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回来了。”
望着父亲那已见斑白的两鬓,李纯孝的眼角瞬间就见了泪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一别就是近三年,再次见到自己最为器重的嫡长子,李贤心中同样很是激动。
“儿臣孟浪,一去万里,让父皇担忧了。”
哪怕父亲并未责怪自己,可李纯孝还是不免有些个愧疚在心——按计划,他考察民间的时间是一年。
但他却是任性了一把,在考察完了大江南北后,竟是又去了南州、中东,甚至隐姓埋名地在欧罗巴洲各国转悠了一圈,以至于差点就错过了父亲的五十大寿。
这,确实有些不该。
“无妨,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来,跟朕说说你的感受。”
李贤完全不在意李纯孝的自作主张,概因在他看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要能有所得,那,些许的任性,完全没必要计较那么许多。
“父皇,儿臣去过了江南,也去过了塞外草原,所过之处,虽也见过贫寒而微者,但,相较于周边诸国的百姓,他们其实已算是生活在天堂了,此皆是父皇治世之功。”
感受确实很多,只是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以,在略一沉吟后,李纯孝决定先拍个马屁。
“朕要听的不是这个,朕想知道的是你觉得我大唐还有哪些须得着重提升处。”
马屁话,听起来顺耳,但,毫无意义。
“那便当是教育,儿臣发现,但凡贫穷者,无一不是文盲,他们除了种地外,仅能做些体力活,已跟不上我大唐日新月异的发展,只能生活在最低层,且,这类人大多在偏远山村。”
“儿臣以为当可适当规划,将这些山民们迁出大山,并在后代教育上下功夫,如此,持续多年后,我大唐应可初步消除文盲与贫困。”
李纯孝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这才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嗯,说得不错,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永远是富国强民的关键,这一点能抓好,我大唐便可永世不衰。”
教育确实是个必须持之以恒的治国要点。
这,不是说说就可以的,而是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大唐在这一点上,无疑还有着不少的工作要做。
“还有一条,儿臣于旅行途中发现随着我大唐经济的迅猛提升,官场腐败现象已有日趋严重之趋势,迎来送往间,利益交换的情况不少,若不早做处置,却恐风气逐渐败坏。”
略一停顿后,李纯孝再次抛出了个敏感的话题。
“反腐,又是一个必须常抓不懈的工作,呵,看来朕这些年太过仁慈了些,以至于蝇营狗苟之辈在所每多,那就杀上一批好了。”
官场腐败就是个顽疾,哪怕到了政治相对清明的后世,也一样无法根治,所能做的也就只是一轮接着一轮的反腐而已。
在这一点上,李贤其实也一样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儿臣请命主持其事。”
李贤话音方才刚落,李纯孝就已昂然自请道。
“准了,孝儿可先去御史台主持大局,彻查全国,不管涉及到何人,一体按律治罪,不得宽纵,事毕后,你便转去礼部,主导教育事宜。”
儿子要想有所作为,这,肯定得支持。
李贤毫不犹豫地便拍了板……
景隆二十一年,元月二十九日。
天子五十大寿。
但,李贤却拒绝了礼部大操大办的提议。
而是下了道彻查官场腐败的诏书,限定那些有贪腐行为的官吏在一个月内,自行到各县、府、省三级反贪局自首,可获宽大处理,若不然,必将严惩不贷。
此诏令一下,举国震动。
但其实,真正在期限内到各地反贪局自首者,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贪官污吏虽都惴惴不安,却又都抱着侥幸心理,希图能蒙混过关。
只是,他们显然严重低估了李贤的决心,也严重低估了李纯孝的手段——这一个月的缓冲期间,李纯孝可没闲着。
他不止是密令御史台的御史们赶赴各地,更是从六部以及大理寺分别调集了不少人手,明察暗访,并启动了国安局与军情局的力量,迅速掌握了大量贪腐官吏的犯罪证据。
霹雳雷霆之下,大量官吏落马,个中的重灾区无疑便是海关与浙江省——前者是过半海关署长被拿下,后者则是周兴这个巡抚落马,不消说,牵连出来的大小官吏只能用“窝”来形容。
贪腐案情之严重,可谓是触目惊心,三个月的反腐风暴下来,光是追缴的财货就高达九千余贯。
这,真可谓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李贤愤怒之下,朱笔狂勾,所有受贿、贪污超过一千贯者,一律砍头并没收所有家财。
景隆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一日。
戌时一刻,天早已黑透。
刑部天牢,甲栋十二号牢房中。
一身囚服的周兴呆愣愣地盘坐在稻草梗堆中,浑浊的双眼里尽是麻木之色。
很显然,他已经认命了,哪怕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正由远而近,他也不曾动弹上一下。
“打开牢门。”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惊愕之下,赶忙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来者居然是李贤。
“罪臣叩见陛下。”
周兴完全没想到李贤会来探视自己,要知道他被押解到洛阳已经三天了,昔日的同僚们就没一个来探视过的。
如今,天子居然亲至。
那,是否意味着自己的案子有了转机了呢?
