

    他的聲音逐漸開始變得狂躁,然而無論他試了多少次,想象中的須彌靈法卻始終沒有從他的指間流淌。

    凝禪甚至等得有點無聊了,她嘆了口氣:“試完了嗎?”

    虞畫瀾猛地被打斷,他有點反應不過來地看向凝禪。

    卻見凝禪擡了擡下巴,她明明站在地面,連看他都需要仰起頭顱,然而她的眼神,卻像是她才居于高位。

    “試完了的話,也該換我了。”她看向虞畫瀾,就如同那時在幡中世界一般,只是她的眼神,都已經讓他回憶起了那時喉管被一寸寸割開的痛楚。她啓唇,落下兩個字:“須彌。”

    空氣中所有的靈息都在這一剎那被鎖死。

    縱虞畫瀾周身有離火與籠火相燃,但這一剎那,他依然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的雕像一般,倏而從空而落!

    段重明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大笑一聲,斬.馬.刀已經在半空轉過一個殺意澎湃的弧度,甚至虞畫瀾的身軀還在半空,刀意便已經沖至他的面門!

    血流沖天。

    虞畫瀾的左胳膊連同肩膀一并被這一刀硬生生剁下,殘肢翻飛在半空,劃出一道血線。

    “這是為了段輕舟。”段重明刀落,眼中的殺意濃稠:“本想直接殺了你,但想要殺你的人太多,不如一刀一刀來。”

    虞畫瀾的眼中一片愕然與空茫。

    他還沒能從倏而從雲端而落這件事裏反應過來。

    美夢構築與美夢碎裂之間的距離太近,他的夢碎得毫無緩沖,毫無理由,他甚至不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直到身軀傳來的巨大痛楚将他撕裂。

    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了。

    但這一刻,他下意識所想的,是毫不在意。

    因為無極境青龍脈的那一道歸夢,哪怕是他命懸一線,也能将他救回來,更不用說白骨生肉。

    歸夢的幽白色火焰高懸于他的眼前,然而想象中的白骨生肉卻并沒有出現。

    那些幽白色火焰仿佛虛幻冷嘲的幻夢,高懸,存在,卻……沒用。

    是的,他感受不到任何一點被治愈的痕跡,感受不到任何真正來自青龍脈的那種療愈複蘇的靈息,他的青龍脈也正如此前的玄武脈那般,靈息充盈覺醒,唯獨不被他所用。

    “砰——”

    他的身軀重重落地。

    彼時凝禪九轉天的須彌就可以封住他的靈息,如今凝禪已經無極,她之須彌,甚至讓虞畫瀾的周身都不得動彈。

    或者說,将他的所有動作都封印住的,也不僅僅是這一式須彌。

    他跌落在地,像是一塊殘破的碎石,四方脈的靈息分明在他的體內翻湧,他明明已經看到了那扇随時都可以被他推開的衆妙天門,卻甚至不能擡起手來。

    “為什麽……”他眼神空茫地喃喃:“為什麽?!我明明……”

    明明四方脈都已經覺醒,卻為何不能為他所用?!

    有腳步聲響起,凝禪和虞別夜停步在他身邊,凝禪的手裏不知從哪兒撿了一柄不知名的斷劍,她微微俯身,很是嫌棄地一劍沒入了虞畫瀾的體內,将他噴湧的鮮血封住:“可別死得太快,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将将平息了些許痛楚的傷口再度被貫穿,然而這一次,卻不再有噴湧而出的鮮血,虞畫瀾想要疼暈過去,可那柄斷劍上顯然有某種靈息流轉,讓他始終清醒。

    甚至比之前更清醒。

    凝禪近乎憐憫地看着他:“虞掌門,為什麽你會覺得,我的靈息連四方神獸都能騙過,卻不能騙過你呢?”

    虞畫瀾口中不可置信的喃喃聲驟而停滞。

    他的眼珠慢慢轉動,直勾勾地落在了凝禪身上,他聽到了她說的話,卻仿佛一個字都聽不懂。

    “你猜我為什麽明明可以溝通四方神獸,卻只覺醒了兩道四方脈?”凝禪居高臨下地落下目光:“因為,你我雖能翻山移海,攪動天地,四方脈中的力量,卻終究是借來的。”

    “四方神獸借力于天地衆生,你以為這借字,是謙遜或禮貌嗎?”

