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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章 殿試被毀(22)
    第22章 殿試被毀(22)

    22

    夜色陰沉。

    裴宣站起身,讓差役将敬王府書房裏的書信全部打包裝好,帶回大理寺,由通文墨的官吏細細查看。

    他在這裏待着,只覺得空氣黏膩濕重,侵入他的肺腑,惡心得很。

    裴宣走出王府,随行差役馬上道:“小的馬上去趕車。”

    “不用麻煩。”裴宣大步跨過門檻,從差役手中接過火把,“離得不遠,走着回去就行。”

    “派人把敬王府守好,不許人進來,也不許人出去,裏面的人更不許随意走動,有什麽事情,即刻回禀。”

    “是。”

    裴宣走在最前面,差役們趕着馬車,裝載着書信,跟在他身後。

    一路無話,只有馬車辚辚駛過長街的聲音。

    天色已晚,街道上早已沒了行人,只有前面店鋪一點燭光,明明滅滅。

    裴宣走在幽深黑暗的長街上,腳步逐漸堅定。

    大理寺莊重威嚴,門前點着兩盞燈,将玄色的正門照得無比莊嚴。

    裴宣手執火把,火光映在門前兩尊獬豸石像上,威風凜凜,明辨正邪。

    一路行來,裴宣的腳步終于堅定下來。

    他一掀衣袍,走上臺階:“先去牢裏看看。”

    “是。”

    振威将軍被皇帝砍了幾刀,昏迷不醒,大夫還在幫他包紮傷口。

    敬王一直躲在旁邊,倒是沒怎麽受傷,就是被祝青臣扔出去的銅花瓶砸了一下而已,沒什麽大事。

    所以他才能屢屢叫嚣。

    天牢陰冷,裴宣踏進牢裏,森森寒氣撲面而來。

    敬王身份特殊,被關押在最裏面的牢房裏。

    今夜敬王原本打算進宮威脅皇帝禪位于他,還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華貴,頭戴金冠。

    如今差役嫌他吵鬧,将他的雙手捆在身後,堵住了他的嘴。

    華貴的衣裳沾滿了血跡與灰塵,他倒在地上,像是一條死狗。

    差役引着裴宣,來到牢房前:“裴大人,這邊請。”

    聽見說話聲,敬王似乎有了些神智,緩緩睜開眼睛。

    裴宣背着雙手,在牢房外停下腳步

    ,官服衣擺晃了晃。

    敬王擡眼看去,見到熟悉的臉,眼中立即迸出驚喜的光。

    裴宣!

    這是他的功臣!這是他的皇後!

    功臣來幫他造反了!皇後來救他了!

    但因為被塞着嘴,敬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只能使勁在地上掙紮,想要站起來。

    可是裴宣卻沒有近前,只是垂着眼睛,冷冷地瞧着他。

    敬王對上他的目光,心中忽然一沉。

    裴宣轉過頭,問差役:“柳大人什麽時候來?”

    此乃朝廷重犯,他無法單獨提審,須等一同審理此案的柳岸來了,陛下那邊下了手谕,才能提審。

    差役答道:“如今夜深,我們的人已然去請柳大人了,裴大人稍安勿躁。”

    差役想了想,又問:“裴大人可要出去歇一歇?”

    “不必。”裴宣道,“你們暫且退到外面看守,我留下與敬王說話。”

    差役有些遲疑:“這……”

    “守在外面,一只蒼蠅都不準放出去。”

    “是。”

    敬王聽見他們的對話,又見差役退走,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裴宣一定是要把人支開,然後救他出去。

    裴宣拿出鑰匙,打開牢房的門,走到他面前。

    敬王在地上使勁掙紮,試圖正起身子。

    裴宣伸出手,幫他把塞着嘴的布條取出來。

    敬王松了口氣,開口便喊:“阿宣……”

    下一秒,“嘭”的一聲,裴宣的拳頭砸在他的臉上,直接把他的臉都打歪了。

    敬王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但很快又辨清形勢,調整好表情,正色道:“阿宣,你也做了那個夢,對不對?”

