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鐘情
晏汀予只在那細腰上掐了一秒,就頃刻間松開了手。
喻泛站穩身子,目光下移,定在晏汀予領口,眼前一黑。
面包上的乳酪,半點沒浪費,全都黏在了晏汀予的校服上,甚至晏汀予繃緊的喉結都沾着幾點面包屑。
喻泛趕緊後撤一步:“抱歉抱歉,我幫你處理一下吧。”
晏汀予皺眉,看向少年因愧疚而泛紅的臉,微垂的睫毛,輕軟的聲音,生不起氣來。
應該是個膽小乖巧的男生,容易被吓到。
晏汀予:“不用了。”
他推開喻泛,打算自認倒黴,去衛生間清洗一下。
“哎別別別。”喻泛趕緊攔住他,探着脖子往教室裏張望一眼,目光落在離門口最近的那個女生身上。
喻泛彎眸笑道:“同學,借我點面巾紙呗。”
付瑤愣了一下,手指攥了攥筆,才從書包裏掏出一袋紙巾遞給喻泛。
喻泛連忙接過來:“謝啦!”
付瑤抿唇,搖搖頭。
喻泛毫不見外地拉起晏汀予的手,就往外走。
是手。
因為跑動,喻泛的掌心稍微有些潮濕,但可及之處沒有半點繭子,指根非常柔軟,手指細白而長。
感受到手背上的溫度,晏汀予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盯着喻泛的背影。
但喻泛顯然沒想太多,只是随手一抓,也沒覺得抓新同學的手有什麽不合适。
晏汀予被他拉着往衛生間扯,終于開口問道:“你不把書包放回教室嗎?”
喻泛大大咧咧道:“我還不知道自己坐哪兒呢,昨天沒來報到。”
晏汀予:“你叫喻泛?”
喻泛有些吃驚地看着他,眼睛圓溜溜的:“你怎麽知道?”
晏汀予心道,這人,昨天報到不來,已經把老師氣的夠嗆了,今天又敢遲到。
晏汀予再次道:“我自己去吧。”
喻泛:“別啊,那我多不好意思,畢竟還是我的錯......哎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晏汀予深吸口氣:“晏汀予。”
這是他頭一次跟陌生同學說這麽多話,倒不是他變得開朗了,主要是喻泛太話痨了。
而且總這麽笑盈盈地看着人,讓人無法拒絕。
喻泛立刻回想起來:“哦,第一那個。”
晏汀予不是愛炫耀的人,別人提起成績他一般都是面無表情聽着,但一想到喻泛是倒數第一,他反倒不自在起來,開始思索怎麽反應才顯得沒有優越感。
可喻泛根本沒想那麽多,感嘆一句就把這茬略過了。
兩人來到衛生間的洗手池前,晏汀予把校服外套脫下來,喻泛抽出張紙将沾上的乳酪擦掉。
晏汀予:“我來吧。”
他将蹭到乳酪那塊揪出來,遞到水龍頭底下,沖濕,然後擠上一點洗手液,快速揉搓兩下,直到空氣中都是洗手液的香味,他才把衣服擰幹,用紙巾壓了壓吸水。
喻泛只是在一邊幫忙遞紙。
衣服是洗幹淨了,但暈濕一大塊,也沒法穿了,晏汀予幹脆搭在胳膊上。
他裏面穿的是一件黑色T恤,沒有什麽圖案和标識,非常低調,但看材質和做工,應該價格不菲。
走在晏汀予身邊,喻泛不由挺了挺後背。
晏汀予比他高一截,看樣子,得超過一米八了。
兩人走到樓梯拐角,喻泛拉住晏汀予,問道:“晏汀予,你喝不喝橙汁啊。”
C中每一層樓都有自動販售機,為了方便同學們課間補充能量。
晏汀予搖搖頭。
他大概十歲以後就不再喜歡甜的東西了,平時也是喝茶喝咖啡比較多。
喻泛快步跑到自主販售機前,掏出錢,買了瓶純橙汁。
買完,他把零錢揣好,又快速跑了回來。
晏汀予等他到身邊,才輕聲問:“你打算怎麽跟老師解釋?”
喻泛聳聳肩:“哦,我就說我把你衣服弄髒了,陪你去洗一下呗。”
晏汀予眼中滿是猶豫:“你......”
他話還沒說完,兩人已經走到了班級門口,班主任眼尖,一眼瞄到了脫掉外套的晏汀予和背着書包的喻泛。
班主任沉着臉,語氣不善:“怎麽回事?”
晏汀予剛要開口,就聽喻泛伶牙俐齒道:“老師實在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晏汀予衣服蹭髒了,剛剛陪他去洗衣服來着,不信您看。”
說着,喻泛指了指晏汀予搭在手臂的校服。
班主任臉色依舊難看:“你沒問你洗不洗衣服,我問你為什麽遲到!”