    “借的力量,終究是借。借得再多,你也要首先記得……”凝禪俯身,一指虛虛點在虞畫瀾的額心:“你我皆是凡人。”

    凡人,就不要去肖想那些本應屬于天地的東西。

    借的東西,也總是要還的。

    正如此刻。

    凝禪借了自己的靈息給他,她不想借了,所以虞畫瀾就只能還回來。

    “還有,你怎麽有膽讓我給你做替身傀。”凝禪笑得好奇卻殘忍:“你的靈脈早就爛啦。”

    她邊說,邊收回了手。

    一抹靈息從虞畫瀾的額間被硬生生抽出,然後被凝禪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被虞畫瀾視為珍寶,機關算盡才堪堪得到的靈息,對凝禪來說,不過是毫不在意的一點微末。

    這樣從虛空抽了點兒靈息出來,她都覺得有些惡心,甩開了那抹靈息後,下意識拍了拍手上莫須有的灰塵,邊回頭看向虞別夜:“你殺?”

    口氣随意得像是要讓他來殺一只雞。

    虞別夜手裏多了一塊手帕,他牽過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細擦幹淨:“我殺。”

    他認真地擦完她的手,用靈火直接将那塊手帕燃成了灰燼,然後才轉身看向虞畫瀾。

    虞別夜從未以這個角度看過虞畫瀾。

    他記憶中的他總是高高在上的,他位居浮朝大陸修仙界的最頂端,翻手為雲覆手雨,只消他想,他便可以讓一座畫棠山都化作終年白雪的牢籠,将山中變成一座祭獻的高臺,也可以在談笑間奪去無數人的性命,正如他将那麽多的土蝼妖與半妖一并投入秘境之中,與祀天所開戰,都只是為了消耗一些産能過剩的人造半妖一般。

    但此刻,他這般狼狽地跌落在地面時,真的很像一條狗。

    不,他甚至還不如一條狗。

    他更像是一具早已沉溺腐爛于貪婪欲.念與虛僞之中的屍體。

    虞別夜想過很多次,自己要如何将虞畫瀾殺死。他設計過許多酷刑,甚至那些想象一度成為了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

    但此刻,真正到了他可以在一念之間就取了虞畫瀾性命的時候,他卻甚至連一根手指都不想伸出。

    不是什麽釋然,也不是什麽大徹大悟,更不可能是原諒。

    是他覺得他太髒了,連多看一眼都會覺得惡心。

    虞別夜擡起一只手。

    湮滅之力閃爍在他的指尖,只消觸碰到虞畫瀾,就可以讓他從這個天地之間煙消雲散。

    但虞別夜卻只是讓這份湮滅之力沒入了虞畫瀾的體內。

    幾乎是同一瞬間,虞畫瀾撕心裂肺的嘶叫聲開始響徹天地,他的面容扭曲至極,身軀卻依然不能動,別驚鵲覺得太吵,給他扔了一個禁言,然後看向虞別夜:“你給他搞了點兒什麽?”

    “沒什麽。”虞別夜輕描淡寫道:“我只是覺得,死太輕易,也太便宜他了。所以我捏碎抹去了他體內所有的靈脈。”

    他将變成一個普通人,一個曾經見識過最高處的風景,再于最煊赫的時刻,一夕跌落,失去所有,再也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但這還遠遠不夠。

    相比起他做過的那些事情來說,這還遠遠不夠。

    別驚鵲笑眯眯地蹲在了虞畫瀾身邊,單手托腮看向他,他面容俊美,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分明賞心悅目,但落在虞畫瀾眼中,卻仿佛在看什麽真正的惡魔。

    “我不僅擅長殺人,也擅長折磨人。”別驚鵲用手拍了拍虞畫瀾的臉:“我可沒有什麽你們人類的那些道德底線,我保證你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會讓他十倍甚至千百倍痛苦地經歷一遍畫棠曾經經歷過的事情,他會讓妖獸将他本就殘破的身軀撕咬腐爛再治好,重複這些過程,他會将他的靈魂軟禁捏碎,永世不得超生。

