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三更合一
喜結良緣,佳偶天成
三月廿八, 春光如煦。
臨近黃昏時,整個村子的人都聽見了溫家響起的鞭炮聲。
雖是第二回 擺酒,只邀請了走得近的幾家人, 但其餘該有的排面,溫野菜是一樣沒省。
不僅放了一挂大鞭炮, 且只要來門前說聲吉祥話的孩子,都能分到一塊糖。
如今小兩口在村裏的面子夠格,主婚人請的是村長許百富, 楊紅兒的婆母許韓氏則被請來當全福人。
許百富因是村長, 這輩子主持過的婚禮不知有多少。
後來年紀大了, 能請得動他的人少之又少,這回願意來溫家, 已讓村裏不少人都羨慕極了。
可人人都知這沒什麽不妥,上回爆發時疫,要不是喻商枝醫術高明, 村長的小曾孫怕是早就沒命了,村裏的孩子也要夭折許多。
至于許韓氏,她相公是許百富的大兒子,她是外村嫁來的,但雙親健在, 與兄弟姐妹也和睦,如今更是兒女雙全, 再加上有村長家長媳這個光環,來當全福人再合适不過。
因省了接親的環節, 作為全福人許韓氏這回只幫忙鋪了床, 又和蘇翠芬一道, 給床上灑滿了紅棗、桂圓和花生。
卧房準備停當後, 吉時也快到了。
溫家堂屋灑掃一新,正中的桌子上擺放了溫永福和喬梅的牌位。
但前頭點燃的兩根紅燭,卻驅散了牌位自帶的森冷之氣。
此外家裏所有能看得見的窗戶上都貼了大紅紙剪成的囍字,就連後院的大黃牛和大旺和二旺脖子上都系了紅繩。
平平無奇的農家小院如此一裝扮,令人看了就不覺眉眼含笑,覺得沾上了喜氣。
眼看快要拜堂,堂屋裏擠擠挨挨地站滿了人,今日請來吃席的全圍着觀禮。
溫二妞和溫三伢穿上自己最新的一身衣服,笑嘻嘻地看向自家大哥與喻商枝。
不得不說,這兩人站在一處,着實登對。
哪怕溫野菜的模樣不似尋常哥兒那般秀氣,可一旦站在喻商枝的身邊,倒像是多了一股子氣質。
很快,在衆人的注視下,許百富高聲唱出婚禮祝詞。
“一拜天地——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新人一拜,三叩首。
“二拜高堂——在天之靈,佑兒家康——”
新人二拜,三叩首。
“夫夫對拜——喜結良緣,佳偶天成——”
新人三拜,免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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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夫二人再起身時,屋內屋外頓時再度熱鬧起來,好似炸開了鍋。
與上回迎親截然不同,這一次溫野菜是在一片歡聲笑語裏,牽起了喻商枝的手。
這回擺酒,光是請來的許家人就坐滿了四桌。
除此之外,還有胡大樹一家,上回來幫過忙的劉大娘等人在內,湊齊了六桌。
拜完堂,溫野菜就鑽進了竈房預備往外端菜,喻商枝則在外頭招待賓客,時不時瞅一眼竈房的位置。
好些人看在眼裏,忍不住打趣道:“沒想到咱們喻郎中還是個黏夫郎的人呢,快瞧瞧,也不算是新婚了,這兩口子才一會兒工夫不在一處,就牽挂上了。”
一句話把喻商枝說的也有些臉熱。
這會兒席面上已經端上來兩道菜,也上了酒。
村裏人吃席不講究那麽多,有菜了就能吃,更有心急的漢子已經喝開了酒,喻商枝的手裏也難免端了一杯。
不過也只是意思意思抿了幾口,一會兒正兒八經地敬酒,還得和溫野菜一起來。
不多時,席面上的菜都上齊了,大半都是硬菜,舍得放油放醬,香味飄出老遠。
主食是一點粗面不摻的大白饅頭,一桌也上了十個,很快就被人們瓜分一空。
見氣氛熱烈,忙完的溫野菜也趕緊端起一杯酒,和喻商枝一桌一桌地敬過去。