喻泛愣了一下:“啊?”
晏汀予低聲提醒:“今天升國旗,你沒在。”
喻泛:“......”
我靠,他怎麽知道今天要升國旗啊?
班主任:“你不知道今天要升國旗嗎?報到報到不來,上學上學遲到,你就這個态度嗎?我昨天特意跟你家長強調了,開學第一天升旗,你故意跟我對着幹?”
“老師我錯了。”喻泛心裏苦。
梅萍跟喻功偉忙着吵架,哪裏還記得告訴他升旗啊。
他甚至連自己的座位在哪兒都不知道。
班主任沖晏汀予擺了擺手:“你先回座位。”
晏汀予頓了一下,可似乎也沒什麽要說的,畢竟遲到是喻泛的問題,老師生氣情有可原。
他點點頭,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後扭頭瞥了一眼斜後方的空位,又定神看向喻泛。
喻泛很快領悟到,晏汀予這是在告訴自己座位。
他很想給晏汀予抱拳感謝,但礙于班主任在場,他只能和晏汀予對了下眼神,就又垂下腦袋。
班主任還不解氣,用手指着喻泛道:“我們學校剛畢業的國際班,只有一個學生沒申請到QS前五十的學校,十七個學生申請到了藤校,還有一個去了斯坦福。如果你一直是這個敷衍态度,我看你将來連前一百的學校都去不了!”
喻泛連連點頭:“老師你別生氣,我知道您是為我好,能遇到您這麽認真負責的老師我爸媽就放心了。”
班主任張了張嘴,突然一句火都發不出來了。
她以前遇到的學生,要麽死豬不怕開水燙,訓話全當耳旁風,要麽一身反骨,跟老師家長對着幹。
像喻泛嘴這麽甜的,她确實頭一次見。
明知道這孩子是順嘴瞎說的,但沒有老師能不吃這套。
班主任臉一紅一白,最後沉聲道:“趕緊回座位。”
喻泛一邊擺出深刻反省的表情,一邊偷偷将手背到後面,把那瓶橙汁放在了付瑤桌上,順手比了個ok的手勢。
班主任一放人,他趕緊快步跑回自己座位了,留下付瑤盯着那瓶冰鎮橙汁,不知所措。
九月正是炎熱的時候,大早上太陽就已經很毒辣了,剛升完旗大家都出了汗,這時候要是有杯冰鎮果汁,可太舒服了。
只不過升旗結束就要回教室,沒有自由活動時間,大家有錢也來不及買。
同桌忍不住道:“哇,他好講究啊,你借他一包紙巾,他就還你杯橙汁。”
付瑤看着易拉罐上浮起的水汽,低聲道:“紙巾才一塊錢一包,這個橙汁要十塊了。”
同桌:“沒事啊,男生不在意這個,要不你賣給我得了,我給你十塊錢?”
付瑤用行動代替語言,抓過橙汁塞進了自己桌堂裏。
晏汀予很快意識到自己想錯了,喻泛非但不膽小乖巧,反而相當活潑好動,張揚肆意。
到了新班級沒幾天,喻泛就和全班人打成一片。
是全班人。
晏汀予完全無法理解,這是怎麽做到的。
不僅每個人都記住了喻泛的名字,甚至哪裏有熱鬧,別人都會叫上他,當然,大部分時間,喻泛就是熱鬧源頭。
整個班級很快形成了以喻泛為中心,挑戰學校規則的氛圍。
沒過多久,班主任就受不了了,因為在喻泛的影響下,好幾個初中學習很好,老實又上進的學生跟着玩瘋了。
孩子家長說孩子回家就想着打謎鋒,嘴裏還說什麽“喻神帶帶我”,完全玩物喪志。
其實喻泛也挺冤枉,因為現在畢竟是軍訓期間,學校根本沒講什麽知識。
但有些家長已經逼着孩子刷托福雅思了。
喻泛同桌的家長更是強烈要求更換座位,老師勸了半天,人家才同意軍訓後再換。
班主任開始在班裏物色能鎮得住喻泛的人,可不被喻泛帶着玩起來的好學生真的很少。
也就......晏汀予。
唉,但是人家家長那個學歷,肯定也是對孩子寄予厚望的,不可能同意晏汀予跟又作又鬧的學生同桌。
轉眼,到了軍訓最後一天。
這一天是拉練,美其名曰憶苦思甜,就是把學生們帶到山裏走十公裏,吃沒什麽滋味的壓縮餅幹,晚上再住在山上的簡易房大通鋪,第二天一早拉回城裏,由孩子父母給予豐厚的美食禮物補償。
當天,全校新生走了十公裏山路,全都奄奄一息,拉去基地,才發現洗澡連熱水都沒有。
可渾身是汗,又髒又臭,又不能不洗,于是女生們只好自己燒水,兩人共用一個水桶,将熱水和涼水混在一起,拿一次性毛巾擦身子。
男生就沒那麽講究了,幹脆用涼水沖澡。
喻泛沖完,凍得牙齒都在打顫。
他本就清瘦,沒那麽多脂肪抗寒,平時也不是個愛運動的,當晚就有點感冒。
學校安排的宿舍都是大通鋪,二十個男生睡一排,每人一床被子,床板都是硬的涼的。
晚上山裏溫度降得很快,大通鋪怎麽都睡不舒服,有的男生幹脆拿起手機玩,想着玩一通宵,明天回城裏再補覺。
喻泛因為難受,連玩手機的興致都沒有了。
他吸了吸鼻子,冷空氣将他的皮膚凍得發緊,他整個人抱成團都不暖和,周圍還有人在嬉笑聊天。
喻泛看向睡在自己左邊的晏汀予。
晏汀予背對着他,肩膀抵在冷硬的床板上,一動不動,一語不發,不知睡沒睡着。
喻泛往前蹭了蹭,小聲說:“晏汀予,你睡了嗎?”
