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修)大疫之下,必有良方現世
彭浩大概以為, 城郊的這四個郎中裏,兩個是仁生堂的資深大夫,兩個是城裏叫得上的名字青年才俊。
這麽四個人, 四個腦子綁在一起,總能想出點像樣的辦法, 遏制住城中疫病的擴散。
自然城裏餘下的郎中,有一個算一個,也全被他召集到一處。
任是你愁禿了頭發, 也要想出治疫病的方子才放人。
然而他卻不知, 這僅有的四個人裏, 卻足足有一半心懷鬼胎的。
當天夜裏,葛郎中一頭紮進了潘郎中的房間內。
屋外, 他們兩個的随從一左一右,好似門神一般。
名為怕人進去打擾,實則是怕人靠近, 将他倆不入流的話偷聽了去。
屋內,葛郎中滿臉煩躁不安,圍着屋內僅有的一張方桌,老驢拉磨似的轉圈。
“人參敗毒湯試了,黃連解毒湯也試了, 還有普濟消毒飲……這可都是醫書記載裏的瘟疫名方,作何一個也不管用!”
潘郎中本在用筷子撿盤子裏的花生米, 被他念叨地直接飯也吃不下去了,一拍筷子道:“葛良!你都多大歲數的人了, 什麽風浪沒見過, 何以這麽快自亂陣腳!”
被叫做葛良的郎中一屁股坐下, 拍着桌子邊沿道:“潘成功!”
他直呼大名道:“我是不知道你怎麽這麽沉得住氣!這幾天晚上, 我可是睡都睡不着!”
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音道:“先前咱們過來時,二掌櫃可是下了死命令,咱們若是想不出疫病的方子,也絕不能讓那姓喻的和姓盧的想出來!可眼下他們明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進展要比你我快得多,這下可如何是好!二掌櫃可是放了話,這個差事要是辦不好,回去就卷鋪蓋走人!”
潘成功以眼神示意對方冷靜,又提起酒壺,将二人面前的酒盞斟滿道:“你說的這些,難道我不知道不成,先喝杯水酒,吃兩口菜。”
葛良重重嘆口氣,半晌之後,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又拿起筷子伸向桌上的幾盤菜,胡亂夾了幾口下肚,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嘗出滋味。
“這就對了。”潘成功淡定地挑着碟子裏魚肉中的小刺,“那兩個毛頭小子加一塊,還沒你我單個歲數大,能有什麽真本事。為了他們慌神,屬實不值。”
葛良斜着眼瞅他一眼。
“那個姓喻的,上回可是在彭縣令面前打了你我的臉,你忘了不成?”
葛良說的是上回他們二人夜半因賀雲難産,被召集到彭府,最後又被喻商枝搶了風頭一事。
那一次去之前,兩人本想在彭縣令面前好好顯擺一番自己的醫術,哪知去了以後,卻覺得情況着實棘手。
若是能保住小的,那如夫人沒命了倒也無所謂,關鍵是只怕小的也保不住,縣令大人必定怪罪!
所以兩人商量一番,還是覺得謹慎行事,做得少,錯得也少。
至于潘成功受任長海指示,暗中與任芳曉見面,謀害賀雲一事,葛良是全然不知的。
因而也就猜不到,他倆前去診治賀雲,完全就是賊喊捉賊,又哪裏能治得好?
那夜唯獨出乎人意料的,便是賀雲母子還真的被喻商枝救了下來。
個中真相,潘成功不打算告知葛良。
他轉而夾了一塊燒雞送入口中,咽下去後方道:“不過是他運氣好罷了。”
葛良覺得面前的人很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但這裏只有他們倆是一條心,不得不再度開口道:“你這般淡定,最好是已經有了法子應對。若是到時候,讓那兩個小子搶了咱們的風頭,回去二掌櫃定會怪罪。”
潘成功笑了笑道:“葛老弟,我看你是鑽了牛角尖出不來,把這件事想複雜了。”
說罷他就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邊油花,旋即朝葛良招了招手,示意對方附耳過來,随後低聲說了一通話。
葛良聽得面色幾經變換,最後定格在一個無比複雜的表情上。
“當真可行?”
潘成功瞥他一眼道:“不然呢,你還有更好的法子不成?我同你講,姓盧的不足為懼,倒是那個姓喻的,說不準先前有什麽奇遇,得過高人點撥,所以手裏,說不準真的有什麽好用的秘方。靠你我二人的才學,怕是比不過,但為了生計,用點別的手段……又如何?我實話告訴你,二掌櫃還有另一個吩咐!”
他說話間,以手指用力點了點桌面,令葛良打了個激靈。
而當葛良聽罷這所謂的“另一個吩咐”後,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他拼命搖頭道:“此事不知你怎麽想的,橫豎我不想幹,回頭若是衙門真的查出來了,豈不是你我的罪責?”
潘成功十分看不上葛良,此人懦弱怕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奈何仁生堂上下,也就他和自己資歷差不多厚。
多事之秋,任長海信任的人畢竟有限,所以派了他們二人前來。
“葛老弟,常言道,富貴險中求啊!”他真切道:咱們真的辦成了,二掌櫃那般大方的人,能少了你我的好處不成?何況,衙門屆時去哪裏查,你忘了麽,染病之人,死了之後立刻埋葬!我倒是問你,等衙門來了,又能查出什麽?”
葛良聽出潘郎中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死了之後立刻埋葬,而怎麽死的,反而不那麽重要了。
他吞了下口水,心頭快速跳了幾下。
“二掌櫃許了你什麽好處,你這般為他賣命!”
潘郎中悠哉悠哉地又給自己倒了一盞酒。
“這你就別管了,我只問你,要不要做?”