    又是“嘭”的一聲。

    敬王被他打得有些惱了,提高音量:“好了,裴宣,我知道你心中惱火,既然你也做了那個夢,你心裏也清楚,我遲早還會當皇帝。”

    “你現在救我出去,我們去邊關,過個三五年,我們就能打回來!到時候我封你做大官,立你做丞相!”

    裴宣神色郁郁,定定地看着他:“如今沒了振威将軍的兵權,你還怎麽造反?”

    敬王理直氣壯:“這不是還有你嗎?你還記得怎麽挖水渠、造戰車嗎?”

    裴宣緊緊地握着拳頭,還想給他一拳,敬王不由地往後躲了躲。

    他辯解道:“不管過程怎麽樣,結果都是好的。再說了,這回我不是沒得逞嗎?你不還是參加了殿試嗎?你還中了狀元。”

    敬王還試圖收買他:“就算你中了狀元,你還要在朝廷裏熬資歷,五十歲也當不上丞相。你輔佐我,等我登基了,我就讓你做丞相。”

    在夢境的最後,敬王想讓裴宣做丞相,但是裴宣沒有同意。

    他說他不能同時幹涉前朝與後宮,最後退居後宮,贏得了夢裏夢外一大片贊譽。

    裴宣定定地看着他:“你以為我很稀罕?丞相皇後,不過是你賞賜給我的,你倒是打得好算盤,白日謀事,晚上暖床,一個人做兩個用處。”

    “就算我殿試落榜,那也是我自己竭力求來的,與你有什麽幹系?你有什麽資格毀了我的殿試?”

    “振威将軍是你的人,我被發配邊疆之後,他數次苛待于我,淩辱于我,然後你來了,制止他,救了我。夢裏是我蠢,不曾看出這是你為了收服人心刻意做的一個局。”

    “敬王殿下高高在上慣了,肆意踐踏人心、草菅人命,在我面前還做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你惡不惡心?”

    敬王忽然想起夢裏他說過的話,連忙道:“我……阿宣,我愛你,我生在爾虞我詐的皇家,我不相信真心,我不知道該怎麽去愛你,我只是本能地想要把你留在身邊而已,你……你要教我學會愛。”

    在夢裏,他一說這話,原本心如死灰的裴宣馬上淚如雨下,原諒了他。

    敬王努力做出一副誠懇的模樣來,含情脈脈地看着裴宣。

    只是他剛被裴宣砸了兩拳,臉上青青紫紫,只讓人覺得滑稽。

    他不說這話還好,他一說這話,裴宣便想起那個惡心至極的噩夢。

    那不只是一個夢,那更像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裴宣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厲聲道:“又不是我叫你投胎在皇家的!我又不是你爹你娘,我憑什麽要教你‘愛’?我又不欠你的!”

    敬王被他問住了。

    “人沒了‘愛’尚

    且能活,人沒了品德,就是為所欲為的禽獸。你出身皇室,錦衣玉食,還有什麽不滿足?你怎麽不先去學學怎麽做人?!”

    “愛愛愛,愛你媽的頭!”

    裴宣說完這話,回過神,沒忍住笑了笑。

    他生平第一句粗話,竟是對着傅聞洲說的,這可真是絕美愛情呢。

    *

    皇宮裏。

    祝青臣抱着自己的小老虎頭布偶睡得正香。

    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門,楊公公的聲音傳來:“祝夫子?祝夫子?”

    祝青臣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應了一聲:“誰?”

    “是我。裴大人派人進宮來,求陛下的手谕,說是要夜審敬王。陛下想着,祝夫子可能想去看看,特意派老奴過來問問,您要不要帶着手谕過去看看?”

    “就這件事啊?”祝青臣揉了揉眼睛,“裴宣怎麽回事?大晚上還不睡覺,跑去審問敬王,不能明天審嗎?”

    “祝夫子要去嗎?”

    祝青臣倒在床上,往上扯了扯被子,閉上眼睛:“我就不……”

    他“噌”地一下從床上彈起來:“當然要去!”

