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邢谶思沒有把雁風浔眼底的嫌惡放在心裏,他此刻想的只是盡快解決宗恕。至于雁風浔……他自認,有無數辦法可以騙過去。
對一個沒有勢元的人使用任何的精神系異能,效果都可以是永久的。邢谶思只需要靠催眠就可以把雁風浔瞞過去。
他的右手大拇指不經意地在無名指的戒指上輕輕摩挲,臉上笑得足夠虛僞:“小浔,你先到我這邊來,等我解決完手裏的事,會向你好好解釋的。”
雁風浔看他一眼,伸出食指在腦門心戳了戳,有點無語又好笑:“你該不會是在心裏想‘先不管這個廢物,解決宗恕才是要緊事”,然後打算用這麽拙劣的借口把我騙過去,再想辦法把我弄暈吧?”
邢谶思表情呆滞,身體在瞬間僵硬無比:“……”
比起被雁風浔發現了他的計謀,更令邢谶思驚訝的是雁風浔居然連他在心裏想什麽都知道。
為了掩飾自己想法被揭穿後的窘迫,邢谶思大笑起來:“你怎麽會這麽想?小浔,叔什麽時候做過傷害你的事?只是你要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雁風浔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的宗恕已經把陳厭青放平在地,撸起袖子就準備開戰了:“不用廢話,抓人。”
邢谶思看到他要沖過來,臉上做出驚慌的表情,心底卻嗤笑,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偏偏雁風浔上前一步,攔住了宗恕,目光一直停留在邢谶思的戒指處:“我還有話要問他。”
宗恕很嚴肅地拒絕了他:“調查局每年擊殺的通緝犯裏,有百分之四十死于話多。”
雁風浔:“……?”
宗恕:“我是說,有什麽問題抓回去再問。”
“他手上的戒指有問題。”雁風浔提醒他。
調查局的武器庫裏有幾十萬種奇奇怪怪的東西,每一樣武器不管是殘次品還是實驗樣本,裏面都灌注着幾百年來不同異能者們的勢元。
邢谶思或許打架沒有宗恕厲害,但對武器的了解卻比他們都多。而且他現在渾身上下都裝備了各種各樣的“暗器”,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先出手的人反而吃虧。
然而宗恕的回答簡單粗暴:“我死不了。”
雁風浔眉梢一揚,真就松開了他的手,說:“那您請。”
就這樣,手臂上還帶着傷,身體勢元被壓制的宗恕,沖進了邢谶思的射程範圍。
邢谶思的無名指戒指裏埋了一根針,刺入皮膚後會立刻阻隔五感,雖然不算昏迷,但也和昏迷差不多。在把針拔出來以前,受到攻擊的對象就算睜着眼,也什麽都看不見聽不到摸不着。
宗恕被針刺入的瞬間就感覺到五感被屏蔽,但他并沒有驚訝,反而像是早就有所猜測。宗恕的身體和尋常人不一樣,他的骨骼與肌肉都經過多次基因異變進化,所以這種程度的五感阻絕可以被他削弱一半。
宗恕的拳風帶着六七十度的高溫,像一塊隕落的飛星,重重砸在邢谶思的身上。要不是邢谶思身上有足夠多的防禦工具,加上他自己的勢元比宗恕高,那麽這一拳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邢谶思的近戰能力肯定是比不過宗恕的,他幹脆把所有勢元用來使用不同的異能武器。硬撐過了那一拳後,他頭暈眼花地從另一枚戒指噴出一團灰蒙蒙的霧,宗恕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然而這霧氣卻通過勢元進入了身體,纏住他的每一根血管。
兩個人纏鬥,邢谶思意在拉開距離,宗恕便緊追不放。等到邢谶思幾乎把所有的武器都用完了,渾身是傷的宗恕連眼睛都睜不開,竟然還沒倒。
無奈之下,邢谶思只能調度勢元,與他正面作戰。
好在他因為食用獸魄,勢元遠超宗恕,雖然宗恕身體特殊,但只要把他打到涅槃狀态,邢谶思就不用擔心其他了。
可意外就發生在這一刻——
邢谶思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動不了,像是被什麽東西拽住。他低頭一看,竟然是數根毒藤綁住了他的手腳,讓他動彈不得。
“這是什麽?!”
邢谶思根本沒想到宗恕居然還叫了別的支援,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動地受到束縛,下意識左顧右盼,對着根本沒有人的方向大喊,“誰躲在那兒!”