他今日如喻商枝所願地戴上了銀镯子,每一次擡手,腕上的那一圈銀亮都落入旁人的眼裏。
蘇翠芬把溫野菜當半個親哥兒,先前在屋裏時就問過,得知是喻商枝拿自己的錢給他添置的。
想到這裏,她就越看越覺得欣慰。
溫野菜有一手燒菜的好手藝,尤其是做野味,席上碗筷聲不住作響,嘗過的人都贊不絕口。
撇去許鵬這一家子,其實許百富家的人過去都和溫家打交道不多,此次受邀過來吃酒,這才見識了獵戶家的日子過得多麽好。
什麽野兔,竹雞,山裏的大魚,都在盆裏堆得冒了尖,就算是自家日日都能吃到油水的孩子,這會兒也吃得停不下嘴。
除了溫野菜的廚藝,喻商枝的酒量也令人頗感意外。
原本衆人瞧這小郎中看着像個斯文書生,說話也不似村野漢子那般粗聲粗氣,身子骨還比不上溫野菜硬朗,圍着他吃酒時,想着估計喝不了幾盅就該醉了。
畢竟這回席面上的酒可不是便宜的濁酒,酒氣要濃重許多。
可等了又等,喻商枝敬了一圈酒,卻是越喝眼睛越亮,其中毫無醺色。
見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驚異神色,喻商枝淡淡挑眉。
且不論他上一世酒量就不錯,雖極少喝酒,可從未醉過,就說這個時代釀出來的酒,純度也實在不夠看。
各家人見喝不倒喻商枝,便轉而去尋溫野菜。
溫野菜心情好,來者不拒,連幹數杯,結果沒多久就開始臉頰發紅 ,身形也搖晃起來。
喻商枝見狀,連忙上前幫他擋酒。
“我家阿野不勝酒力,大樹哥,這杯我代他喝。”
胡大樹故意道:“若是代他喝酒,一杯可就不夠了,你得喝兩杯才成。”
一旁的溫野菜聽了這話擡起頭,“我還沒醉,大樹哥,還是我和你喝!”
喝醉的人都愛說自己沒醉,喻商枝哭笑不得地扶了身旁人一把。
最後還是喻商枝替他喝了酒,滿滿兩杯,眼都不眨一下。
酒過三巡,天色已暗下來。
從黃昏開始的酒席,也已經進入了尾聲。
溫野菜早就被攙進了屋裏,喻商枝獨自在外頭招待完賓客,又把酒足飯飽的人們一一送出門。
大家出門前還少不得說幾句諸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之類的祝詞,喻商枝挨個謝過。
回到院子中,留下的都是來幫忙的婦人與哥兒。
不僅要收起桌凳,還要刷幹淨碗筷,還給各家。
喻商枝挽起袖子,打算上去幫把手,就被蘇翠芬一把攔住。
“哎呦,喻小子,這哪裏有你上手的份,今日是什麽日子你忘了不成?還不快進去陪着菜哥兒,外頭有我們呢,你什麽都不用管。”
後頭的劉大娘和白屏也都噙着笑。
喻商枝聽出這話裏話外的弦外之音,無奈地笑了笑。
與此同時,竈房裏的溫二妞也朝這邊喊道:“喻大哥,按你說的,解酒湯煮好了。”
蘇翠芬拍了喻商枝的後背,“快去吧。”
“那就麻煩諸位了。”喻商枝拱了拱手,禮數做足了才轉身。
溫二妞把熱騰騰的解酒湯端過來,後面的大鍋裏還燒着好些開水。
大旺和二旺趴在屋角,心滿意足地吃着剩菜剩饅頭,今晚對與它們兩個來說,也和過年差不多了。
喻商枝端着解酒湯進了屋,嗅到屋裏的酒氣,他也不禁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衣裳,果然也有味道。
搖了搖頭,挑起門簾步入卧房,溫野菜的外衣早前就被他脫了,這會兒正仰面躺在床上,一只小臂擡起來擋着眼睛。
聽見腳步聲,他才睜開眼。
可惜頭暈得厲害,實在動彈不得。
“相公?”
他喚了一聲,惹得喻商枝快走了兩步。
冒着熱氣的解酒湯放在桌上,喻商枝就着床邊的一盆水,打濕了帕子幫溫野菜擦了擦臉。
“一會兒不見,怎麽連稱呼都改了?”
喻商枝噙着笑,趁擦臉的時候揪了一下溫野菜的鼻子。
溫野菜皺了皺臉,“今日算是你正式過門,怎麽,不願意聽?”
