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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夕
阮洛拽着書包小步走到傅瑜面前,小聲喊了句:“傅先生。”
傅瑜伸手:“書包給我。”
阮洛把書包遞給傅瑜,看着傅瑜拉開了後車廂的車門,把他的書包放了進去。
而後,站在車門前道:“走吧。”
阮洛擡頭看了傅瑜一眼,低頭坐進了後車廂。
在轎車往前行駛的時候,他沒忍住朝眼前的副駕看了好幾眼。
其實如果傅瑜不幫他拉門,他也會選擇坐在後車廂的。
但就因為是傅瑜把他送進後車廂,他心裏就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慌亂。
他克制自己不去看副駕,不去想這些雜念。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後車廂,低頭盯着自己的膝蓋沉默不語。
一路上傅瑜也沒有什麽話,兩個人從前那麽親密,現在就像是搭了同一班車的陌生人。
到傅瑜家的時候,傅瑜把阮洛的書包放進了客房。
問阮洛有沒有吃東西,阮洛本想說“吃過了”,但他沉默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不想吃”。
他看見傅瑜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
傅瑜對此沒發表意見,只道:“那就早些睡吧。專機現下不在這,我訂了民航機票。明天上午就出發。”
夜深人靜,阮洛躺在傅瑜的客房裏輾轉反側。
他在這裏住了一段不算久的日子,還從來沒有睡過客房。
他從前……
都是睡在主卧,睡在傅瑜懷裏的。
是因為要正式離婚的緣故麽?傅瑜一下子走遠了好多好多。
阮洛沒發現自己腦袋裏想着傅瑜的時候,身體不由自主呈現出蜷縮的姿态,把兩只手攥得很緊,且眼睛裏都起了霧。
就這麽躺到了夜裏兩點,阮洛還沒睡着。
他索性起來穿上拖鞋,想去陽臺透透氣。
可是一推開門,發現傅瑜竟然也沒睡。他把客廳的燈開的極暗,正坐在沙發上抽煙。
阮洛走向陽臺的腳步頓住了,局促地道了一句:“傅先生,你,你還沒睡。”
他看不清傅瑜的表情,只能看見傅瑜指間煙火明滅。
傅瑜輕笑了一下:“在想工作上的事,抽根煙。你呢?”
阮洛莫名生出些慌亂:“我,我想去陽臺透透風。”
阮洛說完,看見傅瑜望着他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抽完了剩下的半根煙,才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裏。聲音暗啞道:“陽臺鎖了。”
阮洛很小聲“哦”了一下,聽到傅瑜聲音低沉不容置喙:“去睡。”
阮洛只得返回房間,悶悶地強迫自己睡覺了。
傅瑜訂的機票是頭等艙,一個簾子下剛好是兩個位置。
阮洛坐在裏側窗邊,傅瑜則坐在外邊。
空間仍然寬敞,且環境安靜。
飛機從滑行到起飛的時間,傅瑜的視線都沒有從報紙上挪開,也一直沒有主動和阮洛說話。
升上天空時,阮洛扭頭看着窗外。
人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心卻沉潛在千萬英裏的海底。
明明該是卸下一身枷鎖的重生之行,他卻覺得身體無比沉重。腦袋也不聽使喚地反複咀嚼着一個畫面——
那是幾個月前,在阿爾卑斯山的雲層之上。
窗外白茫茫一片迷霧,而他深陷在傅瑜溫暖寬闊的懷裏,被滾燙的吻掠走所有的不安。
而現在,他內心對于未來有着更深重的迷茫和不安。
身邊的人卻不複滾燙,在時間的長河裏,終于被雕刻成一尊冰冷的雕塑。
阮洛的情緒一時間有些失控,他微微喘/着/氣,側過身子,很小聲地喊了聲:“傅瑜。”
傅瑜從報紙裏側過臉,垂眸看向阮洛,語氣是禮貌的疏離,就像一個恰到好處的紳士:“阮先生,怎麽了?”
