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隔天上午,向晚額頭換了次藥後,就辦理了出院手續。
走之前陳景堯帶她下樓見了個人。
孟教授剛帶研二學生查完房,他将簽字筆插進白大褂上的口袋裏,推開辦公室的門,見到裏頭正襟危坐的兩人,臉上明顯一頓。
他坐下,視線從陳景堯身上劃過,緩緩移到向晚臉上,笑了笑,“怎麽沒提前跟我打聲招呼,等很久了?”
陳景堯起身,“沒多久,不敢打擾您工作。”
孟教授推下眼鏡,語氣熟稔調侃道:“還有你不敢的事兒呢?”
這間辦公室寬敞明亮,一組五人位的沙發,窗邊置了個實木茶臺。
向晚剛才不經意瞥了眼牆上琳琅滿目的榮譽證書和臨床照片,才知道這位孟教授在業內有多權威。
她有些拘謹,站在陳景堯身邊,安安靜靜的。
陳景堯失笑,只道:“今兒有空,帶人來給您瞧瞧。”
孟教授摘下眼鏡,坐到左邊的沙發上示意,“坐吧。”
茶臺上的水沸騰,滴滴兩聲逐漸撲開。
陳景堯燙杯,撚茶,一壺水沖泡開,将茶洗一遍再拿到沙發邊。
孟教授收回手,“氣虛體寒,平時還是要多運動吶。”
向晚點頭。
“別減肥。”老教授起身,“每個月生理期不準跟你碳水攝入少有關系,別為了身材節食,尤其是女性,對身體不好。”
一杯茶遞到手邊,泛着滾燙的熱氣,叫孟教授心裏熨貼。
陳景堯坐到向晚身邊,攬過她的肩頭,神色自若道,“這個由我來監督。”
孟教授咳了聲,“回頭我開個方子,先喝一個療程,後續再做調整。”
“多謝您了。”
車子徑直開出醫院,陳景堯途中接了個公務電話。挂斷後他偏頭看了向晚一眼,忍不住揚了揚眉。
“怎麽這幅表情?不高興?”
向晚撇撇唇,“就是想到每天都要喝中藥,覺得好悲催。”
陳景堯:“給你買點零嘴兒過過?”
“陳公子哄孩子呢。”
陳景堯把她提到膝頭,掐她細腰,沉聲道:“那你不得改個稱呼?”
向晚起先沒反應過來,直到透過後視鏡看到前排司機憋笑的表情,她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跟他相處的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
陳公子面上那副清高自持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他骨子裏藏着的劣根性和普通男人沒兩樣,浮浪恣肆得很。更甚的還有那不受控制的三分不正經,總莫名叫人恍惚。
向晚伸手打他手臂,“你占我便宜呢。”
陳景堯笑兩聲,目光灼灼看她,“我倒想占,向小姐準嗎?”
向晚覺得他真是,裝腔作勢的好苗子。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領口,指尖靈動,稍稍用力,人也更湊近些,“我準不準對陳公子而言有作用嗎?”
陳景堯喉結不自覺上下滾動。
他聞到向晚身上的馨香,還有鼻息間萦繞的灼熱呼吸。她像是故意的,微微上揚的眼尾半斂着看他,活脫脫像個妖精。
“你沒試過怎麽知道沒用。”
向晚看他,“我才不上你的當。”
陳景堯笑,“我騙你什麽了,哪回不是順着你,你說不要就不要……”
話說到一半,向晚連忙擡手捂住他的唇。
他到底在說什麽虎狼之詞啊?