倒是宗恕有些驚訝,回頭看了一眼雁風浔。
他沒想到,雁風浔還有這個異能。
邢谶思用勢元作刀,砍斷藤條,可是他砍一根就又出現一根。當他準備用異能制造一個新的武器時,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用不了異能了……這種感覺他很熟悉,有人對他使用了沉默打斷的異能。
他無法再淡定,因為不知道敵人在哪兒,數量是多少,他的冷汗一顆顆冒出來。
宗恕看邢谶思已經沒有反抗能力,剛才吊着的那口氣也突然卸了,整個人重重倒在地上。無數種異能武器所造成的傷害在這個時候才慢慢地蔓延。
宗恕的五感只剩下了一點點,他用最後的力氣問雁風浔:“怎麽不早……”
——怎麽不早點動手,非要等到我被打成這樣。
雁風浔蹲在他旁邊,擡手蓋在宗恕直愣愣的眼睛上,給他把眼皮子撥下來,笑說:“我打算和他聊聊,但不知道他身上究竟藏了多少武器。借你試試。”
宗恕:“你這……!”
你這膽大包天的實習生,竟然敢讓先鋒隊副隊長幫你試水!
宗恕覺得自己應該不是被邢谶思的武器打暈的,而是被雁風浔氣暈的。
總之,在聽到雁風浔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而此時的邢谶思終于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他放置在周圍的警報沒響,說明周圍一公裏應該沒有人。那麽襲擊他的人是誰?這個藤條又是誰搞出來的?
他閉上嘴,警惕地看向了雁風浔。
雁風浔也正好站起身,斂了笑意看着他。
邢谶思的注意力大半放在束縛他的毒藤上,他感覺到這東西的毒液都在枝葉上,所以不敢亂動,擔心蹭破皮。現在敵在暗他在明,不能輕舉妄動。他已經沒有傻到再繼續找借口敷衍雁風浔了,就打算和雁風浔攤牌,至少他們兩個有些舊交情。萬一能夠說服雁風浔放了他……
然而雁風浔卻先發制人開了口。
“你知道我第一次聽見‘廢物’兩個字,是在什麽時候嗎?”
突然聽到雁風浔說這種沒頭沒尾的話,邢谶思腦子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雁風浔看着他,沒有接這句話。
不笑的時候,雁風浔身上那種灑脫随性的氣息會突然散個一幹二淨。邢谶思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一瞬間,邢谶思感覺回到了十幾年前。
邢谶思第一次見雁風浔的時候,就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雖然雁風浔那時才八歲,但性情古怪,眼神冷漠,起初到殼洲的時候,他不和任何人說話,總是獨來獨往,天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搗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身上毫無一個小孩子的稚嫩可愛,只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郁冷鸷。
邢谶思從父輩起就一直是辛霍的心腹,忠于辛家,一片赤誠。
當初辛霍身邊的手下都是些四五十歲的老前輩,也就只有邢谶思未滿三十,看着稍顯年輕,辛霍認為他和小孩沒那麽多代溝,就托他時常陪着兩個小少爺。
邢谶思那會兒剛跟辛霍沒幾年,還算不上心腹,難得有了能在近身露臉的機會,自然任勞任怨,盡心盡力,努力照顧好他們。
邢谶思必須要承認的是,由于雁風浔不是辛霍的親孫子,本質上和雁飛霄在辛家的地位不同,所以邢谶思很難對兩兄弟一視同仁。
但他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至少在雁風浔面前,從來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的偏袒或不滿,就算心裏會吐槽大少爺性格陰郁古怪,但表面功夫卻做得很到位。
也因此,少年時期的雁風浔對他這個貼身護衛還算親近,甚至親口向辛霍提出幫他升職。
邢谶思不覺得自己和雁風浔之間有什麽矛盾沖突,畢竟他在雁風浔年少時照顧過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雁風浔此時此刻看他的眼神顯然并不認同他的想法。
邢谶思猜測是不是他之前說的那句話,讓雁風浔心裏有了疙瘩,就亡羊補牢地解釋了一句:“我剛才和宗恕說的話不是那個意思。我說你沒有異能,只是想提醒他不應該向你求救,這根本是想拉你下水。我和調查局的事情,本來就不應該牽扯到你身上,對不對?”