一想到这,周兴的眼神顿时就亮了。
“摆上。”
李贤没理会周兴的磕头,而是冷漠地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来。
旋即便见两名中年宦官手脚麻溜地将一食盒的菜肴一一摆在了墙边的破矮几上,其中甚至还有一壶酒以及两个小酒杯。
“坐,陪朕喝几杯。”
在扫了眼忐忑不安的周兴后,李贤的心情当真是复杂至极——他本以为自己已改变了周兴的命运,却没想到这家伙自己不争气,最终还是躲不过当头一刀。
“罪臣谢陛下隆恩。”
一听这话,周兴自以为应是有救了,顿时大喜过望,在磕了个头之后,小心翼翼地膝行上前,恭谦地跪坐在了李贤的对面。
“算起来,卿跟着朕已有二十三年了吧,朕可曾亏待过卿?”
李贤的声线不高,也没什么怒意,只是透着股浓浓的伤感。
“陛下待罪臣恩重如山,是罪臣自己不争气,给陛下脸上抹黑了,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周兴瞬间就躬低了身子,满脸的羞愧之色。
无他,在辽东诸多旧人里,他虽说不是官当得最大的,可也绝对在一流之列。
接连三任的一省封疆大吏,堂堂从一品的高官,怎么看,那都是重用了,甚至,他还听到了风声,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本该再进一步,位列宰辅之尊。
可现在呢,一切都被他自己给搞砸了。
“卿有才,且能干,朕原本对卿期许极高,可卿是怎么报答朕的?在浙江一任不满,就受贿、贪墨了八百万贯,你怎么就这么敢?”
好一个恩重如山!
李贤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周兴是真的后悔了——身为辽东旧人,他有着伯爵的封位,更有着百户实封,再算上俸禄以及陛下不时的赏赐,其实根本不缺钱。
至少,保一家老少数代富贵还是能办得到的,当初在辽东、在内蒙为官时,他也很是勤勉清廉。
只是,到了浙江后,见那些富商们个个出手豪阔,心思就渐渐歪了,一错再错之下,终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若是可以重来,他绝对会把那些拿钱来引诱他的富商们全都打入死牢。
可惜,他显然已没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你确实该死,朕从不做法外开恩之事,但,念在卿曾有功于国,朕会安排你的家人隐姓埋名,去往西明省生活,免去他们罪人之后的身份,除此外,朕也无法做得更多了。”
李贤一向很念旧,但,念旧归念旧,他却绝不会将个人感情与法律相混淆。
“罪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其实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按现行律法规定,罪臣的直系三代之内,既不允许进入仕途,也不准参考各大院校,可以说是一人犯罪,祸及子孙。
“罢了,卿临刑还有半个来月的时间,若有心,且就写上一本《忏悔录》好了,朕会用此书来警示后人,若不愿,也自无妨,坐吧,朕与你喝上几杯,便算是送别了。”
反贪是个长期的工作,教材肯定是得有,尤其是出自周兴这等高官的《忏悔录》,更是上佳。
不过,李贤却并不打算强求。
“罪臣遵旨!”
周兴没推辞,概因他确实想为李贤再做些事,至于身后骂名,他已是彻底看开了……
景隆二十一年,五月十七日,午时三刻。
周兴被斩于洛阳南市口。
临死前,献上《忏悔录》一册,详细描述了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地被富商们给拉下了水的。
李贤阅后,朱笔批注,将此册作为各级官员必读之书,并要求各级官员从中吸取教训,莫要再误入歧途。
效果不能说没有,可其实也真大不到哪去,但,做,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