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十八
白沙市刑警大隊的審訊室。
平日裏充滿了犯人“我怎麽了?”“我不是!”“我沒有!”三連的房間,今天格外與衆不同。
于天和帶人急匆匆趕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以下這幕:
穿着警服的同事進進出出,有人拎個快餐盒進去,或者倒杯溫開水,再拿些綿軟的靠枕。
房間裏擺着幾張椅子,坐在中央的栗發少年低頭在紙上寫着什麽,遠遠看過去,只能望見他柔軟的發旋。
按照程序規定,有重大嫌疑的嫌疑人,必須坐在審訊椅上,防止出現不可控的意外。
那少年确實坐在審訊椅上,但沒有固定雙手,後腰還被貼心地放了塊軟墊。
——主打就是個遵守規定,但靈活變通。
旁邊支着的桌子上,擺着一些小零食,熱騰騰的盒飯在密閉的環境下,散發出極為誘人的香味。
他的對面坐着個所有白沙市警察都不陌生的身影——他們前不久退休的老局長。
“哈哈哈好!就是這樣!再多說點!”
老局長充滿喜悅、中氣十足的聲音,哪怕隔音極好的審訊室,都有些攔不住。
少年腼腆一笑,垂覆的眼睫還沾着水意,像是斂起翅膀的蝴蝶,顯得格外無辜。
明明長着同一張臉,但氣質天差地別。
邁入房間的腳步一頓,兩人有一瞬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或者還沒睡醒。
不然他們怎麽會看見,以一己之力将白沙市地下□□攪和的人人自危的少年,跟代表白沙市最高警力的警察,談笑言歡?
嚣張到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就差沒用手指插人鼻孔的少年,聽到局長的誇贊,竟然還露出了羞澀腼腆的笑容?
兩人:我真的是在做夢!
聽到門口有響動,老局長轉過頭,朝着于天和等人招手:“來了啊小于!不過能稍微等一下麽,我借這位小兄弟用一下!”
“你再說說,這樣确實能将槍聲的影響減輕道最小,但如果被不法分子拿到,同樣也不容易追查……”
“不會,這裏錄入DNA……”
兩人又說了起來。
于天和沒聽見他們具體說什麽,走進去,眉頭不由得夾緊:“這不符合規定!”
他話音未落,就見少年猛地站起,被審訊椅的擋板攔了一下,大腿撞在上面,發出了一聲悶響。
他疼得臉白了個度,艱難地跟于天和說:“抱歉!是我妨礙你們公務了,要不現在,我們還是按規定來吧…”
“沒有沒有!是他誤會了!”其他人趕緊說,“你別着急,我們到時候走個流程就行,不礙事!”
于天和:“啊。”
還沒摸清狀況的于大隊長,收獲了同事包括上司不滿的怒瞪。
于天和:“???”
“于隊,先聽我跟你解釋。”旁邊負責的警員将他拉走。
于天和被強行拽出去,終于在同事的對話中搞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們逮捕的人并不是那個少年,而是他的親哥哥,安十初。
今天早上,淩晨五點,一位掃地大娘觀察到在路上徘徊的安十初。
七月炎夏,早上也有近30攝氏度的高溫,安十初卻穿着厚厚的長袖,還在路上四處張望,怎麽看怎麽可疑。
掃地大娘平日裏最愛看諜戰警匪片,見他鬼鬼祟祟,頓時就起了疑心,抱着掃帚躲到垃圾桶後面,熱心舉報給了警察。
接到警情的警察一看人臉——好家夥,這不就是前些日子騎在地頭蛇臉上作威作福、打家劫舍的通緝犯嗎!
正巧,路上一塊小石子被埋在樹葉下,少年不留神時踢到,踉跄了一下,略有些厚重的衣擺蕩起,露出別在腰間、鼓鼓囊囊的……
槍!
本來還因為上面的命令,糾結是否要冒險出擊的警察,在看到那個輪廓時,不由得瞳孔一縮。
想到放任足以威脅到附近居民人身安全的危險分子的後果,警察毫不猶豫地就撲了上去!
結果沒有任何意外,但從另一個角度上看,全是意外。
本以為會劇烈反抗的少年,被警察輕而易舉地摁在地上,白皙的手腕被碎石子劃出了幾道痕跡。
“別動!”警察将他雙手反繳,配合搭檔卸掉他的槍。
“真家夥?”
其中一名警察翻看着手中輕巧精致的手/槍,有些疑惑:“……這是自制的?”
“請不要碰上面的扳機。”少年弱弱的聲音響起,“我沒有——”
拿着□□的警察,不知碰到了哪裏,随着一聲并不明顯的槍響,一枚子彈嗖得穿透了旁邊的綠化樹,在地磚上留下了一個坑。
“我去!老徐你幹什麽!”
“我沒啊!我怎麽碰到扳機了?!”