    裴宣親自審敬王,他當然要去看看熱鬧。

    不睡覺也要去。

    “勞您稍等,我馬上出去。”

    “好,不着急。”

    楊公公站在門外等候,忍不住笑了笑。

    原本陛下派他過來,他還說:“祝夫子早就睡了,現在去打攪他,只怕他哼哼唧唧的,不肯去呢。”

    陛下卻說:“不要緊,去問問,他最愛看敬王倒黴了。”

    楊公公這才來了。

    現在看來,還是陛下了解祝夫子,知道他肯定會去。

    祝青臣下了床,穿好鞋子,披上官服,攏了攏頭發,精神抖擻地打開門。

    “我好了!”

    敬王倒黴,祝青臣就高興。

    敬王一直倒黴,祝青臣就一直高興。

    他先去養居殿領了陛下的手谕,然後和楊公公一起坐馬車出了宮。

    在大理寺門前,祝青臣遠遠地就看見柳家的馬車也來了。

    祝青臣從馬車窗子裏探出腦袋,喊了一聲:

    “岸兒?”

    柳岸回過頭,見是祝青臣,連忙迎上前:“夫子。”

    馬車停穩,祝青臣下了馬車:“你也被裴宣喊過來了?”

    “是。”柳岸點點頭,伸手去扶夫子,又扶了一下楊公公,“大半夜的,他要是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就把我喊過來,我等會兒掐死他。”

    祝青臣略有責怪地看了他一眼:“都是同門……”

    “是。”柳岸低頭,“我不過是……”

    “掐到半死就可以了,還得留着他查案子。”祝青臣正色道,“等案子查完了再把他掐死。”

    “……”柳岸哽了一下。

    不愧是你,夫子。

    一行人進入大理寺。

    柳岸問差役:“裴大人呢?”

    “裴大人在天牢。”

    “行吧,過去看看。”

    他們過去的時候,裴宣已然平複好了心情,背着手,站在牢房裏面,身板挺直。

    敬王縮在角落裏哆嗦,似乎是怕極了他。

    差役輕聲提醒:“裴大人,祝夫子與柳大人到了。”

    裴宣調整好表情,回過頭,神色與往常一樣,別無二致,向他二人行禮:“夫子、師兄。”

    祝青臣微微颔首,從袖中拿出皇帝手谕:“可以提審了。”

    “是。”

    裴宣朝差役擺了擺手,差役立即上前,把角落裏的敬王給拽出來。

    衆人這才看見,敬王臉上青青紫紫的,像是剛被人打了一頓。

    柳岸一驚,上前拽了拽裴宣的衣袖,低聲問:“你打他了?”

    再怎麽說,敬王也是朝廷要犯,不能随便動用私刑的,這件事可大可小,也難怪柳岸問他。

    裴宣頓了頓:“師兄,我……”

    這時,祝青臣打斷了他們的話:“沒有,他臉上那是陛下打的,和阿宣沒關系。”

    兩個人擡起頭,震驚地看向夫子。

    陛下知道夫子背後這樣說他嗎?

    祝青臣面不改色,理直氣壯:“本來就是啊,當時陛下生擒逆賊,英勇無敵,這是陛下賞賜,哪裏是我們柔弱的阿宣打的?”

    “是。”裴宣點點頭,順着他的臺階下來了

    。

    祝青臣一擡手,讓差役押着人跟上來:“走。”

    敬王氣得牙齒咯吱咯吱地響。

    分明就是裴宣打的他,祝青臣還幫着他撒謊。

    天牢廊上點着燈。

    祝青臣穿着正紅官服,攏着手,走在最前面。

    柳岸與裴宣都是一身藍衣,跟在他身後。

    裴宣轉頭看看柳師兄,确認他還活得好好的,腦袋好好地連在脖子上,而不是倒在地上,斷絕氣息。

    柳岸蹙了蹙眉,扭頭看他:“看什麽?”