“至于你說什麽‘廢物’這種話,完全是想多了,我不可能這麽講。”
他當然會這麽講,而且講過不下一次。
以異能劃等級的時代,雁風浔又出生在強大的名門望族,各種對比之下,邢谶思曾多次和同事在談笑風生間把少年雁風浔成為“小廢骨”。
綁架事件發生後,雁風浔因為瞞着衆人帶弟弟出海遭遇危險,導致雁飛霄丢了半條命,斷掉的胳膊在沒有長好的那段時間,他沒日沒夜的哭,所有人都心疼得不行。
這讓辛家的很多忠誠下屬義憤填膺,邢谶思就在激動之時當着辛霍的面管雁風浔叫“廢物”
但這些都是私下的抱怨,邢谶思很篤定,他沒有在雁風浔的面前講過任何不好聽的話。
他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又道:“如果你聽別人這樣講過,就把他名字報出來,我會替你收拾他……小浔,你要相信,你身邊包括阿思叔在內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地保護你。”
雁風浔眯了眯眼睛,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我從出生起就沒有勢元沒有異能,這不是新鮮事,別說整個雁家上上下下都再清楚不過,就連耶努霧司的報紙都刊登了無數次關于我基因缺陷的猜測。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向我表達過惋惜、遺憾、同情,當然偶爾也有嘲諷,但他們不敢在我爸面前明目張膽表現出來。”
邢谶思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的目的,只能賠笑:“當然了,誰這麽不要命了敢看不起我們雁家的大少爺。”
雁風浔冷冰冰地笑了笑:“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說,你們在背後以什麽語氣談及我,說我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廢物,還是把我叫做‘那個陰沉沉的小子’,我都不關心。我只是一直想找機會問你一個問題,也只有那一個問題而已——”
邢谶思心裏驀的一跳,随即便聽見雁風浔說:
“綁架事件後的某一天,雁飛霄突然對我說‘你這種廢物,活着不如去死’……那時候我就在想,他從小到大被辛息嚴加管教,又有我爸耳提面命,受天大的委屈也只會哭着寫日記。這樣的小孩兒,怎麽就突然會講這種歹毒的話了呢。”
雁風浔邊說着,邊靠近了邢谶思,最後停在他跟前,猝不及防地扼住邢谶思的咽喉,“你教的他?”
語氣低沉帶笑,手勁卻大得像是要掐斷這截喉嚨,
“……呃、松手!”
邢谶思在瞬間就感到窒息,臉色猛地漲紅,眼珠子鼓得快要爆炸。他被毒藤纏住的地方突然感到陣陣刺痛,毒液流經之處,皮膚被腐蝕融化,露出猩紅的血肉。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小浔……有人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
邢谶思還把這毒藤當作別人的異能,他努力地抻着脖子,說話的語速飛快,生怕晚了一步就被雁風浔掐死,“調查局和軍部一直勢不兩立,你是雁江的兒子,他們不可能對你安什麽好心!秦招留你在身邊很大可能只是為了制衡軍部,你現在抓了我,他們之後說不定還會把辛老牽扯進來……對,對了……小浔,你知道嗎,二十年前辛老根本不是自願退位,是練壽夫搞的鬼。是調查局局長練壽夫!一定是他們知道我忠于辛家,現在才來故意挑撥你和我的關系。小浔,不要被他們蒙蔽!”
“吵得要死。”雁風浔啧了一聲,說着,一根藤條就從邢谶思的後腦勺繞過來,捆住了他的舌頭,“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說這些廢話做什麽?再耽誤幾分鐘,我家隊長該來了。”
邢谶思一聽見“隊長”兩個字,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樣汗毛倒豎——秦招果然沒死!
“唔唔唔!”
