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門重重阖上,将過道裏那點風聲阻絕在外。
向晚轉身看他,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像是在等他開腔。
兩個月過去,陳景堯的頭發短了些,衣衫還是一如既往的單薄,隐隐沾染着寒露,凜冽潮濕。
分明白天才見過,他忽然出現,清冷淡漠的樣子又叫向晚有些看不懂。
陳景堯從她眼底看出幾分倔強,他無聲嘆口氣,上前兩步伸手抱她,将她揉進懷裏。
她下意識定在原地。
直到頸間那股滾燙沉重的呼吸,灼熱到肌膚時,向晚才堪堪想推。手擡到他兩臂外,将要觸到,又遲疑下來。
她本來就做好分道揚镳的心理準備,深谙适時抽身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可現下手腳發軟,情緒和身體都被禁锢住。呼吸間都是他衣衫上熏的冷調木香,蠱惑而不真切。
窗外滴滴兩聲,一束刺眼的燈光透過窗棂打在兩人身上。
擊退了防線,讓人驀然清醒。
門重新被敲響,向晚這才回神,果斷推開他。她擡頭看他一眼,轉身去開。
陳景堯眸光霧霭沉冷,他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看到門外站着的那對老夫妻,才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房東是對退休的老夫妻,文化人,年輕時在一所高中任職,這房子便是90年代單位裏分配的。老夫妻兩個很會保養,複古的家具放到現在還很耐看。
老太太進屋,見屋裏還站着一個颀長挺括的陌生男人,不免一愣。
陳景堯朝她點點頭,極有教養地打聲招呼。站到一邊,沒再出聲。
老爺子沒進屋,大抵是覺得向晚一個女孩子家不方便,知道避嫌。
老太太拿出老花眼鏡看了會兒滲水的牆壁,這才轉身說道:“改明兒等天晴,我找人來重新刷個防水,問題不大。”
向晚點頭,“那您提前通知我就好。”
老太太笑笑,視線重新落到陳景堯身上,“小向男朋友呀,長得真俊。”
向晚驚詫之餘連忙擺手,正要否認,卻聽見一旁的男人跟着輕笑聲。
“您過獎了。”
老太太沒逗留太久,朝他們點點頭,便同老伴一道走了。
門再度阖上,向晚走到廚房倒水。她拿起那只粉色櫻花馬克杯喝兩口,沒看陳景堯,輕聲問:“陳公子還不走嗎?”
陳景堯垂眸,“就這麽不願意見到我?”
向晚平靜與他對視,“您總不至于又是上我這兒來讨茶喝的。”
陳景堯坐到沙發上,瞥了眼掉落漆皮的牆角,正色道:“你怎麽知道不至于。”
前天晚上菊兒胡同那局散的不算晚。
主要還是陳景堯興致缺缺,只待到九點多,人就要走。
當天攢局的是圈子裏一公子哥,手上有個項目吃不下來想和京廣合作,這才請陳景堯過來談事。
事情聊的差不多,臺上的琵琶琴音也正收場。這位公子哥平日裏就慣懂鑽營取巧那套,當即招招手,将臺上其中一個姑娘喊了過來。
那姑娘身材高挑,面容清秀,長得清純漂亮,一看就是第一回來這種場子。
她動作拘謹,瞥了眼茶臺上坐着的矜貴男人,神情緊張。
要說唯一令陳景堯有點印象的,是那頭黑色長發,順直垂在肩後。
他不動聲色勾唇,笑意卻比剛才淡了許多。
那人讓她給陳公子沏茶,她便戰戰兢兢坐到陳景堯身旁,動作略顯生疏地煮茶斟茶。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姑娘是特意下過功夫的。只不過涉世未深,一雙飄忽不定的眼睛很容易出賣了她的情緒。
她斟一盞茶,小心翼翼遞到陳景堯面前,輕聲細語地說了句:“陳公子喝茶。”
陳景堯斂眸,看那盞霧氣騰騰的紅茶,不由自主又想起向晚。
比起眼前這套,向晚平時給他泡茶的态度都算是敷衍的。
陳景堯笑笑,沒碰茶杯。
過猶不及,他眼底意興闌珊,覺得沒意思,沒坐多久就撤了。
他走出四合院的門,風打過來吹起衣袂一角。車子停在胡同口,他剛要上車,才發現身後悄悄跟了個人。
來人正是那個剛才在臺上彈琵琶又給他斟茶的姑娘。
陳景堯點根煙,眸光沉冷,透過路邊熒黃的燈光睇她,“有事?”
那姑娘滿臉漲的通紅,指尖攥着衣衫下擺,咬咬唇問:“是我哪裏做的不好,惹您生氣了嗎?您要是不喜歡喝茶,我也可以陪您喝酒。”
陳景堯籲口煙,揚了揚眉問她多大了。
她雙眸微亮,立馬回答道:“十九了,已經成年了。”
陳景堯聽了她的話不禁哂笑,“這麽小的年紀,合該好好讀書。今天不管你是喝茶還是喝酒,與我都沒關系,懂?”