“我愛聽得很。”喻商枝收起帕子,牽起溫野菜的手幫他按止吐和止頭暈的穴位,“一會兒等解酒湯涼了,你喝完歇一歇。我讓二妞幫着燒了水,睡覺前洗個熱水澡。”
兩人到底稱不上新婚了,如此尋常的相處,在別家絕不會出現在洞房夜中。
溫野菜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手上的穴位被喻商枝按來按去好半晌,他覺得好些了,掙紮着坐了起來,軟綿綿地朝前倒。
喻商枝一把将人擁住,聽着懷裏人道:“洗完澡咱就睡覺?”
“你還不想睡?”喻商枝垂了眸子。
溫野菜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肚子,“你個假正經,別給我裝傻。”
大號的浴桶雖是裏面寬敞,可要倒滿熱水卻要花好半天工夫。
眼看喻商枝一趟趟地往裏提熱水,溫野菜頭一回有點後悔當初買了個這麽大的桶。
“我幫你一起。”
他扶着床要起身,被喻商枝按回去。
“你歇着,我來。”
哪有成親的晚上還讓夫郎去裝洗澡水的道理?
喻商枝如此想着,提起空桶,又出了門。
可是很快,溫野菜就又覺出這浴桶的好來了。
因為如他先前買時所想的,确實能盛得下兩個人。
水面随着動作輕輕蕩出漣漪,但溫野菜覺得自己身上比熱水還燙。
喻商枝望着面前濕漉漉的小夫郎,想也不想地将人抵在浴桶邊緣,用力吻了上去。
水漬落了一地,溫野菜被挪到床上時還不甚清醒,恍惚間居然只有一個不相幹的念頭:喻商枝竟然抱得動自己?
若喻商枝知道溫野菜這種時候還有心想這個,定然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不過很快他就憑自己的本事,将溫野菜卷入了新的起伏不定的浪潮之中,到了最後,這一向體力過人的小哥兒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先前的熱水都涼透了,好在喻商枝早有準備,竈上的小火一直未滅。
他出門重新提了一壺進來,兌了水将彼此都清理幹淨才躺下。
這會兒的喻商枝可謂食髓知味,總算明白為何洞房花燭夜位列人生四大喜之一。
那種你愛的人全然被自己所占有的感覺,如飲美酒,令人沉醉。
只是第一次到底手忙腳亂些,他估摸着溫野菜可能也沒得到太多樂子,一邊想着,一邊把小夫郎卷入懷裏。
溫野菜自行找了個合适的姿勢,安安穩穩地貼着喻商枝入睡。
這一覺于喻商枝而言,是從未想過的香甜,醒來時神清氣爽。
與他形成對比的是溫野菜,不僅因為宿醉鬧了頭疼,還覺得渾身無一處不難受。
一大早和個海裏的八爪魚一樣,扒在喻商枝身上,不讓他起床。
“你昨夜裏把我翻來覆去地這樣那樣,莫不是把我腰給閃了?”
他是有些醉了,可沒斷篇,隐約記得自己被喻商枝擺出了個奇怪的姿勢,也記得最開始火辣辣地有些疼,不過到後面就不疼了。
喻商枝有些理虧,把人往懷裏緊了緊,手順着摸到後腰處。
“我都注意着,不會傷了你,我幫你按按就好。”
溫野菜索性翻了個身,由着喻商枝給自己推拿。
他被揉得舒舒服服,腳趾頭都抖了抖。
擡起小腿,他拿腳心蹭了蹭喻商枝的肩頭,“哎,是不是像昨晚那樣,就能懷崽子了?”