“噓,現在開始,你只需要點頭和搖頭。”雁風浔盯着邢谶思的眼睛,同時對他使用了“契約精神”的異能,道,“要誠實。”
邢谶思的瞳孔在下一刻微微閃出一抹光。契約的印跡形成了。
“邢谶思,雁飛霄現在對我這麽恨之入骨的,你有重大貢獻,對嗎。”
邢谶思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他梗着脖子,雙眼盯着雁風浔半晌,一些回憶不由自主地湧上來——
其實自從綁架事件後,邢谶思和雁風浔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反倒是雁飛霄,在那件事之後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休學了小半年,沒去讀書,一直待在殼洲。
那時候,邢谶思作為一個和小少爺比較熟的貼身護衛,被安排着繼續跟着雁飛霄。
那段時間雁飛霄常常在夜裏哭,要麽是做噩夢了,要麽是想起可怕的回憶,睡不着。邢谶思就守在他身邊照顧着。
雖然邢谶思的異能屬性沒有雁飛霄強,但他卻通讀各種理論,所以那段時間,他一邊照顧着雁飛霄的心情,一邊還教他各種異能知識。雁飛霄就管他叫老師。邢谶思很欣賞這個聰明又懂事的孩子,恨不得把畢生所學都交給雁飛霄。雁飛霄學得快,總是舉一反三,邢谶思也感到驕傲。
後來在辛霍的同意下,邢谶思有段時間專程帶雁飛霄,去全星系各個調查分局參觀研學,雁飛霄表現出了對調查局極大的熱情,邢谶思一直以為辛霍會幫忙把雁飛霄推薦進調查局。誰知道十二歲那年,軍部捷足先登,搶走了雁飛霄。
但不管怎麽說,邢谶思和雁飛霄亦師亦友的關系維持至今。
雁飛霄和雁風浔在他心中的地位差距不言而喻。
雁飛霄和他哥哥很不一樣,這孩子擁有超強的異能,但卻被教養得乖巧溫順,很讨大人的喜歡,包括邢谶思在內的很多辛霍的下屬,都對他很好,也真心實意地心疼他。
但大家越心疼雁飛霄,就越想不明白,為什麽小少爺這麽好,辛霍和辛息卻非要對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雁風浔那麽上心。
雁飛霄養好心情就要離開殼洲。前一天的夜裏,他對邢谶思說,下次放假還要到殼洲繼續找邢谶思上課,末了,又補充說:“帶哥哥一起。”
邢谶思不理解地看着他:“你不氣哥哥了?”
雁飛霄那時候其實也并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他剛痊愈那幾天,真的讨厭雁風浔,讨厭他哥抛棄他,讨厭他哥霸占了他的媽媽。
也覺得自己受了那麽大的傷,可是外公和母親第一個關心的人竟然是他哥,這一點讓他很委屈。
但要說恨雁風浔,也不至于。
雁飛霄說:“媽媽告訴我,哥其實也不想扔下我跑掉,但他沒有辦法救兩個人,他得回去叫救兵。而且哥哥也受傷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雁飛霄說着說着就把自己說服了,又告訴了邢谶思一個秘密:“阿思叔,你知道嗎,其實爸媽從小就教過我,因為我天生很厲害,以後還會更厲害,我比哥強大很多很多。哥哥才需要別人保護,但他不喜歡有人跟着他,而我是唯一一個可以跟在他身邊悄悄保護他的人。所以我應該多陪在他身邊。”
“……”邢谶思一聽,氣得不行,“你的異能這麽強,将來能夠做很多偉大的事業。他們竟然只讓你去保護一個廢物?!簡直不可理喻。”
邢谶思本來就不大喜歡雁風浔的性子,那件事以後,他更加覺得這不公平。明明雁飛霄才是天之驕子,一個自出生起就在巅峰的好孩子,卻要事事以一個不如自己的人優先。
雁飛霄迷茫地看着邢谶思:“阿思叔,你為什麽總是叫哥哥‘廢物’?哥很聰明,不管是學習,還是其他事情,他都比我厲害,怎麽會是廢物……”
“霄兒,我不知道辛老和你媽到底在想什麽,但我看到你這樣妄自菲薄,真的很憤怒。雁風浔算什麽?在這個時代,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的評判标準。我活了三十多年,就沒見過一個像你這麽厲害的小孩,你前途無量,不應該守在一個連異能都沒有的人身邊浪費光陰。”
雁飛霄已經十一歲,他自然能聽懂邢谶思這番話的意思。
邢谶思看他略有動搖,就又多講了幾句。他一邊将雁飛霄捧得高高的,一邊狠狠痛斥雁江偏愛大兒子的做法。
最後,他講出了一個雁飛霄自出生以來,第一次聽到的說法——
你哥和你根本不是一個親媽所生,說到底,你們倆以後長大了就是競争關系,競争權力、競争地位,甚至競争你父親的關心在意。你現在平白無故地對他這麽好,以後分家的時候,他卻不會對你這麽掏心掏肺。
“那為什麽……媽媽還要對他那麽好?”