他說話有些鼻音。
晏汀予沒說話。
他和喻泛還不算很熟,除了開學第一天那個小插曲,之後整個軍訓期間,喻泛都忙着跟人打游戲,沒再來找過他。
喻泛又嘟囔:“晏汀予你不冷嗎,這地方哪是人睡的,我被裏都還是冰的。”
晏汀予耳朵靜靜聽着身後的動靜。
喻泛哼唧着,輕咳一下。
感冒了嗎?
洗完涼水澡,他好像看到喻泛沒擦幹頭發就跑了出去。
喻泛又往晏汀予身邊蹭了蹭,他覺得晏汀予如此淡定,應該是不冷。
“晏汀予,我們湊近一點吧,還能暖和些,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啊。”
說罷,喻泛挪到了晏汀予後背,緊挨着晏汀予,整個人縮的更嚴實。
晏汀予僵了一下。
他感到自己後背貼上來松軟的被子,還有被子裏裹着的,人的四肢。
他從未跟人親近過,甚至小時候,他都沒跟父母睡過一張床。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往後點,不習慣。”
“哎你果然沒睡啊。”喻泛并沒有太驚訝,在這個破地方,能睡着才怪了,“別這樣嘛,我們互相取暖呗。”
晏汀予跟他拉開距離,義正辭嚴道:“我不用。”
喻泛眨眨眼,看着兩人中間豁然空出的間隔,嘆了口氣:“可是好冷啊,你真的不冷嗎?”
“不冷。”
晏汀予确實沒那麽冷。
他懂得照顧自己,雖然洗了涼水澡,但他頭發是用溫水洗的,洗過後,仔仔細細擦幹才出去。
年輕的身體恢複能力很強,他并不覺得有什麽難受。
喻泛垂下眼,他睫毛又濃又長,透過月光,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陰影在輕顫。
“好吧。”
喻泛抱着被子滾了個身,像個笨重的團子。
他又去問左邊的同學:“魏明之,你冷不冷啊,咱倆報團取暖呗。”
晏汀予手指驀的一攥。
不知為什麽,明明他拒絕了喻泛,可當喻泛去問別人時,他心裏竟然生出了極大的不悅。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消解這種不悅,一瞬間,心情跌倒谷底,煩躁,氣憤,難受,睡意蕩然無存,臉色差得要命。
喻泛怎麽,能跟別人抱在一起睡。
魏明之立刻擡起腦袋,放下手機,關切道:“你冷啊,打會兒游戲呗,打游戲就不冷了,你帶我,我快鑽石了。”
喻泛蔫蔫道:“打不了了,有點感冒。”
魏明之:“啊......那咱倆報團取暖不會傳染給我吧。”
男生之間熟絡的再快,也只是開黑之情,現在也才同學兩周,還沒培養出同學情。
喻泛昏沉的腦子終于轉動一下。
怪不得晏汀予不願意跟他靠近呢,原來也是怕傳染。
他其實不懂自己是不是傳染性感冒,但這樣确實不好意思麻煩別人了。
畢竟感冒真難受啊。
“那沒事了。”
喻泛只好又抱着被子,一骨碌身,滾回去。
可這次滾回去,他的鼻尖卻抵在了一個堅硬溫熱的胸膛。
緊接着,另一床被子蓋在了他的被子上。
喻泛愕然擡頭,目光滑過凸起的喉結,緊繃的下巴,再到晏汀予面無表情的臉上。
“你......”
晏汀予閉上眼,無視自己因為讓給喻泛被子而半露的後背,淡聲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