喻商枝被問了個猝不及防,成功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倒成了溫野菜反過來替他拍背。
“你不是郎中麽!怎的還會為這種問題慌了神,昨晚可就數你賣力。”
溫野菜的爹娘走得早,成親前也沒個人教導,那一點一知半解的儲備,還是過去自從白屏嫁人後,他總是厚臉皮地問人家知道的。
所以昨天起初他還沒搞明白是什麽回事,後來想着喻商枝肯定比自己懂,就放心地盡數交給對方。
喻商枝苦笑,他只是沒想到自家夫郎上來的第一句就這麽生猛罷了。
不過既然溫野菜看起來半懂不懂的,他确實也該給人講明白。
幾句話後,溫野菜盯着喻商枝眨了眨眼,片刻後,把手腕伸到了喻商枝的面前。
“那你給把把脈。”
喻商枝無奈地讓他收回去,“哪能這麽快,就算真是一次就懷上了,這會兒也診不出來。”
況且哥兒受孕不易,若是他倆本事這麽大,怕是要在村裏引起轟動了。
“有個草醫相公就是好。”溫野菜喜滋滋地摟了下喻商枝的脖子,就利落地翻身下了床。
喻商枝瞧他除了走路姿勢有些奇怪外,像是沒什麽多餘的不适,略放下心來,更衣後也忙緊随其後出了卧房。
眼看都日上三竿了,若是再不起,家裏的活就沒人幹了。
溫家的日子自一場喜酒後再度歸于平淡,溫野菜如今差不多隔三日上一次山,只要沒有提前說好的要來看診的病人,喻商枝便會跟他一道去。
幾次下來,家裏已攢了不少種類的草藥。
現在像是溫三伢和溫野菜平日吃的方子,只需要去百濟堂補上幾味這個時節還沒有成熟的藥材即可。
村裏人有個簡單的頭疼腦熱,也不必再去鎮上,喻商枝這裏就有藥。
若是來看診的人手頭拮據,喻商枝還會推薦一些土方子,雖說效果會打些折扣,但起碼聊勝于無。
喻商枝在定期給孔意針灸治病的消息,也不知如何長了腿的傳遍村子,溫野菜下地幹活時也有人打聽。
主要是孔意癱了太久,聽說只有腦袋是好使的,這樣的人喻商枝也能治?
溫野菜每每順嘴替喻商枝解釋,“商枝說了,若是剛傷了時遇見他,說不準還有治好的辦法,可如今過了這麽久,實在是做什麽也晚了。他如今做的,是想辦法讓孔意的手變得靈光點,以後好歹能自己端碗吃飯,編個竹筐草鞋之類的換錢。”
這麽一說,大家恍然大悟。
“我就說麽,既如此,那孔家也是好福氣,我最近遇見麥芽那丫頭,看她臉上也有點笑模樣了。”
“喻郎中真是心善,菜哥兒,那孔家給不起藥錢,豈不是盡得你貼補?不是嬸子我說,這可是個無底洞。”
遇上說後頭這種話的,且臉上還一臉的“我都是為你好”,溫野菜自诩脾氣比以前好太多。
“什麽你不你的,我和商枝一家人,兩人的錢自是放一處花的,不是我說,我可沒有他能掙。何況老話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孔意繼續那般活下去,他們爺倆怎麽過都是個問題,往後有了盼頭,也算功德一件,就當是給我倆以後的崽子積德。”
溫野菜一番話說得敞亮,還不似以前夾槍帶棒的,倒令周圍的人都愣了愣。
最後有人主動出來打圓場,“就是這麽個理,再說了,以後孔癱子要是真的能賺個仨瓜倆棗,慢慢攢着,說不準能還。”
溫野菜沒再接茬,揮動鋤頭清掉田裏的一叢草,彎腰撿起來順手扔到一旁,留待拿回家剁碎了喂雞鴨。
地裏料理幹淨後,他順道拐去孔家接喻商枝。
“比起上回,看起來有些起色。”
溫野菜進門時,喻商枝正在試驗孔意手指的力量。
他拿了一把勺子讓孔意試着用手指固定住,雖說最後依舊掉了,可是能看出來,他有一個夾住的動作。
“繼續這樣每日活動着,這種事急不得。”
他囑咐了兩句,見孔意聽進去了,也覺得欣慰。
三天一施針,一次次眼見得這個曾經一心尋死的男人漸漸有了變化,如今都會在喻商枝來之前讓孔麥芽幫他洗臉刮胡子了。
聽到外面溫野菜叫自己,他收起針囊。
“三日後我再來。”
守在一旁的孔麥芽送喻商枝出門,出了屋子,聽見喻商枝溫聲問自己:“麥芽,我看每次我施針時你都看的仔細,可看出什麽來了?”
孔麥芽一下子收住步子,低頭看向腳尖。
她以為自己做得不算明顯,哪知喻郎中早就看出來了。
喻商枝察覺到孔麥芽的緊張,忙道:“你別害怕,這又不是什麽不傳之秘,見不得人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是在記穴位,還是在學針法?”