    別驚鵲站起身來,他終于再一次看向了虞別夜,然後,他擡手。

    在他的感召之下,那柄自開戰以來就穩穩插在少和之淵宗門廢墟上的純黑妖皇大旗回到了他的手裏。

    再被他随手扔給了虞別夜。

    “這妖皇我不當了,化了八十年也沒能化成龍,懶得努力了。”他說得吊兒郎當。

    虞別夜猝不及防,下意識抓住妖皇大旗,只覺得自己抓了一塊燙手山芋,聽完別驚鵲的話以後,差點直接給他扔回去。

    別驚鵲大笑起來:“小小皇位,就當送你的見面禮。”

    他挑了挑眉,又帶了點兒揶揄:“不然你是打算永遠在你師姐那兒坐吃山空嗎?”

    虞別夜:“……”

    拒絕的話一下子就卡在嘴邊說不出來了。

    別驚鵲一邊大笑,一邊單手拎着虞畫瀾的領子,另一只手随便揮了揮,身形開始變淡,走得毫不留戀。

    “解救那些可憐半妖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吧。”別驚鵲落下最後一句話:“妖族的事情,就讓妖族自己來解決。”

    而凝禪的小指輕輕動了動。

    此前,她撿起的靈息之線有兩條,一條通往虞畫瀾,另一條則連接着那處真正的深淵地獄。

    “找到了。”她輕聲道,然後轉身,看向了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卻又覺得也算是意料之中只能如此的地方。

    羅浮關。

    也只有這個氣息混雜,所有宗門的交彙之地,才最能掩人耳目,不被發現。

    想來彼時止衡仙君坐鎮于此時,表面是與少和之淵劍拔弩張,實際上也正是在掩蓋這些妖息,巡查其中進度,再為自己多開一道靈脈。

    這一日似乎極其漫長。

    從日出那一瞬開始,妖群便開始嘶吼肆虐,凝硯的雲間流火落滿山間,戰鬥傀的每一步都在地動山搖。

    到了日落的時候,那面之前還插在少和之淵宗門口的妖皇大旗,已經在羅浮關上方迎風烈烈飄搖。

    “吾乃妖皇別夜。”他立于無數陣法之上,如履平地,聲音平淡,卻似牽動了這世間的規則靈法,讓人不得不位置臣服:“這一刻起,羅浮關由我接手,無關人等,還請退散。”

    無數喧嚣嘈雜後,昔日熙熙攘攘的羅浮關終于成了一座徹頭徹尾的空城。

    妖皇大旗立于城頭。

    又有招妖幡于半空展開,幡靈起舞,将幡中三萬妖獸釋放而出。

    無數妖族呼嘯而入,将此處掘地三尺,直至觸碰到羅浮關下的那一處深埋的陰暗之處。

    天光落下的那一瞬,無數生靈怔然回首,看向自己從未見過的璀璨。

    招妖幡無法收容它們的存在,但它們體內既然有妖血,便歸屬于妖皇的管轄範圍,自可被帶歸妖域之中。

    它們是本不應存在于這個世間的生靈,從出生的第一刻起,就已經違背了天地之間本應遵循的規則,也本應生于幽秘,死于陰暗。

    它們依然注定走向死亡,直至它們中的最後一只都消亡。

    但至少,是走在陽光之下,以自由的姿态。

    祝婉照靜立在少和之淵的一隅,她看着畫棠山的坍塌,看着那些終年覆蓋其上的雪崩塌滑落,最終在籠火下消融蒸騰,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應龍在世,而世間也只能有一條應龍。

