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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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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奕劍宗小師兄虞別夜。

    十三歲破九轉天, 一人一劍殺穿半座魔窟,據說那日的魔血将魔窟的牆壁都染了個通紅,殘陽如血, 他卻兀自纖塵不染,是當之無愧的奕劍宗年輕一代最強戰力。

    甚至可以說,他一人便肩挑起了奕劍宗的宗門大旗, 只要有他在,奕劍宗便絕沒有宗門絕斷的可能。

    同樣也是奕劍宗小師兄。

    這位提劍便能震懾半座魔窟的少年,體弱多病,常年畏寒,膚色蒼白,一張清俊無雙的臉,卻反而加重了這種脆弱易碎感, 看起來就像是個十足的病秧子。

    病秧子平時懶懶散散抱着手爐,一臉疏離,人畜無害,看上去好似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 除了那些震撼人心的傳說,幾乎快要成為與書舍湖心亭融為一體的畫中人。

    但只要他擡手握劍, 奕劍宗所有的人,哪怕在入定,也會睜開眼。

    便如此刻。

    虞別夜三息屠盡謝柏舟所在的謝氏別院的時候,“小師兄為了他的山貓妖提劍去找謝家少主了”的消息,甚至還沒有傳遍整座奕劍宗。

    劍氣漫卷, 殺意沖天, 凝禪悄悄縮了縮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卻忘了自己如今命珠滾燙,連帶着眼底都泛起了一絲微紅,分明是個燙手山貓,哪裏可能不惹人矚目。

    只是虞別夜這一劍,到底沒有揮出去。

    “這一整座別院的一百多條人命,還不夠賠謝柏舟的一次罪嗎?”一道近乎空靈的女聲響起,從天而降的女子分明還是一張少女的芙蓉面,卻梳着夫人的發髻:“看在我的面子上,寬宥他這一次,好嗎?”

    擋在謝柏舟面前的這人凝禪認識,叫祝婉照。

    這人是謝柏舟的表姐,據說兩人青梅竹馬一并長大,幼時還有婚約。可惜後來奕劍宗的楚宗主想要續弦時,看上了祝婉照,不知許了謝家什麽好處,十裏紅妝,硬是将祝婉照娶了回去。

    結果洞房當夜,據說還沒禮成,楚宗主突然走火入魔,不得已閉了死關,到現在還沒出來。

    祝婉照像是白撿了一個宗主夫人的名頭。

    只是事發突然,她尚未在奕劍宗立威,雖然全宗上下都尊稱她一聲“夫人”,但楚宗主到底什麽也沒給她留下,是以她看似權力很大,實則身份處境都頗為尴尬。

    而奕劍宗的楚宗主便是謝柏舟的師父,昔日的未婚妻一夕變成師娘,據說祝婉照出閣那一夜,謝柏舟也曾對她說過,只要她想,他便帶她遠走高飛。只是那日他在謝氏別院枯坐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能等來她回頭。

    真是好狗血好纏綿悱恻好令人唏噓。

    也難怪凝禪偶爾下山的時候,看到山下小鎮書店銷量最好的愛情本子,總是離不開這兩位主角。

    後來在奕劍宗中,兩人自然免不了碰面,據說兩人都保持了謝氏一族的

    楠諷

    體面,在一衆明裏暗裏的看熱鬧目光裏,維持了完美的儀态。

    除了今日之前,無人知道他們之間再有什麽交集。

    但今日此刻,若非祝婉照一直暗中關注着謝柏舟,又怎會在第一時間便來到這裏?

    凝禪豎起耳朵,從虞別夜的懷裏探出腦袋,悄摸摸看了過去,露出了八卦的目光。

    她捂住胸口,分不清自己的命珠是突然又灼熱了幾分,還是她想要八卦的心跳得更快了些。

    是餘情未了,還是死灰複燃?

    是愛別離,還是憎相會?

    她還在亂猜,便聽虞別夜的聲音帶了幾分倨傲地響了起來。

    “看在你的面子上?”虞別夜牽唇笑了笑:“你算什麽東西?”

    祝婉照臉色驟白,身體微晃。

    “但我可以給閉死關的楚宗主一個面子。”

    虞別夜幹脆利索地收劍,揚了揚下巴:“只要你親手捏斷他的腕骨。”

    祝婉照沉默不語,倒是謝柏舟終于笑了一聲,松了劍,擡起手來:“何必勞煩她。”

    他右手按住左手小臂,眼眸落在虞別夜臉上,近乎偏執地與他四目相對,五指用力。

    一聲骨碎。

    謝柏舟的小臂以一種奇異的姿态耷拉了下來,他的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滴落,嘴唇緊抿,卻硬是一聲沒出,強忍了下來。

    虞別夜颔首,表示滿意,說話算話,轉身就走。

    凝禪聽着身後莫名的老頭長籲短嘆的聲音。

    ——“失去這個機會,想要再殺他,就很難了。謝柏舟啊謝柏舟,雖然我也沒了記憶,但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個世界……”

    後面的話,凝禪聽不清了。

    她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括號和句號,心想,這個世界有什麽問題嗎?