顧及着前面還有司機在,她有些惱地瞪他,不準他再胡言亂語。
她手心帶着淡淡的清香,細膩綿軟。不禁讓人聯想到這雙柔若無骨的手要是落在最滾燙的地方是怎樣的感受。
向晚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覺得他的眼神變得邃暗不明,帶着極致強烈的占有欲。
他單手按她手背,薄唇輕輕蹭過掌心,泛起一陣潮濕的觸感。
“後天幾點的車票?”他嗓音有些啞道。
“早上十點多。”
“不确定有沒有空送你,到時讓司機聯系你。”
向晚點頭,“我自己走也可以的。”
陳景堯笑笑,只說,“走之前一塊兒提前吃頓飯。”
這頓飯約的還真不容易。
他年前忙碌,一直挨到年二十九,才給向晚打電話,說是晚上在菊兒胡同的四合院見面。
臨近春節的最後一個工作日,衆人都沒了上班的心思,坐等下班。
司機準時來接,就靠在電視臺正門口的過道上。開的還是那輛黑色庫裏南,天寒地凍打着雙閃,像是引路燈。
向晚上車時見後座無人,下意識愣了愣。
司機見狀連忙解釋,“陳總還有個會沒結束,讓我先接您過去,他一會兒就到。”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
菊兒胡同這間四合院不如陳景堯名下的那間面積大,勝在精致。大隐隐于市,坐落在胡同尾,濃厚的京市懷舊風,古韻庭院打理的井井有條。
今天這地兒被包了場,和陳景堯關系好的幾個公子哥都在,這會兒正起牌局。
向晚到時陳景堯還沒來,是商晔招呼她進屋,叫人給她送熱茶。
謝禮安和方齡也在,兩人坐牌桌上,正準備起勢。
商晔沖向晚招招手,“向晚妹妹,一道過來玩呗。”
他們打的德州.撲.克,玩兒挺大的,一來一去幾分鐘輸贏就能翻倍。
向晚看着膽戰心驚,哪裏敢碰。
她搖頭拒絕:“你們玩兒吧,我不太會。”
“很簡單的,玩兩把就會了。”
方齡無語,人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道:“商公子怎麽喊誰都是妹妹呢。”
商晔跳腳,“你不是。”
方齡切一聲,“我稀罕?”
商晔被她氣到,伸手指了指,朝謝禮安喊:“你管管成嗎?你們一個個成雙成對的,怎麽還針對我一單身人士呢?”
謝禮安斜睨他,“要不然怎麽叫單身狗呢?”
謝公子輕描淡寫一句話,成功将方齡逗笑。
向晚忍着笑意,覺得話茬是因她而起,便走過去問他們怎麽玩法,又是怎麽個輸贏。
直到聽見具象的數字,她才發現是自己天真了。她表示還是不玩兒了,轉身要走。
商晔喊她,“你怕什麽,回頭輸了記在陳四賬上,還能叫你掏這個錢?”
向晚還是覺得不妥。
方齡拉她手,“就當是個消磨時間的游戲。陳公子剛來電話讓我們好好照顧你,不興把你撂一邊的。”
商晔:“就是。”
聽到這話,向晚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不是小孩兒,哪裏還需要別人特意照顧的。
話到此,她不想再掃興,順勢上了牌桌。
或許是今天運氣爆棚,她手氣好,膽子小又保守,反倒是贏了些小錢。
大概這就是賭博的快感,贏過之後就想一直贏。可運氣這事兒哪裏說得準,之後幾把向晚就把剛贏的錢都輸了。
她開始有些緊張,怕輸太多,一會兒陳景堯來不好看。
誰知越是緊張越背,就這麽連續輸。
向晚有些坐不住,大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第二輪剛要棄牌,身後倏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牌面。
熟悉的木質淡香,混合着從外屋挾來的冷意,叫人心下凜然。
向晚偏頭,紅唇擦過男人的側臉,擡頭去看。
陳景堯剛到,衣服還沒來得及脫,躬身半彎着腰,屈尊降貴地替她看牌。他眉眼懶倦,剛從會議桌上下來,裹挾着股沉冷嚴肅的氣質。
“專心點。”他說,“保持冷靜。如果你情緒失控,就會失去你的底牌。”
向晚聽着他的聲音,七上八下的心逐漸平靜下來,還有兩張公共牌沒發,不見得又是她輸。
陳景堯仍然保持躬身的動作,他指尖夾着煙,另一只手繼續加注。兩臂之間,就這麽将向晚圈在懷裏。
“還要跟嗎?”向晚問。
陳景堯朝她“噓”了聲,薄唇貼到她耳畔,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慌什麽,輸了大不了今晚以身相許。”
向晚雙眸睜圓,抿着唇,一張臉紅透了似的看他,生怕他再說些什麽浪蕩風流的話來。
牌桌上其餘三人雖說聽不見這兩人在耳語什麽,單看向晚的臉色也能摸清楚。
商晔嗤了聲,“一個個的別屠狗了,這牌還能不能好好玩兒了。”
在場的都看過來。
向晚是背着人坐的,這會兒清瘦的身體完全被陳景堯擋住,看不清楚。倒有幾分小鳥依人的味道。
有沒見過她的,多少有所耳聞,充滿着無數好奇,又不敢實打實的打量。瞧陳四護得緊那樣,怕是多看一眼都不行。
牌桌上亮底牌,商晔和謝禮安的都不大,只有方齡勉強湊了個對子。
向晚這副差點被她棄了的牌竟然是把同花,還真給賭贏了。
怪只怪商晔和謝禮安的心理素質太強,面不改色的,叫她輸的慌了神。
向晚擡頭看陳景堯,“贏了欸。”
陳景堯吐口煙,“高興?”
