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这一出声，自然也就惹得沐云歌禁不住深思。
普通老百姓，自然不会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却又恰巧住在外头躲过了灾祸，说不定……根本就是人为！
“莫言？”
莫言扮作车夫在外头赶车，自然听到了天竺刚才的话。
也明白沐云歌想要问什么，低声回：“确实有人通知了他们外宿，并没有人死亡。”
沐云歌：“……”
没有人死亡，只是毁坏了些房屋。随后自有人过来处理安顿，这倒是好事一件。
她一直担忧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可……若是有人刻意通知他们无缘无故外宿，那岂不是，等于给人留下了把柄？
只要楚元烨的人有心，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
莫言虽然背对着她们，却好像猜到了沐云歌的想法。
不等她再问，又道：“昨日立冬，晚间聚火外宿，是京中传统。”
众人：“……”
沐睿担心沐云歌惹事儿，所以她的院子一直被锁着，根本就没参与到聚火这个仪式中去。
难怪会不清楚。
卫楠伊则是因为重回神医谷一事而心事重重，压根没想起来这一茬。
现在莫言这么一解释，她们都了然，直呼幸运。
唯有沐云歌，笑的意味深长。
难怪楚元戟一直要拖着，到了最后一日才动手。
感情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啊？
都说谋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却能够在一场这么大的算计中，尚且顾念一二普通百姓的性命。
雷霆手段，谋算中存善，这样的人，果真跟楚元烨，是不一样的。
“楚元戟，你做事还挺周全。”
沐云歌暗自叹了一句，没得到什么回应。
脑海深处，只有一声淡淡的“嗯”，以示对方已经听见，并且回应了。
虚弱又缥缈。
她心下一沉，眯眼看向车窗外。
外头太阳已经起了老高，看着灼热，实际上温度却没有那么高。
暖暖的，倒也舒服。
伸手出去感受着空气中袭来的阵阵凉意，沐云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都已经，立冬了啊？”
时间，可过得真快。
“对啊，立冬了。我突然想起来，其实昨儿个夫人身边的红桃跟奴婢提到过的，只是奴婢一时忘记了。”
天竺接话，缩回了脑袋。
出了贫民区，很快就到了城门。
再顺利从城门出来，走了没一会儿，入眼处便一片宽阔，逐渐荒凉起来。
天竺心里头藏着事儿，憋了好久，这会儿早就忍不住了。
一看四下再无旁人，光秃秃的官道上只有她们这一辆马车，忍不住便开口发问：
“小姐，刚才那乔掌柜说，昨晚的事情跟你有关，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认为自家小姐能搞出那么大动静来，只是有些愤愤然，
“他是不是，想往小姐身上泼脏水，故意冤枉你？”
也是那会儿被乔白突然说出来的那番话给惊到了，有些乱了阵脚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一冷静，沐云歌也就明了：“他那是胡乱诌骗，诓我呢。”
昨晚事发突然，真正的情况，便是连她，也仅在事发之后才知道。
乔白说是她搞鬼，无非也就是试探罢了。
否则，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
真不愧是楚元烨的人，玩得一手好攻心。沐云歌自认为看穿了对方的深意，很快也就不在意了。
反倒是一旁的玉树拧着眉头，继续不解：“可他诓骗小姐，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说出后面那些话吧？”
后面的哪些话？
让她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好自己的那些话？
沐云歌哑然失笑。
她正想告诉玉树，是这丫头想多了。要知道，她跟乔白可是敌对的立场。
结果，全程一直很沉默，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头的卫楠伊冷不丁地就出了声：“因为那人，喜欢姑娘。”
沐云歌：“？”
“你说谁喜欢谁？”
啼笑皆非：“你误会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着，还将乔白的身份，大致提了一嘴。
然而卫楠伊还是摇头：“立场是一回事儿，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旁观者清，姑娘信我，那人看你的眼神，不纯。”
沐云歌：“……”
这倒不必。
脑海深处，某人的声音总算是有了点头活力，愤然冷哼：“眼神不纯？那就把眼珠子，挖了！”
沐云歌：行吧，这事儿，不重要。