“沒有……關保險栓,而且,開槍是觸感的。”
少年慢吞吞地把後半句話說完,迎着兩人不可置信、大為震撼的眼神,愧疚地低下頭。
再擡起時,他眼眶就紅了,眼睛一眨,眼淚就落了下來:“抱歉,我下次應該提前說。”
“傷到這個樹了,怎麽辦呀…”
兩人下意識轉頭看旁邊的樹,照理說只是被穿了個孔的樹,此刻不知何時已經葉子發黑,逐漸枯萎了。
他們喉嚨滾動了一下,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還好沒有傷到人,不然,不然我……”
還沒等兩個警察從震撼中回過神,少年已經哭得真情實感了。
照理說自制槍支還抹毒這種行為,足夠讓他們歷聲嚴斥,強行押解上車了。
但看着少年一副能把自己哭暈過去的模樣,他們連說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
甚至忍不住想,這是不是真的有什麽誤會在。
最終,年齡大些的那個警察發揮了在家裏哄娃的功力,連哄帶勸,甚至還跑路邊去買了幾根棒棒糖表明态度,才勉強讓人穩定下來。
“不管什麽情況,老實跟我們到局裏說清楚,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坐在後座,少年扯開棒棒糖的糖紙,将糖放到嘴裏。
他低下頭,原本泫然欲泣的表情瞬間消失,化作了一片平靜。
啧,草莓味的不好吃。
以及,眼藥水的效果有點上頭。
……
……
“大概事情就這樣,安十初只是聽說弟弟出現在這周圍,所以打算找他把他帶回去,也願意配合我們的行動。”
聽完同事的描述,于天和的表情變幻,抓到了一個奇怪的重點。
“他想找弟弟把他帶回去,所以槍沒有關保險栓?”
這是準備勸說不動,就帶屍體回去嗎?
想起顏璐的筆錄,卡修似乎也跟她說過如果再碰到那個少年,讓警察直接開槍。
于天和陷入沉默,不管多少次,他還是會為中央異能學院的武德充沛感到震撼。
同事:“呃……對哦,為什麽呢?”
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至于李局為什麽出現在這,是因為安十初對改造武器非常有心得,你看……這不是已經當成寶了。”
“我緩緩。”于天撫着太陽穴,深深吸了口氣。
陸天站在他旁邊,表情也是有種被打擊到的超脫世俗的空白。
“那張臉上露出這種表情……真的太魔幻了。”他喃喃道,“我總覺得他下一刻就會罵我。”
于天和嘴角一抽:“有那麽嚴重?”
“不,你沒真實見到,所以不清楚。”陸天頭痛地道,“那個叫安十遇的小子,嚣張是真的嚣張。”
“我才讀過他兩次痕跡,別的沒記住,罵人的詞彙新增了一堆……”
陸天還記得,那個叫安十遇的少年,皮鞋在王老五臉上摩擦着,美其名曰擦鞋的畫面。
“現在看看這位,說話大聲點仿佛都能被吓哭,整個跟小綿羊似的——跟我說他們是兄弟?”
于天和:“……”
這得是被反差創得多深,才會怨氣那麽大。
“反正你現在冷靜一點。”他無奈地道,“沒錯的話,安十初是學院的人。”
“我給卡修先生發過信息了,他估計過一會兒會來,我們要問的話,得抓緊時間。
——打他電話沒信號,可能又在哪個地方清除詭異。”
兩人沉默地走回審訊室,裏面的談話已經接近尾聲。
安十初溫和的聲音響起:“這些資料到時候我整理好送過來吧,如果還有其他需要的,可以再告訴我。”
“這禮物太貴重了!”
李局激動地道:“這樣的改良槍械,是給我們整個警界帶來跨時代的改變啊!”
“安兄弟!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兄弟!我這就去聯絡上面,這值得首長親自給你發功勳……”
“還有什麽可以給的補償我想想,這些圖紙,肯定是你的心血吧?”
“不用,真的不用。”栗發少年顯得格外局促,他紅着臉,小聲道,“這些都是很簡單、沒什麽價值的東西。”
“能幫到你們就好了,反正放在學院裏也是壓箱底,大家的能力太強,根本用不上。”
說起這個,他似乎有些失落,眼眶又有了泛紅的趨勢。
聽完他說的話的衆人:“???”
不值錢的東西?
壓箱底??
沒人要???
啊——!
看安十初真情實意覺得不行的模樣,被無形的凡爾賽捅了個對穿的衆人,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中央異能學院的底蘊到底有多深啊!
他們真的會羨慕嫉妒恨!
“不過,我确實有一事相求……”半晌,栗發少年踟躇着開口,“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找一找我弟弟?”
這下提到重點上了!
“當然可以,請稍等一下。”
于天和跟陸天兩人眼睛一亮,一個拽李局長說明情況,另一個則是把審訊室清場。
過了十分鐘,審訊室恢複了安靜,明亮的燈光下,他們面對面而坐。
于天和幹巴巴地找了個開場白:“這裏空調制冷效果不行,你這麽穿會不會太熱了?”