向晚點點頭,“至少沒有輸的太慘吧。”
“這點錢也值得你慌神?”
他這話說的輕巧,那是因為他們所處的地位、價值觀和生活方式都不一樣。
陳景堯手裏稍微漏點指縫,都夠普通家庭多少年的生活開支了。不好比的。
向晚沒法在這點上與他共情,她說:“你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不也是你費心賺的嗎。”
陳景堯抽煙的手一頓,撩下眼皮看她,笑道:“之前不還說我無情的資本家,這會兒倒是改主意了?”
向晚抗拒內心深處這點心疼被他發現,她故露惱意,“不行嗎?”
陳景堯挑眉,掐滅煙摟上她的腰笑道:“你這叫什麽知道嗎?”
“什麽?”
“恃靓行兇。”
“……”
一句半褒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很不正經。
向晚發現他今天心情還不錯,聲色場也分人,只有場子的人關系夠近,他才會露出幾分平時不曾見的模樣來。
圓桌上的菜精致,八大菜系品種很多,還有向晚喜歡的涮羊肉。桌子中央放着兩瓶白酒,商晔動手去開。
輪到陳景堯時他擺擺手,“今兒個自在點,別搞的跟應酬似的沒意思。”
商晔喲呵一聲,“敢情應酬能喝,跟兄弟們就不能喝了?”
“你這叫什麽邏輯?”陳景堯拿眼梢瞥他,“少倒點,明兒一早還有正事。”
謝禮安也看不過去,“明天除夕你還有什麽正事。”
陳景堯笑,滿臉一副是你們逼我說的表情。他吊兒郎當地往後靠,拿筷子敲了敲杯沿,發出清脆的铛一聲。
“送我家姑娘去車站算不算正事兒?”
這話當即引來滿場噓聲。
向晚低頭,拿腳踢他腿。
陳景堯吃痛,愣是一聲不吭。一手搭着她椅背,另一只手還能氣定神閑給她夾菜。
剛才幾個沒看清向晚廬山真面目的,這會兒借着廂房裏高亮的燭光看了個仔細。
是漂亮,漂亮的還很特立獨行。
眉眼間那股冷倦,瞪陳景堯時的清豔,矛盾感極強,好似讓人探不到底。亦不是凡人掌中物,難怪林峻豪hold不住,至今還念念不忘。
只是不知道高高在上的陳公子,究竟存了幾分心思。
酒過半巡,陳景堯還算克制,只在旁人敬酒時勉強喝了兩杯。他話不多,一心兩用,除卻偶爾回應兩句,還得看着向晚吃飯。
向晚胃口小,吃兩口就撂了筷子。
陳景堯不管不顧,恨不得将她那碗裏的菜堆成山。
就在兩人暗自僵持時,門簾被人輕輕掀開。
外頭寒風凜冽,越過門縫鑽進來,叫人骨子裏一涼。
侍應生走到陳景堯身旁,低語兩句。
陳景堯放下筷子,揚了揚眉稍。
他眼底情緒平平,叫人看不透。默了幾秒,他點頭,“那就叫他進來。該進到哪兒你心裏有數。”
侍應生點頭,沒一會兒就領着一身型肥胖的男人走進來。
全因陳景堯那句話點到為止,人就往庭院站,離他們這廂房隔開些距離。
有人去看窗外,忍不住問:“這誰啊?”