“肯定是因為你爸。因為你爸偏心你哥,辛姐只能在他面前做做樣子。霄兒,你還小,這些事情很複雜,你一下子不理解也正常。但無論如何,你不能真的因為你哥,就浪費掉自己的大好時間和異能!你聽阿思叔的,以後,多來殼洲,只有這裏的人,才是真正為你好的人。”
邢谶思依舊盯着雁風浔看。
受到契約精神的約束,他無法說話,脖子不由自主地動起來。
雁風浔看到他的動作,微微一怔——邢谶思在搖頭。
“你的意思是,你從來沒有挑撥離間?”他不信,再問了一回。
邢谶思沒有動,雁風浔換了個問法:“你在他面前挑撥過我和他的關系嗎。”
邢谶思無法控制地點了頭。
是的,他挑撥過。
他一度希望雁飛霄再也別去管這個沒異能的哥哥,希望雁飛霄争氣,以後獨自把軍部和調查局的權力都攬在手上。
可是那天晚上,他和雁飛霄聊完後,雁飛霄覺得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于是半夜三更從床上爬起來,跑去找辛霍了。
雁飛霄把邢谶思說的話原封不動講給辛霍聽,然後問辛霍:“外公,阿思叔說以後我要和哥哥競争。那我還要對他那麽好嗎?”
辛霍發現他給孩子灌輸了這種不健康的思想,差點沒直接一槍崩了他。
但念邢谶思的父親和他叔叔都是辛霍曾經在調查局的手下,辛霍沒有殺他,只是把他徹底趕出了辛家。
那之後,邢谶思雖然一直還在調查局工作,但辛霍已經不再允許他踏足殼洲。他去拜訪過很多次,都吃了閉門羹。
好在雁飛霄知道他是忠心的,還和他時常有聯系。
可邢谶思知道,雖然他确實有意挑撥,但雁風浔和雁飛霄的關系鬧到如今這一步,絕對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雁風浔被他這一搖頭一點頭的搞暈了:“就是說,挑撥過但沒成功?”
邢谶思又沒動作。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功。
至少那番話,确實讓雁飛霄在心裏有了懷疑的種子,也開始對雁風浔這個哥哥産生了一些有別于過去的看法。
雁風浔不再繼續追問。
因為這個問題到這裏就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好了,我的問題問完了,現在,我代表調查局審審你。”
雁風浔換了副表情,似乎又回到之前的漫不經心,“你是什麽時候帶雁飛霄進來的?為什麽要把他卷進來?門橋的幕後黑手是誰?還有,你在調查局有沒有其他內應?”
邢谶思這一次迅速且瘋狂地搖頭。
雁風浔揚了揚眉,揮手抽開藤條:“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說不了話。”
然而電光石火之間,邢谶思忽然咬破舌下的那枚毒膠囊,朝雁風浔噴出。
雁風浔迅速後退一步,沒有被毒濺到,但也丢失了瞬間的注意力。邢谶思便是趁着這個時機,用食指戒指裏彈出的微型發射器,朝地面射擊。土壤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變成了冰凍的質地,藤條也迅速結成了冰。
很快,冰已經蔓延至雁風浔的腳下。
邢谶思撞碎了結成冰的毒藤,渾身是血地向後滾了好幾圈,對着雁風浔狠狠道:“本來不想殺你,怪你自己多事!霄兒說得不錯,你這樣的廢物活着不如死了。少給大家添麻煩!”
他警惕地望着四周,忽然舉起手,将戒指對準了某個方向,道,“躲在後面的人,我勸你趕緊滾蛋。這是巅峰A級自然系異能的冰凍能力,就算是秦招來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躲得掉——”
“哈。”
從頭頂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邢谶思一驚,立刻以為是那個躲在背後操縱藤條的人——事實上确實是的——雁風浔揮動着漂亮的翅膀,優哉游哉地懸停在上方,看着他。
雁風浔滿含關切地問:“你跟誰說話呢?”
“……你、這是什麽!?”邢谶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裏的冰凍戒指差點把自己給凍起來。
他腦子在那一刻好像卡住了。
翅膀,毒藤,雁風浔。
包括之前一切解釋不通的奇怪現象:懸停的種子監獄,突然被人沉默打斷了異能。
邢谶思腦子裏已經有了答案,但這麽多年固有的思維已經牢牢釘在心裏,他實在沒有辦法把這一切聯系起來,他突然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幻覺……這是幻境。”
雁風浔稍稍往下飛了一點,腳尖剛剛好停在邢谶思的頭頂,輕輕一搭,居高臨下地看着邢谶思,說:“被你叫了十幾年廢物的人突然踩在你頭上,的确很像幻覺。要不我幫你清醒清醒?”