    所以她不必成為龍女,也不必肩負龍女一族孕育的職責。

    她也終于可以去愛自己想愛的人。

    祝婉照轉身。

    她的肩背依然挺直,卻好似輕舟已過萬重山。她不必再規律到讓人害怕地自律,也不必時刻活在那些族規和職責之中。

    起初,她的腳步平穩,就像是過去每一步那樣。

    但很快,她的身形就開始變得輕快,然後越來越快,最後變成了輕輕提起裙子的一路奔跑。

    那是她的人生裏從未有過的奔跑。

    她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有人在等她。

    那個人,叫謝柏舟。

    合虛山宗,淵山。

    又是一年桂花開。

    凝禪不是很喜歡打理花花草草,她所有的耐心都給了傀身上的那些零件,對待其他需要悉心照料的東西,就格外不耐煩了些。

    于是這活兒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凝硯身上。

    凝硯心裏罵罵咧咧,嘴上是一個字都不敢提,矜矜業業蹲在桂花樹林旁邊,以靈息引了水來澆灌。

    難為他一個覺醒了兩次朱雀脈的人,要用他充滿了籠火的靈息來引水。

    這也就算了,他還要對付一個喜歡在桂花樹上睡覺的段大師兄。

    凝硯看着段大師兄腳邊樹下的酒罐,再看着他實在有些不修邊幅的睡姿,冷哼一聲,手下的靈息之水轉了個方向,劈頭蓋臉澆了段重明一臉。

    憑什麽他在這兒打工,他段重明就可以睡大覺!

    ……結果段重明居然沒醒。

    凝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然後就聽到身後響起了一道聲音。

    “你這樣不行。”

    凝硯愣了愣,猛地回頭,便看到了在羅浮關那日一別後,許久未見的虞別夜。

    他穿了一身暮山紫的衣袍,站在那兒的姿态從容灑然,顯然在成為了新任妖皇後,他整個人都成熟了許多。看向他的目光裏也都沒了最初的乖戾尖銳,甚至帶了點兒包容的笑意。

    凝硯:“……?”

    什麽包容,什麽笑意?

    怎麽莫名感覺這家夥越來越有一派正兒八經要做他姐夫的派頭了?

    怎麽說呢,新任妖皇做姐夫這種事情,也是比較能接受的。

    凝硯有些別扭地這麽想着。

    然後他就看到虞別夜施施然走到了段重明旁邊,俯身在他耳邊道:“殷雪冉來了。”

    凝硯:“……?”

    不是,殷雪冉來不來的……

    他思緒還沒連貫起來,便見連水都澆不醒的段大師兄原地起立,眼睛都沒睜開,嘴裏已經冒了一句:“沒沒沒,沒喝酒,真沒喝。”

    凝硯:“……”

    真的來了的殷雪冉:“…………”

    眼看段重明被殷雪冉提着耳朵帶走,凝硯的心情這才平複下來了點兒,轉眼看到虞別夜,正要說什麽,虞別夜卻已經走進了桂花樹林。

    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折了一捧桂花,與凝硯擦身而過的時候,還留了句“多謝”。

    凝硯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不是,等等,這桂花樹是虞別夜種的吧!

    怎麽他人都回來了,澆水的還是他?!

    ……

    新鮮芋苗要先被蒸熟再剝皮,桂花糖漿要用大火慢熬,等待桂花飄香的時間,足夠虞別夜再做一些別的事情。

    譬如,如前世那般,給淵山的山巅種滿六初花。

    這一日,凝禪醒得比平時還要更晚一點。窗棂被敲響的時候,她還有點恍惚。

    下意識起身,去将窗戶打開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虞別夜端着一晚酥爛軟糯的桂花糖芋苗,桂花的香氣頃刻間便充盈了她的鼻端。

    而他的身後,是大片盛放的花田。

    “師姐。”

    他聲線清越,笑容乖順,只字不提自己如何風塵仆仆地自妖域趕來,也不提接任了妖皇新位後有多少瑣事纏身,因為他只想來這裏,送給她一片六初花。

    凝禪怔然看着虞別夜,前世的他與今生恍惚交疊,再交融。

    她倏而笑了起來,沒有像前世那樣伸手去接那碗桂花糖芋苗,而是說:“你等我一下。”

    她關了窗,在虞別夜捧着桂花糖芋苗原地怔忡的時候,又推開了門。

    然後,她迎着他的目光粲然一笑。

    “還愣着幹什麽,進來。”

    ——《拯救瀕危小師弟》·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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