    裴宣乖巧地搖搖頭,又轉回頭,看向夫子。

    夢裏沒有夫子,沒有夫子幫他看文章,也沒有夫子教他做人。

    他到現在才明白,他第一次見夫子,夫子為什麽讓他站在門外,大聲念誦自己的文章。

    不過是一件極小極小的事情,可就是從這件小事開始,夫子教他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再也不像夢裏那樣怯懦。

    祝青臣奉陛下手谕而來,所以在堂前主位上坐着。

    柳岸與裴宣分別在兩邊落座。

    敬王站在堂下,低着頭,目光陰鸷。

    祝青臣攏着手,朝兩個學生點了點頭:“你們審吧。”

    裴宣拿出敬王與振威将軍往來的書信,也是他那天晚上從敬王身上偷出來的。

    “傅聞洲,你可認識此物。”

    敬王馬上反應過來:“裴宣!果然是你偷走的!那天晚上你偷走的!”

    裴宣仍舊舉着書信:“所以你承認這是你與振威将軍往來的書信了,對吧?”

    他轉過頭,朝做筆記的官吏使了個眼色。

    官吏點了點頭,如實記錄。

    裴宣繼續問:“你與振威将軍何時開始勾結?如何勾結?一五一十全部說清楚。”

    敬王自然不肯說:“裴宣,你差不多得了!我知道你心裏有氣,罵我兩句,打我兩下,出口氣就差不多了,你還真要對我動手?”

    在敬王看來,他不過是做了一點錯事而已,更何況,他又沒有得逞。

    就和那個夢境一樣,他繼續造反,裴宣輔佐他,這樣不好嗎?

    既然天命在他,上天都給他托夢

    ,暗示他是皇帝,裴宣怎麽敢逆天而行?

    裴宣重重地将書信拍在案上,把敬王吓得一激靈。

    “來人,行刑。”

    裴宣語氣平淡,聲音也不大。

    兩個差役馬上上前,将敬王架起來,捆上行刑架。

    敬王還在不斷叫嚣:“裴宣,你敢?你敢打我!我不封你做……”

    裴宣打斷了他的話:“打!”

    行刑的差役都是老手,對這樣大放厥詞、擾人清靜的犯人,最有一手。

    他們手握鞭子,鞭子在水中浸透了,無比柔韌,打在人身上,直接抽爛了衣裳,卻留下一道紅痕。

    外面看不出來,實則皮肉裏都被打爛了。

    兩個差役相互配合,兩鞭子下去,素日裏養尊處優的敬王就罵不出聲音來了。

    裴宣冷眼瞧着,面無表情。

    這樣一個人,竟然能夠造反成功。

    呵,不過如此。

    十鞭子結束,裴宣再問:“傅聞洲,你與振威将軍勾結始末,如何勾結,一五一十說出來。”

    敬王垂着頭,有氣無力地應道:“我說……我說……”

    祝青臣攏着手,看向裴宣,對系統說:“我的學生,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啊。”

    系統道:“劇情全崩,就算是自動修複也沒用了,從今晚起,裴宣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了。”

    祝青臣很欣慰:“難怪他第一時間暴揍敬王一頓。”

    不多時,敬王便将自己與振威将軍勾結始末,都講清楚了。

    敬王喘了口氣,回過一些力氣來,擡起頭,目光怨毒,看向裴宣:“你怎麽不讓我說,你是怎麽偷到那封信的?”

    敬王也知道了,裴宣是鐵了心不幫他了。

    不過他手裏也還捏着裴宣的把柄。

    裴宣是怎樣偷到那封信的?別人不清楚,他卻清楚。

    這種事情說出來難聽,他料定裴宣不敢在人前提起。

    敬王擡起頭,扯了扯嘴角:“裴宣,我來說,那時……”

    可下一刻,裴宣便正色道:“那時,我駕車去敬王府送酒。”

    敬王臉色一變,他怎麽敢?