話音未落,地面的冰突然融化成了一灘黑色的液體,邢谶思瞬間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想要逃出去。
地獄之手,一種克制屬性極強的異能。不僅克制秦招,克制屍偶,也克制所謂的自然系異能——冰又怎麽能凍得住地獄。
雁風浔抱着手臂,看邢谶思在下面滾了好幾圈,身體被無數只亡魂的手抓住,不斷往下墜落,整個身體大半都已經埋入其中,眼看着就要湮沒。
他稍稍收了收,給邢谶思留了個喘氣兒的口。
邢谶思與其說是怕死,不如說是被雁風浔這接二連三的異能給吓到了。這比秦招一刀捅穿他的肩膀更可怕。至少秦招能讓他死的明明白白。
“你……怎麽會有異能?”邢谶思的聲音顫着,從諸多不可能中,挑了唯一一個有可能,問,“你吃了多少獸魄?”
雁風浔沒回答,只是輕輕一揮手,啪的一聲,一只亡魂的手扇在邢谶思的臉上。
邢谶思被扇得耳鳴,茫然地呆住。
“這一巴掌讓你清醒點,搞清楚狀況。”雁風浔問他,“現在輪得到你問我問題?”
“……”邢谶思哆嗦了一下,果然沒敢說話。
雁風浔也已經不想再和邢谶思啰嗦了,反正秦招到時候只需要花幾秒鐘時間共感,就可以得到所有答案。他寧願等秦招跟他講,也沒心情現在和邢谶思聊天。
他用藤條把地上的宗恕和陳厭青都舉在半空,就這麽好整以暇地給秦招傳訊。
秦招因為重傷的緣故,必須要療愈,但這個點應該已經結束了。他叫秦招趕緊過來,否則晚一點他怕忍不住殺了邢谶思。
雁風浔這人沒什麽很強的道德感,活到現在為止能夠遵紀守法都是因為他覺得殺人沒意思,但邢谶思不一樣。邢谶思已經幾次三番挑戰他的耐性,雁風浔随時可以擰碎他的腦袋。
他給秦招發完訊號,嘟囔着:“為了老婆的業績,忍一忍。”忍到秦招審完,他就親自了結邢谶思。
邢谶思也老實得很。誰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敢反抗的,畢竟脖子以下都在地獄了。
只是邢谶思死活都想不明白,雁風浔到底什麽時候覺醒了異能。
還不只一個異能!
他的視線悄悄瞥向雁風浔,雁風浔在瞬間回看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又在抱僥幸心理?在心裏打草稿呢?還是想等雁飛霄來救你?我這麽跟你說吧,雁飛霄現在正在距離我們三十公裏外的地方,而且他受了重傷,自顧不暇。”
邢谶思一下沒忍住,緊張地問了出來:“他受傷了?!”
雁風浔淡淡看着他:“你不是應該問我為什麽會知道嗎?”
“……是,你為什麽會知道?”邢谶思确實也想問,只是剛才腦子沒反應過來。
雁風浔卻沒有回答他。
其實早在之前雁風浔就已經對雁飛霄使用了标記定位的異能,他可以看見屬于雁飛霄的标記。而這個異能有個屬性,就是定位目标的生命體征會體現在标記上。
如果标記是亮金色的,那麽對方就處于比較正常的狀态。如果變成暗金色,說明對方正受重傷。
變成棕色,那說明曾經受過傷,現在仍沒好——比如斷胳膊短腿兒,或是別的身體部分留有重大後遺症。
變成灰色,那就是完全沒有了生命體征。
而現在,雁飛霄的标記是暗金色的。雁風浔把這個情況也告訴了秦招。
他倒不是想讓調查局的人去救雁飛霄,而是他猜測堯希……不,應該是辛息,很快會找上來。如果秦招遇到她,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好了。
親媽去救兒子,這事兒再合理不過。反正雁風浔是兩個人都不想見。
雁風浔的神思游離,忽然餘光瞥見地上有個小本子一樣的東西。他稍一勾手指,它就來到了面前。
邢谶思忽然很猛烈地掙紮了一下,但最終沒說話,企圖降低存在感。然而他的這個動作,表明雁風浔手裏拿着的小本子很重要。
他翻開看了一下,上面只寫了幾個名字,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是誰:“這也是武器?”
邢谶思本來不想回答,但他莫名其妙地就開了口:“對。”
契約精神的印記還沒消除,他只能回答。
雁風浔就問:“怎麽用的?”