聽到這個稱呼,阮洛放在腿上的手倏地攥緊。
他鴉羽般的長睫一顫,垂眸遮住眼裏明晃晃的霧氣:“我,我耳朵疼。”
傅瑜在座椅的某個按鈕上按了一下,很快就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beta空姐。
傅瑜對空姐道:“拿顆糖。”
空姐拿着糖雙手遞給傅瑜的時候,傅瑜側臉示意:“給他。”
阮洛從空姐手裏接過糖。
可是手指因為發抖怎麽也剝不開,他沒忍住,伸手用過長的衣袖擦了擦眼角。
就在這時,他聽到傅瑜很輕地嘆了一下,伸手從他冰涼手指裏拿過那顆糖。
阮洛愣愣地随着糖望向傅瑜。
他仰着臉,臉頰被窗外雲層映照的更加柔軟,眼睛裏的霧氣在擡頭的時候閃着瑩亮卻破碎的微光。
傅瑜輕聲道:“張嘴。”
阮洛吸了吸鼻子,小幅度張開嘴巴。
這是一顆奶糖,入口甜甜的。
傅瑜給阮洛喂了糖,就沒再看阮洛的眼睛。
他的視線重新落在報紙上,才對阮洛道:“吃了就會好一些。”
奶甜奶甜的味道從喉頭漫下心房。
阮洛的眼角卻紅了。
接下來的路程,阮洛都沒有再看窗外。
他的餘光一直在偷看傅瑜。
到了華國後,傅瑜的司機開車到機場接人。
回到家的時候都接近傍晚了,稍稍整理之後,就跟上吃晚飯。
吃飯時氣氛又很安靜。
吃完飯的時候,傅瑜忽然遞給阮洛一張黑底燙金的特質銀行卡。
“這是?”阮洛沒有接,小心翼翼地問。
傅瑜把卡放在阮洛面前的餐桌上:“JX銀行黑金卡。我給你辦了金庫,持卡随時取用。離開傅家以後,金庫裏的庫存仍能保證你衣食無憂。”
阮洛睜大眼睛,看見傅瑜把飯後牛奶推到他面前:“收起來。這段婚姻給你帶來了傷害,作為你曾經的丈夫我很抱歉,這是你應得的賠償。”
“……傅先生,我不用。”
“你想任由金磚朽在金庫裏?”傅瑜輕笑一聲,把黑金卡放進阮洛的外衣袋子:“對了,先前給你打造的黑桃King經紀公司,這段時間一直在試行,效果不錯,已經初具規模。離婚後你的簽約仍然有效。”
阮洛愣愣地看着傅瑜。
傅瑜又道:“阮家的房産現在是在你爺爺名下。這座別墅裏所有屬于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收拾了送過去吧。你想什麽時候搬?”
阮洛睫毛輕顫:“等,等離婚證辦好,我就……就搬。”
傅瑜點了點頭。
阮洛覺得自己的身體太奇怪了。
該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才對啊,可是為什麽身體給他的反饋有些難受。
身體忽然間很冷,一下子什麽都不想吃了,眼前的牛奶仿佛索然失味。
阮洛的腦袋是空白的,耳朵邊也發出了一陣一陣的轟鳴。
他不但吃不下飯,甚至不願意再在傅瑜面前待一秒。
他幾乎是倉惶起身,落荒而逃:“傅先生,我吃,吃飽了……我先回,回房。”
阮洛扶着樓梯把手,跌跌撞撞上了樓。
在轉角時終于沒忍住,眼睛裏的霧氣化成了水,大顆大顆往下砸落。
傅瑜坐在餐廳座椅上,指甲嵌進手心掐破了肉掐出血來。
他周身氣壓極底,眼底暗潮瘋湧,他沉着臉吩咐立在餐廳外的女傭:“把牛奶端給他,去守着他。別讓他傷害自己,如果有異樣直接打我電話。”
那女傭早看出傅瑜對阮洛和往日的不同,站在地上一直如履薄冰,此刻連忙道了聲“是”,慌裏慌張地追了上樓。
傅瑜摸摸索索點開一根煙,胡亂地抽。
他用盡所有的理智克制着情緒,才能逼迫自己坐在原地。
女傭端着牛奶敲響阮洛的卧室門。
阮洛打開的時候,眼眶紅紅的。
女傭道:“先生您得喝了這杯牛奶。”
阮洛很聽話,捧起來小口小口喝掉了。
女傭舒了口氣。
牛奶裏摻了鎮定素,以及抗抑郁藥物,可以在一定時限內,預防抑郁患者病情發作。
副作用是會讓人思維遲緩。
這是傅瑜吩咐她放的,是那位姓宋的醫生交待的。