孔麥芽一聽喻商枝竟不是要責備自己,有些意外地擡頭看了看對方。
她的手指攪着衣角,小聲道:“穴位我都記住了,想着以後說不定能用得着。”
一聽孔麥芽記住了穴位,喻商枝思索了半晌,轉而道:“先前我給你爹開的方子,上面的字你可都認得?”
孔麥芽略顯茫然地答道:“有些認得,有些不認得。”
喻商枝聞言輕輕颔首,“你把那方子拿過來,哪些不認得,我這會兒就講給你。”
溫野菜雖有些不解,為何喻商枝突然教起了孔麥芽功課,但對方這麽做自然有這麽做的道理。
他在一旁等得無聊,又見孔家的水缸只剩一個底了,索性拿了扁擔和水桶,幫着挑水去了。
等到溫野菜把水缸加滿,孔麥芽不認識的字也都被喻商枝一一講過了。
除此之外,他還簡單說了說這些藥材的藥性與藥效。
待到喻商枝離開後,孔麥芽把藥方拿在手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久久沒有動作。
四月初,過了立夏,地裏的小麥開始揚花灌漿,如此就說明快到收獲的時候。
入夏後,天氣也漸漸熱起來,溫家四口人也等到了輕薄的夏衫。
上回的料子,都由溫野菜送去村裏裁縫手藝好的劉家媳婦那裏做衣裳。
按理說這種事別家都是哥兒或是姐兒做的,奈何溫家這一對兄妹,沒有一個的針線活拿得出手。
最後溫野菜想了想,決定貼身的中衣亵褲自己縫,外衣還是交給擅長的人來,不然白白糟蹋料子。
等到衣裳做好,劉家媳婦親自送過來,直說尺寸若是不合适,她再拿回去改。
不過她的手藝确實沒話說,比劃了一下都合适,四套衣裳得了一百五十文的工錢。
劉家媳婦收進荷包,又從竹籃裏拿出些碎布頭。
“這都是裁衣裳剩下的,你們留着,往後都用得上。”
溫野菜見狀,沒急着要,而是道:“嫂子你挑兩塊拿回去使。”
“哎呦,這怎麽使得,你買的可都是好料子。”
後來見溫野菜執意要求,她才選了一點布頭。
村戶人儉省,哪怕是衣裳穿到補不了,都要留下做鞋子,何況是這些好料子的邊角。
劉家媳婦心滿意足地走了,溫二妞抱着新裙子連蹦帶跳。
“大哥,我想現在就穿上試試!”
說完怕喻商枝不答應,還一把拉起溫三伢的手,“三伢說他也想試試!”
溫三伢已經習慣被二姐拿出來當擋箭牌了,不過他摸了摸新褂子,确實和以前的都不一樣,又軟又滑。
有新衣穿是好事,溫野菜沒拘着弟妹兩個,囑咐讓他們小心穿戴,就拉着喻商枝的手進了屋。
喻商枝和個竹竿子似的,被溫野菜往卧房中央一戳,下一句話就是:“不是試衣裳麽?快脫呀。”
小兩口的衣裳試了好久,好不容易出門時,溫二妞頭上現簪的野花都快蔫了。
“喻大哥,大哥,你倆好慢。”
溫二妞抱怨地嘟囔,卻在看到喻商枝時微微睜大眼睛。
“喻大哥,你這身衣裳真好看!”
一旁的溫野菜不愛聽了,“什麽叫喻大哥的衣裳真好看,我的衣裳就不好看?”
溫二妞左看右看,發覺兩個大人的衣裳用的都是同一匹料子,只在樣式上有些微的差別。
可不得不承認,喻大哥穿起來,就是比自家大哥好看點。
但這話她可不想說出口,“都好看,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誇麽!”