“是我體質太差,不是溫度的問題。”安十初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連手都縮進去了,“不礙事。”
說完,又陷入了冷場。
“能跟我們說說情況嗎?”于天和深吸一口氣,直接問,“從你自己說起。”
栗發少年點點頭,乖巧地道:“我叫安十初,中央異能學院的學生。”
旁邊負責記錄的陸天,被這乖巧的光芒閃到,痛苦地閉上眼睛。
于天和輕咳一聲:“那能跟我們說說中央異能學院的事情嗎?比如,有幾個年級之類的?”
他很好奇!全國上下所有人都很好奇!
卡修那種沉默的性格,真的問不出來東西。
安十初猶豫了下,說:“學院共有三個年級,一個年級兩個班。”
“分班由校長劃分,只要通過升級考試,就可以升年級。”
很簡單粗暴的分法,于天和想,這麽看,人數似乎沒有他所想的一所大學那麽多……
不過也正常,畢竟随随便便哪個學生都是異能者,幾百個加起來,也是非常高端的戰力了。
更別說一個學院裏除了學生,還有更加強大的老師們。
“但其實學院裏共有多少學生,我也不清楚。”
然而安十初下一句話便是:“因為有許多畢業的學長學姐,他們不脫離學院,算另一個檔……額,再加上學校建立的時間可能有點長,很難算。”
于天和的表情一僵:奪少?!
你們學院集合起來是不是能毀滅世界啊!
說好的靈氣複蘇只有三年呢?為什麽你們不一樣!
他沒忍住,把最後的問題問出來了。
安十初撓了撓臉頰,有些歉意地道:“這個問題,我也不清楚,但學院已經存在很久了,不在這個維度……”
“之前因為一些原因,學院沒辦法跟現世互通,除了個別老師,沒有人能出來,當然,現在是特殊情況。”
于天和:“那你們一般學習什麽?”
安十初回答:“使用異能,文化課,以及對付詭異。”
雖然沒得到問題的答案,但這也是一個重點。
建立在另一個維度的異能學院,存在許久的異能者,以及,早已存在的詭異……
想着想着,于天和不由得皺起眉。
安十初見狀,濃密的眼睫撲簌簌地顫抖着,顯得緊張又忐忑,他連忙說:
“雖然你們基礎很差,但目前現世中出現的詭異也不是很強,還有進步空間,你不用太難過!”
“啊抱歉!”他說完就捂住自己的嘴,歉疚道,“我沒有說你實力太差的意思。”
于天和:“……”
被紮了一箭的隊長堅強微笑。
如果不是少年的表情實在是太真情實感,他甚至會覺得這是陰陽怪氣。
他選擇換一個話題:“那麽你是哪個年級的?”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又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安十初微笑着道:“我其實是旁聽生。”
“因為實力太差,沒有異能,我所能做的也只是鑽研武器開發……”
他話沒說完,低下了頭。
『系統,眼藥水再給我兌換一瓶。』
『……6。』
我真該死啊!
“不是!”于天和連忙站起來,手足無措地道,“我沒想到……”
“是我自己沒用。”安十初微微哽咽着。
“沒有異能,也就只能去造那些用處不大的武器了。”
于天和又僵硬地坐回去,整個人都是木的。
他真的很想告訴安十初,你那些“用處不大”的武器,效果已經很恐怖了!
李局差點想在審訊室裏跟你結拜了啊!
整個場面就像是在一個考不上大學的學渣面前,哭訴自己周圍都是考清北,而自己只能上重本。
讓于天和連安慰都有些難以開口。
作為在場的第三者,陸天在記錄的過程中有些百無聊賴,突然,他感覺眼睛被閃了一下。
“老于,我先出去一下。”
将錄音筆打開放在椅子上,陸天拍了拍于天和的肩膀,走出審訊室。
“行。”于天和回了一句,繼續跟安十初道,“說說關于你弟弟的事情吧。”
走出審訊室,陸天問警員要了張地圖,他皺着眉,按照地圖的指示,繞過大半建築,翻躍了一道圍牆。
眼前這個塗着白漆的牆壁內測,就是審訊室!
槍滑落在手中,陸天眯着眼,動作極輕地貼着槍往裏走。
噼啵。
草莖被壓斷的輕微破裂響起,陸天寒毛直豎,下一刻,一把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在做什麽?”冷冷的聲音自他耳邊響起,陸天這幾天早就對此熟悉了。
他一時間竟然還有些松了口氣,心想還好安十初是真的,不是他所想的一人分飾二角的詭計。
陸天壓在狂跳的心髒,也放平了聲音:“安十遇對吧,你又在做什麽?”
感受到脖子上架着的刀松動,陸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前一推,反手拉過少年的手臂,以鎖喉的姿勢抱住他,将槍抵到他的下巴上。
“你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傻逼——”
安十遇嗤笑的話音還未落,陸天就面無表情地接了一句:“安同學,你也不想你哥哥發現你在這吧?”
“你踏——”
“首先,別說髒話。”
滿臉戾氣的少年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