    “我将酒送到

    廚房,王府管事假借去取錢,叫我留在廚房裏等候。我等了大約一刻鐘,不見人過來,便準備離開,過幾日再來取。”

    “可是,我剛走出廚房,傅聞洲假借吃醉了酒,撲了上來,要抱住我……”

    敬王神色大變,怒吼道:“住口!住口!”

    他不要文人的清譽了嗎?

    他怎麽敢這麽不顧廉恥?當衆就把事情說出來?

    裴宣沒有理會他,語氣平淡,繼續道:“我給他來了一個過肩摔,将他摔在地上。他爬起來,拽着我說一些惡心人的話,還想抱住我,把我壓在花牆上。”

    “我與他扭打之間,看見了從他衣襟裏滑出來的書信,于是趁他不備,将信偷走。”

    裴宣擡起頭,看向敬王:“可有不足之處?你可要補充?”

    敬王簡直要被他氣昏過去了。

    夢裏明明不是這樣的,夢裏的裴宣膽小怯懦,生怕這件事情被別人知道,藏着掖着十餘年都不曾跟人說過。

    怎麽現在,在大理寺的公堂上、當着好幾十個差役的面就說出來了?

    裴宣淡淡道:“這是你犯下的罪,不是我。我清清白白,宣揚出去,旁人也只會說你喪心病狂,欺辱殿試學子,我為何要幫你掩藏此事?”

    裴宣看向書寫官吏,詢問他:“可曾完整記錄?”

    “是。”官吏點頭,“回大人,一字不漏。”

    裴宣下了定論:“敬王不單勾結外臣謀反,而且欺辱殿試學子,罪加一等,我會如實寫入卷宗之中,交由陛下參看。”

    當然了,這只是個開始。

    等敬王府書房裏的那些書信整理出來,整理出一份名單來,敬王還要一遍一遍地交代,一遍一遍地過堂。

    審訊完畢,已是天光大亮。

    主審官和衙役們熬了個大夜審他,現在也要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了。

    差役将敬王送回牢房,也讓他休息一下。

    大半夜從床上爬起來,祝青臣抱着皇帝給他的手谕,已經靠在憑幾上睡着了。

    裴宣與柳岸在邊上,一邊吃點心,一邊整理今日審訊的卷宗,安安靜靜的。

    柳岸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握住了裴宣的手,低聲道:“那件

    事情,你原本不用說得這麽仔細的,人多口雜,難保不會有人以訛傳訛。”

    裴宣卻道:“旁人如何議論,都沒關系,只要卷宗記錄詳實,沒有遺漏,便不要緊。”

    他想了想,又問:“師兄可會議論我?”

    柳岸連忙道:“我自然不會。”

    裴宣正色道:“若是相識之人議論我,便到我面前來與我直說,我不需要這樣不辨是非的友人,我自會與他斷交。”

    這時,坐在旁邊打盹的祝青臣忽然睜開眼睛,摸走一塊點心,幽幽道:“萬一你成不了親,那怎麽辦?”

    裴宣被他冷不丁出聲吓了一跳:“夫子?”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認真地看着他。

    裴宣回過神:“那便不成親,我一輩子守着師兄和夫子。”

    祝青臣和柳岸不約而同地皺起眉頭,有點嫌棄。

    那還是算了吧。

    吃過早飯,歇了半個時辰,裴宣一拍驚堂木,繼續提審敬王。

    祝青臣和柳岸對視一眼。

    這個審案狂魔好像沒完沒了了。

    沒辦法,柳岸只能正了正衣襟,再次在陪審的位置上坐好。

    衙役們把敬王帶上來,敬王也下去收拾了一下,看起來又人模狗樣的了。

    他又來了精神:“裴宣,你這是逆天而行!我是天定的皇帝!”