“這叫《勢元拘束簿》,上面寫的名字是很多年前調查局關在監獄的重罪犯,最初是拿他們來做實用性試驗,武器測試報告上寫着——只要異能者主動将名字寫在拘束簿上,就會被吞噬掉所有勢元。”
邢谶思一股腦地把所有他知道的信息全都交代了出來,“他們的能量會被拘束簿封存,以相同勢元的攻擊銷毀寫有名字的那一頁,可以解除封印。不過我沒有用過,因為拘束簿和一般武器不同,它似乎會認主。”
說完,邢谶思驚恐地咬住自己的舌頭,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不受控制了……
雁風浔到底還有多少異能!他簡直要瘋掉了。
邢谶思忍不住想:雁江他媽的是不是有病,大兒子有這種恐怖的能力,他居然瞞得這麽死!
雁風浔并不在意此時此刻邢谶思在想什麽,因為他的注意完全被《勢元拘束簿》抓走了。
“你是說……只要簽字,就可以吞噬勢元?”
“對。”
“它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從我接管武器庫開始,它就一直被放在最高機密的收藏室。我也只能從實驗報告了解它的用途。”
“……”雁風浔稍稍喘了口氣,心裏不斷把拘束簿和檔案袋作比較。他再問了一句,“這個東西,可以奪走別人的異能嗎?”
“奪走?”
“讓人在上面寫下異能再簽字,能不能……把他人的異能占為己有。”
邢谶思搖頭:“報告裏沒有寫這種功能,而且我覺得應該不行。要真有那種武器,早就全星際沸騰了,怎麽可能只是放在倉庫裏收藏。”
有的,當然有那種武器。雁風浔在心裏回答。
但這幾句話讓他明白,邢谶思可能并不知道檔案袋的事。只有一件事,雁風浔确定了:檔案袋肯定與拘束簿有關,它出自調查局。
他心裏開始猛烈的跳動,事情越發明了。現在,他只要去查到為什麽總局一處的作戰總指揮檔案被藏了起來,很快,答案就會水落石出。
雁風浔合上拘束簿,垂着眸,低低笑了起來。
這種不合時宜的笑,讓邢谶思感到一陣脊背發涼。
邢谶思放置在周圍的警報器就在這時,震動了起來。兩個人同時看了過去。
“來了。”雁風浔連翅膀都撲棱得更愉快了,轉身朝遠處張望。
是秦招來了。
秦招應該是在第三環的,可他來得這麽快,說明他早在雁風浔傳訊回去之前,就已經出發趕過來。
不愧是秦招。雁風浔想,這個人真是一刻都離不開自己,醒來沒見到他馬上就跑來找了。
怪黏人的。
然而就這麽一個轉身的工夫,他忽然覺得周圍的能量場有些不對勁。
雁風浔說不好這是什麽感覺,像最初發現陳厭青的空間隧道,也像後來發現九裏的空間擠壓。
他立刻轉身,臉色一沉——
短短數秒的時間,在地獄之手的能量場之上竟然覆蓋了一個新的能量場。熟悉的空間縫隙
雖然和陳厭青的空間隧道在外形和能量上有所不同,但雁風浔很确定,這就是一種傳送陣。而且,邢谶思也知道這是一個傳送陣。
他正在努力地往裏爬,并且已經只剩一條腿留在外面。
雁風浔低罵了一句,俯沖而下,可是他沒能抓住邢谶思的腿。眼睜睜看着他的身體鑽了進去,而空間隧道已經快速收縮至一個拳頭大小。
那一剎那,雁風浔通過那個即将關閉的小洞,和裏面逃跑成功的邢谶思對視了一眼。他發現邢谶思在笑,用一種鄙夷的,嘲諷的,洋洋得意的表情。
更重要的是,他用口型說了那個詞:“廢物,再見。”
那個讓雁風浔第一次知道自己在他人心中是何形象的詞,那個迄今為止仍然令他一聽就覺得牙癢癢的詞。
他腮幫一緊,氣笑了,想也不想,直接伸手一拳砸進了那個還沒來得及完全封死的小洞。
在他的身體與能量場接觸的一瞬,整個世界仿佛都随之一震。緊接着,雁風浔用一種毫無技巧的生猛的力道,生生把合攏的空間隧道又給撕開了。
洞口又變成縫隙,縫隙又變成了一個大大的門。
在邢谶思眼裏,他從九死一生中剛剛喘了兩口氣,就看見宛如死神的雁風浔一腳邁入了他自以為安全的地帶。随即,死神扼住了他的喉嚨,對他說:“可惜,你要是不費時間和我道那個別,說不定就跑掉了呢。”
邢谶思從頭涼到腳,兩眼一黑,直接窒息到想休克。
可惜雁風浔沒打算讓他這麽快活,兩巴掌又把他扇醒了。
雁風浔本來想順着時空隧道穿過去找幕後黑手,但由于使用異能太多,體力一直在消耗,就及時退出這個傳送帶。
他帶着要死不活的邢谶思重新跳回地面,第一件事就是卸了邢谶思的下巴,四根毒藤分別從邢谶思的雙手雙腳穿過,把他釘在地面。
雁風浔擡頭看了一眼,宗恕手臂上還插着那把邢谶思扔中的匕首,他直接把匕首從宗恕身上拔了下來,本來正昏昏沉沉的宗恕悶哼一聲。雁風浔說:“不好意思了,回頭請你吃飯。”
很快的,這把匕首插進了邢谶思的身體裏。
一共三刀,刀刀避開要害,關鍵是邢谶思還叫不出來,因為他喉嚨已經被毒藤的汁液腐蝕。雁風浔是為了把他留給秦招審問,才沒有殺他,但邢谶思覺得,不如死了。
雁風浔發洩完,看了看滿手的血,扔了刀,長長呼出一口氣。他拍了拍邢谶思的臉,以免這人睡着了無法感受到如此洶湧澎湃的疼痛。
他說:“原本你在我這裏還罪不至死,但你知道你做了一件最錯的事是什麽嗎?”