眼珠子一轉,又把溫三伢給推了出來。
“三伢,你讀過書,你會誇,快來幾個讀書人才會的詞。”
溫三伢露出一個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少會有的,很是無奈的神情,想了想道:“喻大哥看起來儒雅,大哥看起來潇灑。”
這下連喻商枝都笑開,“好三伢,書沒白讀。”
夏衫上了身,攀升的溫度似乎就不那麽難以忍受了。
可對于喻商枝一個現代人來說,習慣了空調乃至風扇的存在,來了這裏,也只能安慰自己心靜自然涼。
這日隔壁的蘇翠芬帶着潘氏來看診,說潘氏連續幾日不願意吃飯,吃了也說不消化。
“我和大林也跟着上火,你看看,我這嘴上都起燎泡了。”
喻商枝搭了脈後勸婆媳兩個寬心,“嫂子只是有些苦夏,并無大礙,若沒有胃口,可以試試用莴筍、絲瓜這些做點清淡的小菜,或是熬個湯。”
說着他又想起來什麽,起身到木架旁翻找,拿來一些曬幹的藥材。
“這是前兩日炮制好的夏枯草,泡水喝清熱去火,嬸子你和大林哥喝上幾回就好了。”
蘇翠芬見狀要掏錢,被喻商枝推拒了。
“嬸子別和我見外,都是随處可見的野草,出門就能采,這也是我給自家備的,哪能要你的錢。”
說話間溫野菜也回來了,他見蘇翠芬和潘氏都在,笑着打了個招呼。
得知潘氏安好後,便道:“嬸子,我過來時聽見有人議論,說福哥兒開始議親了,這種好事你怎麽也不跟我說。”
蘇翠芬笑道:“你還不知村裏頭那些個婆子夫郎的,個個舌頭長的,聽風就是雨。無非是剛開始議親罷了,有什麽可四處宣揚的,不過倒是有個不錯的漢子,眼下你鵬叔在考量着。”
幾人說了些閑話,蘇翠芬起身欲走,家裏還一堆事等着她忙。
溫野菜一路送到院門外,見蘇翠芬住下腳,示意潘氏先回去,轉頭對他道:“菜哥兒,你最近可有看見王家玉哥兒?”
王小玉?
溫野菜乍一聽這個名字,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這才意識到,确實有陣子沒在村裏見到這個讨厭鬼。
“最近忙得很,嬸子你一說我才想起,确實有日子沒見他。”
蘇翠芬嘆口氣,低聲道:“咱也不知出了什麽事,自從上回有人聽見常金蓮在家打玉哥兒,往後更是好似拘着他不讓他出門。有回住在他家隔壁的你棠花嬸子,夜裏看見王小玉爬上兩家中間的牆頭,神神叨叨地尋死覓活,險些吓背過氣去。最近常金蓮更是和個瘋婆娘一樣,一點就炸,到處和人幹仗。你家向來和他家不對付,以後看見了,你也別非要争那口氣,能繞着走就繞着走,不然讓她攀咬上了,屬實晦氣。”
溫野菜點頭,他現在有了相公,過自家小日子還忙不過來了,實在沒空搭理什麽王家母子。
可蘇翠芬能來叮囑溫野菜,顯然是對于王家的事有什麽預感。
到底是活了半輩子的人,見得多了。
果不其然沒過兩日,王家就出了件大事——
王小玉跳河了。
雖說跳下去後不久,就被他兩個大哥給救了上來。
可王小玉不會泅水,短短的一會兒已經喝了一肚子河水,看着還有意識,但眼神卻發直。
這種危急關頭,王家人那還顧得上什麽和溫家的龃龉,王家兩兄弟當即就背着王小玉一路狂奔到溫家門口,求喻商枝救救自家幺哥兒。
喻商枝讓人趕緊把他翻過來拍背,拍了好多下後,王小玉又吐出兩大口喝水,随即身子一軟,跌回了王大的懷裏。
王大和王二雖從小不喜這個幺哥兒被娘親寵得驕縱無比,可到底是血脈至親。
眼看他撿回一條命,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喻商枝也感到慶幸,幸而救上來得及時,若是已經沒了呼吸,少不得要做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必定惹來許多唾沫星子。
一旁的溫野菜從未見過王小玉這般行屍走肉的模樣,正在困惑他為何跳河的時候,餘光瞥見院子外有幾個閑漢在朝裏探頭探腦,目光所及之處,正是渾身濕透的王小玉。
溫野菜看穿他們的心思,當即和溫二妞一起去屋裏抱了張竹席出來,兩人一人一頭地将其豎起,結結實實地擋住了所有不懷好意的視線。
王小玉脫離了危險,狀态卻怎麽看都依舊不太對。
喻商枝令王家兄弟将其平放在地上的另一張竹席上,牽過其手腕去搭脈。
這一下倒是出乎意料,摸過脈搏,他又去看王小玉的舌頭。
加在一起就是舌紅苔膩,脈象滑數,此乃濕毒內結。
喻商枝一時陷入沉思,正待詢問王家兄弟,常金蓮卻慢半拍地趕來了。
以村裏人對常金蓮的了解,她家玉哥兒險些喪命,她必定要進來哭天搶地一通,哪知常金蓮見王小玉醒着,當即上來一把扯住王小玉的手腕,将人往外拽。
“我就是一會兒不在家,你就跑出來出這番洋相,趕緊給我回家去!王家的臉都讓你丢盡了!”