葛良有一種上了賊船,再也下不去的恐慌。
姓潘的同他說了這麽多,自己若是不參與,回頭對方得逞,下一個滅口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他已經有些後悔得了這麽個差事了。
早知如此,他就是喝碗藥逼自己吐了血,也不該來趟這裏的渾水!
這一夜,潘、葛兩人各懷心思,葛良一頓飯沒吃幾口,就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間。
喻商枝和盧杜仲,則是直到深夜,還在草棚之中診治病患。
在喻商枝看來,一旦縣城疫病擴散,便就不會僅止于一縣。
接下來可能就是周邊其他的縣城、下面的鎮子乃至村落。
他們若能早一天将能治愈疫病的方子琢磨出來,無論是此處流民,還是城中百姓,乃至遠在斜柳村的一家老小和鄉裏鄉親,就能逃過一劫。
盧杜仲在喻商枝的感染下,大半夜也精神頭十足,凝神為一個又一個人地把過脈去。
轉眼間,七日之期将至。
這幾天裏,并非全然都是好消息,有人好轉,也有人死去。
潘成功和葛良依舊神出鬼沒,前者已不太常見到,倒是後者還時不時地在他倆面前出現,四目相對,依舊是那副誰也瞧不上誰的模樣。
城內又陸續送過兩次藥材,雖然一次比一次少,可總比沒有的強。
加上喻商枝和盧杜仲來此地時從家中醫館帶來的藥材,将将夠用。
就是喻商枝的狀态,連盧杜仲看着都覺得害怕。
飯也記不得吃,晚上似乎也睡不了幾個時辰的覺,所謂廢寝忘食不外如是。
他們自己本就是郎中,該是最清楚身體狀況的。
眼看喻商枝短短幾日都消瘦下去,稱得上伶仃,蒼白的臉色之上,唯有一雙眸子依舊十分明亮。
盧杜仲思索再三,還是勸道:“喻兄,雖說時間緊迫,可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說罷就招招手,讓等在一旁被冷落許久的常淩把盛着飯菜的碗端上來。
喻商枝仍埋頭于書紙之前,奮筆疾書,寫得快了,字跡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盧大哥,你先吃吧,我不餓。”
盧杜仲聽了這話,着急道:“你可還記得上次吃飯是何時的事!”
喻商枝被盧杜仲奪去手中的筆,愣了一刻後道:“不是昨晚剛吃過?”
盧杜仲重重嘆氣,“什麽昨晚,那都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說罷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強行按着喻商枝,讓他喝了半碗粥,又吃了幾口菜。
在這裏待了多日,最早喻商枝從家裏帶來的幹糧都吃完了。
此處供應的主食只有雜面饅頭,喻商枝餓了一天,吃了也不好消化,不吃也罷。
等到盯着喻商枝吃完,盧杜仲松了口氣道:“我這裏帶了些人參養榮丸,我去取來,依我看,你還是吃上些比較好。”
人參養榮丸可治氣血兩虧,形瘦神疲,最是合喻商枝現在的症狀。
哪知他就是去翻藥箱找藥丸這一會兒的工夫,再從裏間出來時,喻商枝就已經沒影了,連帶常淩也不見,不用說,定是又鑽進草棚裏去了。
盧杜仲氣了個倒仰,叫來玉竹問道:“不是讓你看住他們兩個麽!”
玉竹委屈道:“師父,我哪裏有那本事啊!”
盧杜仲也知道指望玉竹并不現實,只好把人參養榮丸放回袖中口袋裏,認命一般地也帶着玉竹趕了過去。
現下他們二人負責的草棚,已和最初來時的模樣不太相同。
城中商戶捐來了不少陳年的舊布料和舊衣裳,大多數髒污了,或是被蟲蛀、被耗子啃了,但對于這些流民來說,已經是難得的好東西。
那些衣裳早就被流民争搶一空,而布料則在喻商枝的安排下,有些鋪在地面,有些用繩子懸挂起來,做成簡單的圍擋。
又因為有他和盧杜仲的打點,以及新運來的米糧,最近給流民熬粥的婆子,也舍得多往鍋裏扔幾把米,偶爾還會送來一筐子糙饅頭。
有了這些補充,流民們雖還是看起來面黃肌瘦的,到底比最初多了許多盼頭。
最早對于喻商枝和盧杜仲的質疑,也早已煙消雲散,現今早已把他們二人奉為救世主了。
一整日的忙碌過後,喻商枝和盧杜仲回到土坯屋。
他們手上又積攢了不少筆記,可以依照今日對于病患的診斷結果,進一步調整藥方。
二人一番激烈地讨論後,喻商枝執起筆,在新鋪開的嶄新白紙上,沉吟片刻,落下一個經過多日打磨,窮盡他與盧杜仲畢生所學,能夠拿出的最為完備的方子。
結束後,喻商枝感到眼前的燭火好似有微微的重影。
他用力眨了眨眼,燭火又合到一處去,便不再當回事。
一旁的盧杜仲,确實激動萬分,一把抓住喻商枝的手臂道:“喻兄,我看這個方子,當是快成了!所謂大疫之下,必有良方現世!這一遭若是順利,咱們……不對,我就是個打下手的,主要是你!喻兄,你定能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喻商枝深吸一口氣,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比盧杜仲,乃至此間絕大多數郎中強在哪裏。
面前的藥方,亦非他一人之功,而是站在歷代先賢名醫的肩膀上,成就的結果。
不過,目下還遠遠不到值得慶賀的時候。
作者有話說:
說下情況,本文113-120章的內容,這兩天進行了大幅度修改,可以說完全重寫,所以大家閱讀本章之前,可能需要倒回去重看,十分抱歉。(為了把作話放在前面,我暫時去掉了這章的感謝,會合并在明天的更新裏展示,感謝大家的支持,撒花,本章依舊掉落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