    裴宣沒有理會他,從證物之中挑揀出一封書信:“解釋一下你與兵部尚書府二公子的這封書信。”

    敬王剛吃完早飯,又休息了一個時辰,全然忘了剛才挨過的打,現在精力充沛:“裴宣,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祝青臣原本懶懶地靠在憑幾上睡覺,被他吵醒,睜開眼睛,不滿地“啧”了一聲。

    吵死了。

    敬王聽見聲音,猛地轉過頭,這才注意到祝青臣。

    電光石火之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麽,猛地擡起頭,目光憎惡,用手指着祝青臣,手上戴着的鐐铐叮當作響。

    “你,是你!前世明明沒有你這號人,是你挑撥我和裴宣的關系!是你鼓動裴宣和我作對!是你!”

    祝青臣微微擡眼,淡淡地反問道:“什麽?我挑撥你和裴宣的關系?”

    “就是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教裴宣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早已經是我的謀臣……”

    敬王話還沒說完,裴宣便拍案而起,定定地指着他:“掌嘴!”

    他可以容許敬王對着他大放厥詞,但他不能容許敬王對着老師口出狂言。

    敬王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掙脫了差役們的桎梏,厲聲對祝青臣道:“他若跟我,他原本可以做丞相的!是你毀了他,你是妖孽!”

    差役們伸手要去抓他,下一秒,柳岸便撩起衣袖,沖下臺階,薅住他的衣領,把他制住。

    裴宣從衙役手裏拿過竹板,狠狠地扇在他的臉上:“閉嘴!”

    敬王是徹底瘋魔了,大庭廣衆之下,夢裏的事情也敢往外說。

    裴宣自己是不怕旁人風言風語,但這些話若是傳出去,什麽妖孽,什麽前世今生,只怕夫子會被人指指點點。

    裴宣狠狠地給了他兩個嘴巴子,打得他口吐血沫,說不出話來。

    裴宣把他丢開,對差役道:“敬王胡言亂語,進宮去請太醫來看看,他到底是真瘋還是裝瘋。”

    兩個差役領命而去,其他差役試探着看向他:“那大人,是否把他送回牢房?”

    “不用。”裴宣瞥了他一眼,“就讓他留在這裏,等太醫過來,你們先下去吧。”

    “是。”

    差役們退下去了,偌大的堂中,只剩下祝青臣與兩個學生,敬王趴在地上,嚇哧嚇哧地喘着粗氣。

    他緩過神來,死死地拉着裴宣的官服衣擺:“裴宣,你別聽他挑撥,他是妖孽,他是上天派來挑撥我們君臣關系的,你快幫我,快幫我!”

    裴宣拽着衣擺,用力把自己的衣擺從他手裏給拽回來:“閉嘴,你怎麽配議論夫子?”

    祝青臣攏着手,稍稍坐直了一些。

    學生要誇我了,認真聽!

    裴宣正色道:“夫子幫我看文章,教我自立自強,教我為官之道。你要教我什麽?你教我床笫之事?你教我如何曲意逢迎?還是如何低頭認命?”

    “夫子為人正直,坦坦蕩蕩;你荒淫無恥,剛愎自用,你怎麽配和夫子相提并論?”

    裴宣用打他嘴巴的竹板戳着他的心口:“究竟是誰毀了

    我,你自己心裏清楚。”

    敬王啞口無言,只是喃喃重複着:“他是妖孽,他是上天派來毀了我的,若是沒有他,我早就登基了,是天要亡我,不是我無能,是天要亡我……”

    “不是天要亡你,是天都在助你啊。”

    祝青臣扶了一下憑幾,從臺階上走下來。

    他攏着手,在敬王面前站定。

    一個昏庸無能的對手。

    一個狀元之才的輔佐。

    不論敬王做什麽事情,都順理成章、毫無破綻。

    對這個世界來說,寫作話本的作者,難道不是這裏的天嗎?

    難道天道不是給他開了通天的偏愛嗎?

    為了給他鋪就登基大道,天道毀的豈止是裴宣一人?

    可笑敬王永不知錯,到現在還在怪罪旁人。

    祝青臣撩起衣擺,在他面前蹲下,輕聲道:“你若是不服氣,就再等等。”

    敬王擡起頭,目光迷茫。

    下一秒,祝青臣笑着道:“你再等等,說不定天道會給阿宣安排‘火葬場’呢?”