這一巴掌屬實把在場的人都惹愣了,連王大和王二都道:“娘,玉哥兒是跌進了河裏……”
話是這麽說,但其實目擊的人都知道,那不是跌,而是主動跳的。
常金蓮卻打斷了兒子的話,繼續去扯王小玉的胳膊。
“走,趕緊跟我回家!”
王小玉就這麽被常金蓮連拖帶拽地弄走了,王大讪讪地付了十五文的診金,因為覺得自家丢了大人而漲紅了發黑的面皮,很快也匆匆跟了出去。
院子外看熱鬧的人散去,喻商枝和溫野菜打了水沖洗竹席。
溫野菜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心中的話。
“其實上回翠芬嬸子就同我說,王家的鄰居半夜看見王小玉爬在牆頭上尋死覓活,沒想到這次他真的跳了河。他往日是遭人恨,可若是就這麽沒了一條命,也怪可惜的。”
他和王小玉的矛盾,到底是一些口角之争,犯不上為此盼着人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常金蓮的态度更惹人疑慮,好像王小玉出來露了面,他們王家的臉面就被按在地上踩了一樣。
這場跳河的風波看似過去,實則村裏的流言蜚語已經止不住了。
喻商枝和溫野菜出一趟門,就能聽到十個八個的版本。
其中最通行的版本,是說王小玉做了對不起唐文的事,被唐家退婚了,所以才沒了念想,恨不得一死了之。
王小玉多半又被關進了家裏,甚至連王大和王二兩房的人出來,都極力避免提到王小玉。
有一回不小心打了個照面,喻商枝甚至在王大的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厭惡表情,與那日對王小玉劫後餘生的慶幸大相徑庭。
本以為王家的事就足夠怪異,怎料又過兩日,更是有一個完全想不到的人上了門。
“你這老匹夫,來我家做什麽?”
溫野菜一眼瞧見吳郎中,還以為見鬼了,當即把兩條狗叫來,一左一右,如臨大敵。
吳郎中上回被狗追着咬的陰影還在,哪裏敢尋溫家的晦氣,只見他整個人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卻還要抻着脖子同溫野菜道:“小哥兒,我曉得你那相公現今在當草醫郎中,我有個病患可以介紹給他,那家出的診金足足有十兩!”
喻商枝早已聞聲出門,發現來者居然是吳郎中後,也無比意外。
至于聽到他說的話,更是一臉莫名其妙。
“你的病患,你自去救治便是,為何要介紹給我?難不成不想賺這十兩銀子?”
吳郎中都快被呲牙的獵狗吓尿褲子了,好說歹說才讓溫野菜冷哼一聲,令狗後退了幾步。
不然若是吳郎中真的尿褲子,騷的可是自家門口。
見狗終于消停了些,吳郎中和他下巴上随風飄搖的花白胡子一起湊上前,努力擠出一副靠譜的态度。
“我都在水磨村聽說了,先前斜柳村出了專門染小娃娃的疹症,就是你治好的。我這不是學藝不精,人命關天,哪敢托大?至于這診金……”
他搓搓手,“你如果是真拿到了,不用多,分我個五錢就成。”
溫野菜一個眼刀飛過來,吳郎中腿肚子一抖。
“三錢!三錢就行!不不不,兩錢也成!也不枉我走這麽遠的路過來不是?”
喻商枝着實不想和這個滑不留手的老油子打交道,然而人命關天四個字,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說的病患在何處,生了什麽病症?”
作者有話說:
拜堂時候的祝詞參考了網上內容,自己湊的~
今天加更一章,大家吃好喝好!(遞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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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因為八月想拿全勤,第一天怕綠江抽風,所以提前更新了一下,明天還是21點哈
話說昨天有沒有人和我一樣忘記給追的文投營養液,結果今天發現過期了……怎麽就次次不長記性(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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