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走到阮洛门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正要转动,却迟疑了。
按昨天宋祈的诊断,阮洛目前正深陷于雏鸟情节中,虽对自己依赖,却也始终存在恐惧的条件反射。也就是说,自己任何一次接近都有可能引发他害怕的情绪。或许,还是给他些缓冲比较好。
在商战上杀伐果断,从未感受过犹疑滋味的傅瑜,在一个omega门外却举棋不定起来。
片刻后他转身走进书房,在桌面的备忘本上用签字笔龙飞凤舞了八个大字——
“我在门外,等你醒来。”
写完低头看了眼,又加了两个小字——
“傅瑜。”
傅瑜撕下这一页,轻手轻脚地潜进阮洛房间,把备忘条放在阮洛枕边。
就走出房间,到门外墙下靠着去了。
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把手机情景模式切成了震动。
而后就靠在墙上,翻起手机上积攒了一天都未读的消息来。
不过他的未读消息少之又少,一天攒下来也就五条。还都是一个人发的。
傅瑜也有三两个朋友的,只是他在外边性子冷得很,不通情达理也不知情识趣,酒吧不蹦,美人不抱,在声色场所甚至没人敢去他面前投怀送抱。朋友们跟他玩不开,所以他业余活动少。因此朋友平时懒得找他。
加之社会地位太高,平时也没几个人够资历请得上他吃饭,他甚至连应酬都不需要。生意伙伴论地位都是他的乙方儿子,没事也不敢直Call他。
各种业界名流的沙龙、酒会倒是不少,但也够不着直接联系他,平时对接的都是他的秘书或特助。所以平时他手机上的信息,大多是这两个人发来的。
手机上这五条,就是王特助发来的——
“傅总,阮家递交的资料来了。”
“[照片],这是打印版的,写挺详细,我已经归档了。”
“[文件],这是电子版,发给您。”
“[照片],您猜这是什么?是我主动加班完成的!”
“还有李秘书!是我跟李秘书两个人一起完成的,还请到了一名退休记者呢。和阮先生相关的,您一定会有兴趣!(狗狗笑脸.jpg)”
傅瑜伸出手指在手机上滑了个:“?”
大清早的,还没到九点钟的上班时间。对面王特助却是秒读。
聊天框“正在输入”了足足五分钟,才发来一行被过份斟酌过措辞的文字——
“对不起傅总,是李秘书让我卖关子的。李秘书说,吊起您的兴趣,您一高兴会给我发红包。”
傅瑜手指又一滑,一个一千元的红包砸在了王特助的脸上——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红包被秒收,王特助激动地点出了钉钉红包的自动感谢——
“红包到,好运来!开心的一天开始了!”
而后继续激动地打字道:
“[照片],这个小册子,是我和李秘书,以及那名记者,兵分两路,走访了阮先生曾经生活过的所有地方,收集记录了不同人眼里的阮先生。都是根据他曾经邻居、同学等的口述整理的!
放心我们工作做得很到位,访问方式专业自然,绝对不会给阮先生造成任何影响,更不会给他带去困扰!我们按照时间先后顺序进行的排版,跟传记似的。您翻阅时还能感到时光的质感。”
傅瑜道:“电子版先发我。”
那边又正在输入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努努力让傅瑜别急着看电子版,要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们精心排版的册子。但又不敢忤逆。
只好发了个文档给傅瑜:“好的傅总![文件.PDF]”
傅瑜靠着墙翻着王特助补充过来的资料:
他看到同学嘴里的阮洛——钢琴天才,大小比赛没落过第一,为学校挣足了面子,是被全校捧在手心的宝贝,追求者无数。
他又看到邻里嘴里的阮洛——打小漂亮,性格温软,讨人喜欢。脸好看,一双手指也极其好看,喜欢音乐,爱弹爷爷的那架破钢琴。后来找过老师,还真的学出息了,爷爷逢人就夸他的天才孙子。由于最爱弹的是肖邦,且弹得太好,所以大家就爱称他是“小肖邦”。
傅瑜结合之前已经印在脑海的旧档案,反复咀嚼新的资料,脸色越来越冷。
——这个同人文就是来报复他的。阮洛身上,有他曾公开透露过的,所有能够使他热爱的元素。
漂亮,柔美,温软,手指好看,钢琴天才,对肖邦有研究……
那个写同人文的黑粉真该死。
他把傅瑜所有爱着的元素,组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让“傅瑜”拥有却不珍惜,甚至,狠狠地把他打碎,碾入尘土,万劫不复!