    祝青臣眼睛彎彎:“你們不是最喜歡玩這些把戲了嗎?說不定阿宣會給你蹲下道歉。畢竟我們阿宣現在也是朝廷命官,不能輕易下跪,你一介罪人,能給你蹲下就差不多得了。”

    “當然了,阿宣蹲下三次就差不多得了,你作也要有個限度嘛,不要一直抓着過去的事情不放,這可是朝廷命官的愛。”

    “嗯?”

    敬王馬上反應過來,指着祝青臣,對裴宣叫嚷:“裴宣,你聽!你聽!他知道,他都知道那些事情,他就是故意來拆散我們的!”

    祝青臣瞧着他:“你不高興嗎?那可是‘火葬場’耶,堂堂朝廷命官為你‘火葬場’,你占大便宜了。”

    敬王拽着裴宣的衣擺,叫嚷不停,裴宣不想理他,扭頭看着夫子。

    就算夫子知道又怎麽樣?

    就算夫子是故意來拆散他們的又怎麽樣?

    他原本就不喜歡敬王,誰會喜歡毀了自己前程的人?

    夫子做了一件大好事,夫子應當是上天派來救他的神仙救星才對。

    敬王吵嚷了一陣,見裴宣不為所動,又将矛頭對準

    祝青臣。

    “不是我,都怪你,你偏心……你偏心!你教了這麽多學生,就連身邊的小厮,你也肯教他!你卻不肯教我!我不懂愛,裴宣不教我,你也不教我,不是我的錯!與我無關!”

    裴宣道:“夫子教你了。我與夫子相識第一天,那天在酒坊裏,夫子教你要品行端正,可是你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祝青臣轉頭看向他:“你怎麽知道?”

    裴宣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夫子教誨難得,他當時躲在廚房後面偷聽了。

    祝青臣了然,不欲與敬王多言,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裴宣在敬王面前蹲下,用竹板輕輕拍打他青紫的臉頰,低聲道:“是你自己不珍惜。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在旁人面前說夫子半句壞話,我馬上拔了你的舌頭,反正你識字,沒有舌頭也能審訊。”

    敬王不可置信地擡起頭,沒想到曾經怯懦膽小的裴宣,竟然變得如此心狠手辣。

    對他這樣陰毒的人,當然要用這樣陰毒的法子。

    裴宣站起身,轉回頭,回到主審官的位置上。

    柳岸聽了全程,看看裴宣,再看看夫子,好像明白了什麽。

    “夫子……”

    祝青臣握了一下他的手,淡淡道:“敬王瘋了,你別在意。”

    敬王胡言亂語,今日是不能再審訊了。

    等太醫過來把他帶走,幾個人便離開了。

    一行人離開大理寺時,日頭正好,豔陽高照,和殿試那天一模一樣。

    裴宣伸出手,感受了一下照在臉上的日光。

    幹燥炙熱。

    昨夜那場夢,好像過了好些年,他好些年沒有見到這樣好的日光了。

    裴宣轉過頭,看向夫子,輕聲問:“夫子可會覺得我太狠毒?”

    “不會。”祝青臣瞧了他一眼,“這不叫狠毒。”

    裴宣今日所為,不及敬王萬分之一。

    原書裏,敬王玷污學子、毀人殿試,叫做“殺伐決斷”、“不拘小節”、“帝王霸氣”、“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裴宣被逼到跳樓,被救回來之後心如死灰,就是“矯情什麽”、“不懂體諒”。

    仿佛他二人不是活在同一個地方,用的不是同一套标準。

    如今裴宣奉旨查案、審判一個逆賊而已,逆賊拒不配合、屢屢口出狂言,不用刑,難道還要裴宣好言好語地哄着不成?

    “這叫‘朝臣霸氣’!”祝青臣一手叉着腰,一手攬住裴宣的肩膀,“就這樣辦案!”

    “好。”

    柳岸站在他們旁邊,祝青臣不好厚此薄彼,也伸出手,攬住他的肩膀,堅定地拍了拍:“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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