邢谶思瞪着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苦不堪言地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他心裏有很多答案:他不應該只為了一時意氣,挑撥兩個小孩的關系。不應該對雁風浔帶有那麽大的偏見。不應該看輕雁風浔,把他當做廢物。更不應該,對雁風浔抱有殺意。
然而這些都不是雁風浔要的答案。
雁風浔用邢谶思的衣服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污,笑說:“你傷了秦招,拿命賠吧。”
他站起身,秦招已經從不遠處以最快的速度朝他跑來。雁風浔低頭看着已經失血過多快要咽氣的邢谶思,好心好意地踹了他一腳,讓他保持清醒。
“醒醒,等他審完再死。”
“……”邢谶思血洞洞的嘴巴噴出一口奄奄一息的血。
是的,他知道了。他真的錯了。
從很多年前他就錯了。
他曾信誓旦旦地對雁飛霄說:我會幫你拿下調查局,調查局是辛家的,軍部也會是辛家的。
那一刻他就已經走向了一條完全堵死的路——他怎麽可能幫助雁飛霄從這樣的哥哥手裏,拿走調查局和軍部。
邢谶思看見秦招像風一樣飛到了雁風浔懷裏,這兩個人相視一眼的瞬間,雁風浔變得無比柔順。
好像不久前的狠辣陰鸷都不存在,他只是一個等待隊長來驗收工作成果的小實習生。
秦招看見邢谶思身上那些可怕的傷,問了雁風浔一句:“你做的嗎?”
雁風浔抿了抿唇,想着要不要把鍋扔給宗恕,但最後還是認了:“啊。”
秦招摸摸他的耳朵:“辛苦了。”
辛苦了?
邢谶思竟然有些想笑。
看到這麽可怕的一幕,秦招的第一反應不是驚訝于雁風浔的狠毒,而是對他說辛苦了。這兩個人某種程度上來說,何其般配。
随着血液的快速流失,邢谶思的感官越來越模糊。後來雁風浔對秦招說了什麽,邢谶思一個字也沒聽清。他只知道秦招靠過來與他共感,在他死前,拿走了他的記憶。
邢谶思在阖眼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雁風浔從後面抱着秦招的腰,下巴搭在秦招的肩頭。
他的眼睛太幹淨也太溫柔,完全不像假裝出來的樣子。
邢谶思認識的雁風浔,從八歲到十三歲,最年少稚氣的時期,但也從未有過這樣依戀的模樣。他一直以為雁風浔是那種情感缺失或者有心裏缺陷的人,随着年齡增長也許會越來越嚴重。
可是雁風浔如今看起來,竟然比絕大多數人都過得自在潇灑。
邢谶思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也許雁風浔從來不是天性性情沉悶古怪,他只是太過敏感,太知道身邊的人對他是什麽看法。
他不願意對那些不喜歡他的人撒嬌依賴,所以把自己關在了一間逼仄的小黑屋裏。
直到二十歲的這一年,屋子裏開了窗,打了門。一個完全愛他與包容他的秦招走了進去。
可是現在想通這個問題似乎也沒有意義了。
随着共感審訊的結束,藤條從身體抽出。邢谶思因為失血過多,停止了心跳。
雁風浔:沒什麽道德,但很有攻德。誰想殺我老婆,我就殺誰。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