    她沒能有太多其他的念頭生出來。

    因為在回到奕劍宗以後,凝禪就笑不出來了。

    原因很簡單,虞別夜覺得她會被逼到顯原形,究其原因,離不開一個弱字。

    并且以他虞別夜的身邊不應該有這麽弱的山貓為借口,壓着她練了足足五年劍,說是不到九轉天就別出去丢人了。

    凝禪無力反抗,練劍練得昏天暗地,不光要和已經有了天下第一劍之稱的虞別夜對招拆招,還要陪着他四處降妖伏魔,力挽狂瀾。

    ——準确來說,每一次都是她在前面拼死拼活頂着輸出,快要不行的時候,虞別夜再從天而降,一劍做個了斷,幹脆利索,收工回家。

    力是她出,功是他領。

    怎麽不說一句虞別夜打得一手好算盤呢?

    換做是誰在他身邊,逼也能逼出來一個天下第二劍。

    如此五年下來,十七歲的凝禪已經八荒天,從“虞小師兄那只招惹不得的山貓妖”變成了“天下第一劍那只會用劍脾氣不太好招惹不得的山貓妖”。

    ……沒好到哪裏去。

    這五年來,凝禪被壓榨到一滴都沒有了,就連奕劍宗的八卦都只能在溜出去貪嘴的時候,聽昔日的幾個小妖朋友提兩嘴。

    小妖朋友叫阮齡,本體是山雀,收集八卦的本領是比別人強了那麽一些。

    譬如別人的八卦就只有簡單一句“據說謝家那個少主謝柏舟頻繁進出宗主夫人祝婉照的院子!”

    但到了阮齡這裏,就會多一句“但衣服還算整齊,我猜暫且還沒有越界。不過前幾天,祝夫人的房間裏有砸碎瓷器的聲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瞧瞧,腦補的空間這不就大起來了。

    作為回饋,凝禪也偷摸摸教了他兩劍。

    阮齡極為高興,他握着手裏的木劍,臉上閃爍着從未有過的光。

    “小禪,有朝一日,我是說有朝一日。”他斜斜刺出一劍,擺了個架勢:“說不定我也能和你一樣,能除魔衛道,保護自己在意的人和這個世界。”

    凝禪沒當回事,她剛剛跟着虞別夜從一場惡戰裏回來,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安安穩穩才是福,就算真的有這個機會,就你這點兒三腳貓的功夫,你也別沖在最前面啊。”

    阮齡嘻嘻一笑:“誰說我是三腳貓,我是山雀妖。”

    凝禪又給他糾正了兩個動作,時間不早,她不能久留,回去還要繼續沒日沒夜的練劍,兩口吃完阮齡帶給她的大肉包子,凝禪馬不停蹄地先走了。

    虞別夜果然已經在劍舍等她了。

    凝禪磨磨蹭蹭上前。

    虞別夜看她一眼,低頭擦自己的劍,随口問道:“剛才去哪裏了?”

    凝禪哪裏肯說實話:“去看劍譜了。”

    虞別夜沒什麽,只是在接下來與她對招的時候,輕描淡寫掏了塊手帕出來,在将劍點在她咽喉,昭示她又一次落敗的時候,俯身将她嘴角的油漬仔細溫柔地擦幹淨了。

    凝禪:“……”

    有點臉紅,但因為這樣被拆穿的次數太多,她莫約臉皮也厚了起來,想紅,但紅的不是很好。

    倒是胸口的命珠依然滾燙。

    尤其在虞別夜距離她這樣近的時候,還會比平素裏,要更炙熱一些。

    這麽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燙。

    她甚至想過,如果哪天突然不燙了,她可能還會覺得有點冷。

    凝禪自己也忍不住有點覺得好笑,然後告訴自己,可能是因為奕劍宗的夜太涼,又是一年秋風起,虞別夜早早披上了大氅,她卻還能一身夏季道服活蹦亂跳。

    問就是她們山貓毛厚不怕冷,完美借口。

    但就算她再不怕冷,如果有可能,凝禪絕不想在被虞別夜暴虐以後的深夜,獨身一人收斂氣息,悄無聲息地走在奕劍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

    朔月。

    凝禪在心底嘆了口氣,面上的神色卻收斂了起來,直至變得與平日的她大相徑庭,簡直仿若換了個人。

    直到行至一道高大的黑影面前,凝禪有些敷衍表面卻很到位地行了個禮:“怎麽突然叫我?”

    “再不叫你,你怕是都忘了自己是誰,為什麽來奕劍宗的了吧。”那人轉過來,露出一張英俊卻上了些年齡的中年面容,他神色淡淡,頗有些不怒自威:“六年過去了,你還記得你的任務是什麽嗎?”

    凝禪低眉:“接近虞別夜,殺了虞別夜,然後喊你來剖屍。”

    那人看她片刻:“別的沒什麽長進,修為倒是漲了不少。”

    凝禪沉默片刻,從善如流道:“不漲怎麽殺他?”

    “用他教你的劍殺他嗎?”那人笑了一聲:“凝禪,你可真行。”

    凝禪眉頭一跳,沒忍住反唇相譏道:“比起你還是差遠了。都姓虞,你們應該是一家人吧?有多深仇大恨才能連屍體都不放過?”

    那人垂眸看她,不辨喜怒。

    “凝禪,別忘了你是來幹什麽的。”半晌,他的聲音裏倏而帶了幾分譏诮:“他如此這般對你,全大陸都知道虞別夜有只捧在心尖的山貓妖。你呢?你不會真的愛上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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