說完他叼着煙轉身上車,再沒停留。
若他偏頭再看一眼,就能看到那姑娘梨花帶雨的臉,比先前漲的更紅,咬着唇一時不知道該停還是該走。
直到那輛勞斯萊斯庫裏南開遠,她才後知後覺到羞恥。
向晚想,不過是一杯茶而已,沒什麽可吝啬的。她彎腰去拿茶葉罐,眼睫輕扇,随手泡了一杯放到他手邊。
“時間不早了,陳公子喝完就走吧。”
她轉身重新往廚房走,卻被陳景堯一把拉住,猝不及防跌進沙發。
她的白色鉛筆裙與他的黑色西褲攏在一起,纖秾冷豔。
這身衣服分明很襯她,端莊大方,可陳景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礙眼。或許是因為那盈盈一握的細腰和飽滿的臀,還有那雙掩藏在裙擺下筆直的長腿。
對着男同事笑靥如花,對着他就擺臉色?
“晚晚,茶不是你這麽敷衍泡的。溫杯熱水,你這茶水溫過高不止會影響茶香,也會把我燙死。”
他目光灼灼如烙鐵,硬生生将她封印在沙發上。
向晚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但她不想猜了,輕笑聲:“畢竟我這兒也不是專門飲茶的地方。”
陳景堯深看她一眼,轉了話茬,“這些天都做了什麽。”
“你不是都看見了。”
兩個人的沙發實在擁擠局促,向晚動了動,想盡量離他遠些。可一共就這麽點地方,再掙紮也是徒勞。
她不想再和他迂回,擡眸輕聲問:“陳景堯,你到底想說什麽?”
陳景堯睇她,“我以為你的質問會來的更早些。”
向晚有些無力,“所以陳公子這兩個月的态度是在興師問罪嗎?”
陳景堯偏頭,看她咬着下唇,咬到唇色微微泛白。他輕聲說:“晚晚,你講點道理,到底是誰在跟誰生氣。”
“嚴格來說,我甚至不知道你為什麽生氣,我沒你想的那麽厲害,你對我公平些。”
他語氣裏有無奈,也有放低身段的覺悟。
天生的談判家,最知道怎樣能叫人服軟。
向晚揪着抱枕,一顆心提上來,又不知道該放到怎樣的位置上才好。
陳景堯語氣平平,“我也沒有那麽多心思去讨別的女人歡心,你總愛把我擡到和別的男人一樣的位置,這也是在看輕你自己。”
他邊說邊把向晚抱到自己腿上,指腹輕揉她的臉。
“所以你都知道。”向晚有些難堪地咽了咽口水。
“一開始确實不知道。”他坦誠說:“沒有人像你一樣總讓我去猜,晚晚,你是第一個。”
向晚擡頭,鼻尖蹭過他線條分明的下巴,“所以你生氣。”
所以才冷着她。
陳景堯失笑,“我說了不要對我要求太高。”
他沒把他們之間這點不匹配的問題說的太過直白,相反又很坦誠。
反倒讓向晚無話可說。
陳景堯撫上她的背,低頭輕聲問:“真不想我?”
向晚搖頭。
她頭搖的就沒帶猶豫的,不禁又把陳景堯給氣笑了。
兩人默了半晌,他才又娓娓開口:“我母親過世早,父親外派任職,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我爺爺和二叔身邊長大。我二叔有個女兒,跟你差不多大,性子驕縱了點,家裏人都哄着。”
他人坐在白光下,周身那股冷寂分明,語氣慵懶随性,卻叫人聽出幾分孤獨感來。
向晚想,大抵是因為第一次聽他說家裏的事,才會覺得他一個矜貴端持的公子哥,好像也不比他們得到的更多。
陳景堯将她身子往上攏,“你要再晚一些走,或許能看到她。”
向晚聰明,一點就透。
她小心翼翼問他,“所以那個包是你買給你妹妹的嗎?”
“是堂妹。”陳景堯糾正她。
“那有什麽區別。”
“喊妹妹太親熱了,她不過就是個沒輕重的小孩兒。”
“你剛還說她和我差不多大。”
陳景堯斜睨她,笑道:“你也就是個小孩兒。下次發脾氣提前知會一聲?也好讓我有個準備。”
向晚愣怔片刻,看他的眼神堅定,“陳景堯,如果哪天,你想跟我分開,或是到不得不跟我分開的時候,直接告訴我好嗎?”
“為什麽這麽想?”陳景堯說話時喉結上下滾了滾。
向晚錯開他的直視,“我想我們直接一點,就像開始那樣。”
因為注定是要分開的。他會回到他的生活軌跡,她也退到屬于她的位置。
只希望這場旖夢走向終點的時候,再回憶起來也都是快活肆意,不至于難堪。
陳景堯看着他,沒說話。他眼底有一瞬俱是寒霜,叫人看不真切。
“可以嗎?”向晚再問一遍。
陳景堯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你這腦袋裏就不能想點好的?”
向晚笑,心道再好就是癡人說夢了。
她面上沒顯露,卻也沒再問他要答案。
陳景堯攬她細腰的手逐漸向下,滾燙的掌心滑落到腿側,完全将她抱了起來。
手底一片細膩而又直接的觸感,他手臂擡了擡,有些驚訝地挑眉問:“沒穿襪子?”
遠遠望過去那一抹白到刺眼,竟然膽大到不自知。
向晚搖頭,“沒。”
“什麽天你就敢光着腿,不怕冷了?”
“還好,都在車上的。”
陳景堯沒松手,嘴上說着她欠收拾,動作卻是浮浪,一點兒沒含糊的。
他湊過去又問了一遍,想不想我?
先更了,回去再寫二更。不用等,絕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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