“你最好也在这里。我会亲手杀了你。”傅瑜的指甲嵌进了肉里,连呼吸都裹挟着滚烫的杀意。不知是杠过针的副作用,还是气狠了,破天荒地,他竟像从前他最看不上的情绪奴隶们一样,冷冷地发泄了句:“傻逼。”
他像是忘记了时间,被时光凝成了一座冰雕,一两个小时保持一个动作一动不动。高大的侧影逆着光,在墙壁和地上投下侵略性极强的大片阴影,把执行早间打扫的女佣吓了一跳。
*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阮洛醒来了。
自他失忆后,每次从昏睡到醒来,都需要大约五分钟来清醒脑子。
他睡着的时候会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不能快速分清睁眼睛看到的景象是梦是真。
大脑逐渐明晰的时候,他意识到周身十分温软。
这是他近来每次醒来都会特别感知到的。他很贪恋,就好像这种温暖在从前并不属于他,现在也只是镜花水月一晌贪欢而已。
他即贪恋,又不敢太多贪恋。怕哪天会被褫夺。
所以很快掀起被子起来了,起身的时候,就看到了枕边的字条——
“我在门外,等你醒来。傅瑜。”
阮洛一愣。
他想起昨天睡着的时候,的确是拽着傅瑜,给人家提了这个要求的。
让阮洛晃神的是,这样幼稚且霸道得不讲理的要求,傅瑜竟不拒绝。
他是怎样提出这个要求的呢?
哦对,他出现了短暂的幻觉,然后,病了,发病的他甚至伤害了傅瑜。
那时候他的大脑处在过份害怕的情绪波动里,整个人混乱失序,一会儿踢打人家,一会儿又把人家当成苦海里唯一的浮木。
真是逮着好人可劲儿折腾啊……他都为傅瑜心累。
现在阮洛清醒了,觉得昨天的自己,过份且失态。
但同时更加好奇——傅瑜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都对他纵容到这个程度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问?
阮洛的手指在字条上摩挲着,想到了什么,忽地一颤。
他眸子一缩,捏起字条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没有信息素的味道。
没有信息素的味道?!
怎么可能?!
傅瑜身上的Alpha特征明显得堪称耀眼,且一定是等级很高的那种。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是beta。
阮洛无意识地抓紧了这张字条,几乎是在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傅瑜知道自己怕他,傅瑜不但不生气,反而在用方法压制他Alpha的信息素,以此来……保护他。
他对自己好,所以不生气,但是,他不会伤心么?
阮洛抓着字条,抓到原本苍白的指关节更苍白了,他死死咬着下唇。脑海里浮现出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第一个记忆碎片——
那是在无尽黑暗里,引领自己走进光明的声音。是傅瑜给他数羊的声音。
他本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那时他在冰冷幽深的深渊里往下坠,是这个声音托住了他,带他向上飞往人间。
人间其实也仓惶。但这个声音的主人,却给了他一个家。
阮洛陷入弥深的自责,直到下唇传来血肉割裂的刺痛,他猛然回身,伸出手指触摸自己下唇的血迹。
真的是有病,走个神都能把嘴唇给咬破……
阮洛到洗手间洗了个脸刷了个牙,到门口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缓缓地拉开门。
门外浮光错落,高大身影为他遮挡了骤然夺目的霍亮,使他有足够时间适应变化过大的光芒。
阮洛仰起头,看见了傅瑜棱角利落,眉目冷厉的脸。可这张脸上此时的表情真的堪称温柔:“阮洛,早安。”
阮洛能感到身体又开始发抖,指尖也不争气地打起了战,甚至鼻尖也开始一丝一丝地冒冷汗。
但他自虐般生生强忍,忍得眼尾都红了,才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使它显得从容:“傅先生,早安。”
对面的人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在看到自己没有转身逃跑,甚至还和他打招呼后,显然松了口气,笑道:“昨天夜里还叫我傅瑜,一觉醒来就变了傅先生,我是升级了还是降级了?”
他好像只是随便说说,要缓解谁的不安似地。
可阮洛听了,又忍不住咬住了刚止血的下唇,他抗拒着身体叫嚣的排斥,脚底和脊背都凉透了。可他忍着,小幅度上前一步,靠得离傅瑜近些:“傅瑜,早安。”
傅瑜眸色深沉晦暗,他下意识朝着阮洛的下唇伸出手,快碰着的时候又放了下去。他从西装袋子掏出丝质锦帕,声音沉而低哑:“别咬。”
“嗯。”阮洛乖乖地松开了下唇。但是没接。
他仰着脸看着傅瑜,小声道:“傅瑜,我看不见,你能帮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