當時宋醫生在電話裏跟傅瑜說這些的時候,她正蹲在傅瑜身邊放果盤,不小心就給聽見了。
阮洛喝牛奶的時候,女傭趁機打量了阮洛的房間。
鎖好窗戶,确認阮洛房間沒有可以自傷的工具後,才接過阮洛喝完的杯子道了句“先生晚安”退出房門守着了。
阮洛重新關了門。
躺在床上,又是怎麽都睡不着。
他心裏亂的很。
想了好多事,想着從前承受過的來自“傅瑜”的折磨,又想着後來“傅瑜”對他的種種溫存。
及至現在,傅瑜的……成全。
阮洛迷茫極了。
先前想起真相時,那種滔天的恨意在傅瑜的後退裏,竟然也像退潮一般逐漸褪去。
冷靜下來的他,開始咀嚼把槍/口頂在傅瑜太陽穴的時候,傅瑜讓他開/槍,還教他脫罪;開始咀嚼傅瑜給他構築起的無憂無慮的後路。
他開始念及——
傅瑜的好。
瀕臨消失,将成為歷史的好。
阮洛心裏滞悶極了,他覺得連呼吸都有些難過。
坐起身打量昏暗的房間,才發現房間裏的擺設幾乎全是傅瑜在蘇黎世給他天價拍下的奢侈品。
彩寶彩鑽的挂件擺件,星星一樣反着光,讓他此刻猶如置身在夢幻裏。
阮洛待不下去,起身推開門,看見拿着吸塵器在門外比劃的女傭時吓了一跳。
女傭道:“先生還沒睡,我值班打掃呢。”
阮洛心想我怎麽不知道別墅還有人值夜班二十四小時打掃……
但他無心深究這些細節,只是點了點頭:“辛苦了。”
他甚至沒發現,他走到哪裏,那女傭就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吸到哪裏。
阮洛輕手輕腳走在長廊,路過傅瑜卧室門前忍不住看了一眼。
門緊掩着,應該是睡熟了。
他自然不知道他能看見的都是傅瑜願意給他看的。
傅瑜其實就在盡頭落地窗簾投下的暗影裏,緊緊把他盯着。
阮洛想要上頂樓的露臺透氣,發現通往頂樓的小門竟然推不開。
又鎖了。
他就開始往樓下走,一邊緩慢地走,一邊依稀回想着從前在露臺差點墜樓,傅瑜抱着他時關切的神情。
那時候傅瑜好像很用力地吻過他。
走到樓梯轉角時,餘光看見了放在薔薇花叢邊的貓砂盆。
那是小貓忘忘的。
他看了一眼,就扶着樓梯把手繼續往下走。
從三樓走下一樓的時候,脊背忽地一僵。
從前某個被忽視的記憶片段,像是被打開封印,脈沖一樣湧入腦海。
那塵封在時間長河裏的某句尋常對話,在這個愣神的瞬間,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他遲鈍的腦袋再次炸響在他的耳邊——
“傅瑜,我們可以給小貓起個名字麽?”
“叫忘忘吧。”
“小狗才會汪汪叫。”
“小貓說它也想學會汪汪叫,因為這麽叫着,好像能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
“它從前是流浪貓,一定有過很多不開心的事。但以後這裏是它的家了,永遠的家。所以我希望,我希望它能和一切黑暗的過往告別。”
忘卻已久的言語猶如埋在荒土下不見天日的塵埃,隔着一個世紀的濃霧突然被暴風席卷烈烈撲面而來。
擊穿了阮洛惶惶躍動的心髒——
“小貓說它也想學會汪汪叫,因為這麽叫着,好像能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
阮洛雙腳一軟差點栽在地上,他捂着鈍痛的心口,抓着扶手喘/氣——
“它從前是流浪貓,一定有過很多不開心的事。”
“以後這裏是它的家了。”
“永遠的家。”
“我希望它能和一切黑暗的過往告別。”
阮洛失魂落魄,喃喃着道:“……那時傅瑜嘴裏的‘它’,難道是我。”
老爺們,夜宵來了,來吃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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