“不認識,怎麽找到這兒的。”
“大約是來找陳公子攀關系的。”
向晚放下湯勺,看了眼庭院裏屹立不倒的紅梅。它們迎風飄搖,倔強的野蠻生長,頂着寒風而上。
圓頭肥臉的男人也不動,任由風片子刮着,一會兒說不定還要落雨呢。
“再吃點兒。”陳景堯連個眼神也沒給,只轉頭跟向晚說話。
向晚湊到他耳邊,“真吃不下了,我又不是豬。”
話都說成這樣了,自然不好再逼。
半晌過去,侍應生再次進屋,來到陳景堯身邊。
“陳總,那位先生說想親自和向小姐道歉。”
外頭果然下起雪,雪勢很大,沒一會兒就鋪了厚厚一層。
站在庭院的那個男人頭頂、衣服上都是雪,若走近些還能看到他的睫毛撲簌,也是奇樣的白。牙關打着顫,雙腿冷得哆嗦,眼看就要跪下了。
向晚蹙眉,不明所以地朝陳景堯看。
陳景堯卻是淡淡道:“金大的總經理,也是你采訪的那家養老院的實際控股人。”
商晔瞧不上那人作派,也忍不住嗤道:“就他這麽個托大拿喬的角色,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
陳景堯點煙,嘲道:“沒辦法,區裏二副的侄子。”
他話說的隐晦,懂的人幾秒內都能迅速盤出個家譜來。
向晚聽到這話,再次轉頭看出去。
她不是什麽聖母,這樣的人竟然還沒受到制裁,這四九城裏果然誰橫誰說話。
“司機沒招。”陳景堯過來拉她手,“司機是他們家養了不少年的,忠心得很,把事都攬了,一句酒駕完事兒,警察也沒法子。”
“那就讓這種人一直逍遙法外?”向晚看他。
陳景堯沉吟片刻,試圖用最簡單的話解釋:“晚晚,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何況大廈将傾也都需要時間,耐心點。人不是來了麽,随你處置還不行?”
“那我是不是也能開輛車去撞他?”
陳景堯笑,“鑽牛角尖了不是。但倘若能叫你舒服,我來安排?”
不得不說,陳公子哄人的功夫實在高明。
向晚心裏這點郁結,總能叫她三兩句話就暢通起來。
她不知道陳景堯以後會和誰在一起,或是和誰結婚。她連假想敵都沒有,竟然就有些開始嫉妒了。
他的一腔柔情最終會實打實落在誰手裏呢?
唯一能肯定的是,就算不是別人,也不會是她。
回過神,她輕聲道:“不用讓他進來了,既然他願意站那就站着吧。”
陳景堯看了侍應生一眼,擡了擡手,對方會意退了出去。
向晚看到方齡揶揄的眼神。
她回避開,不禁又開始指責自問,自己什麽時候開始也變得“仗勢欺人”了?
該懲戒對方的不是自己,可她這會兒私心受用。受用陳景堯給她帶來的那麽一點點特權,總好過束手無策來的強吧。
這是向晚今夜不停說服自己的答案。
她偏頭看他,陳景堯的視線這會兒落在商晔身上。他唇角帶笑,雅痞恣肆地說了兩個字,惹得滿屋子人哄堂大笑。
向晚鬼使神差地把他手裏夾着的煙抽走,掐滅在一旁的煙灰缸裏。
陳景堯詫異,轉頭過來看她,“幹什麽?”
向晚想到趙姨說他煙酒不離身,還成天不好好吃飯,忍不住就做了這個對他和她來說都有些危險的動作。
她垂眸,避開他直視的視線,輕聲道:“嗆的頭疼。”
陳景堯什麽也沒說,深深地看她一眼,旋即伸手牽她的手。
向晚沒掙脫,陳景堯指尖便松開些,換成十指交扣。
兩只手藏在桌下,遲遲沒松開。
比起接吻,做.愛,平淡的一次擁抱和牽手仿佛更能調動人心。
向晚思緒飄忽,心道今年秋冬的步調太快了,光景被拉開,明年又是什麽景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