都说弹指一挥间，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尤其是走在路上，看日升月落，这种流逝感，便更为明显。
半月时光一晃而过，为了赶时间，马车几乎是昼夜不停。
能遇着投宿的客栈民舍倒还好，更多的时间其实都是宿在野外。
也幸好莫言野外生存经验丰富，选的路线都不错，没遇着劫路的土匪。
只是，这么冷的天，除了莫言之外，剩下四人几乎都是苦不堪言。
倒是没人多说什么，个个咬牙忍着。一直到了梆州地界，才算是松了口气。
神医谷，便在梆州。
不同于北边的广旷荒凉，梆州属于南方地界，即便立冬已经半月，入眼处也依旧还是郁郁葱葱一片。
天阴沉沉的，应该是刚刚下过雨。
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子阴冷的湿意，无处不在的潮气，除了卫楠伊之外，让其余几人都倍感不适。
又走了两日，这种难受劲儿才稍稍散了些。
梆州密林居多，莫言来的次数也有限。
谨慎起见，这回是选择了走官道。这日正值午时，难得天气总算是好了一点儿，能望得见一丝日光。
莫言驾车，玉树坐在他身旁看地图。
按照路程，马上就能到下一个驿站。
可走了半天也没见着驿站的影子，反而在一片难得的空地上，见着了一杆竖着的旗子。
十分简陋，一块看着就很随意的粗布，上头什么都没有。
下方一张桌子几把木椅，还有一张……茶台。
玉树看得疑惑：“这是……驿站？”
莫言咧嘴：“明显不是。”
两人的对话惊动了沐云歌。
她拖着疲倦的身体从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失笑道：“看样子，应该是个茶肆。”
不过，简陋到这样的茶肆，倒是着实少见。
几人走到这里，其实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还在考虑，是先下去喝杯茶好，还是一鼓作气找驿站好时，一阵悠然的琴声突然响了起来。
天竺搀扶着沐云歌下车，几人目光扫视了一圈，这才看见，在茶肆不远处，正有人在弹琴。
对方一身翠色长裳，几乎要跟周遭的树木融为一体。
不过却有一头及腰的白发，如雪一般，分外惹眼。
等几人目光再落到对方脸上时……旁人还好，天竺第一个没能忍住，生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这……是真人吧？”
身为男子却面相柔和，睫毛纤长，明眸灿若星辰，一眼看上去，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偏偏一身兰芝玉树般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悠闲洒脱。
怎么能有人长这么好看？
玉树在旁边揶揄她：“不是真人，是天上的神仙。”
天竺听到这话，非但没觉着不好意思，反而还嘴道：“我觉着也差不多了，不然正常人能长成他那般吗？”
一般人若是顶着白发，只会让人联想到苍暮之年。
哪像这人？
“纵是白发，也如瀑布银丝，白得如此好看。”
沐云歌主仆都下了车，独留卫楠伊一个人在车上。
她原本没打算下去，只等到了驿站再休息。
结果隔着车帘依稀听到琴声，听到“白发”什么的字眼，心下生出好奇。
便起了身，也打算出去瞅一眼。
与此同时，琴声也停了。
弹琴的男子总算抬头望了过来，好像才发现她们一般，点头示意：“几位，喝茶吗？”
嗓音如青玉击石，煞是好听。
天竺正想感叹两句，这人长得好看也就算了，怎么声音还这么好听，简直是没天理。
结果还没开口呢，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
下意识回眸，下一刻大惊失色：“楠伊大夫，你这是怎么啦？好短短的，怎么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喊声惊动了沐云歌，也连忙回头去看。
果然发现卫楠伊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几人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查看有没有受伤。
卫楠伊自己也是尴尬得不行，一边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一边朝沐云歌不好意思地解释：“脚滑了。”
也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那边的茶肆已经是青烟袅起。
白发男子看似矜贵，实际上动作倒是麻利得很。煮茶热点心，很快有味道四散开来。
天竺第一个忍不住，抽动鼻子惊叹：“好香的茶！”
原本就累得不行了，这一路吃食更是以干粮居多，味蕾早就受不了。
哪受得了这种茶香，点心香的诱惑啊？
口水差点脱嘴而出，天竺可怜巴巴地看向自家小姐。
既然已经身处梆州地界，再联想到神医谷的传说，沐云歌也不敢掉以轻心。
目光投向卫楠伊，以眼神询问。
只见卫楠伊眸底有数种情绪接连闪过，脸色也明显有异。
人却朝着沐云歌努力笑了笑，点头道：“可以尝一尝。”
她这话一出，天竺就差欢呼雀跃了。
几人过去围着桌子坐下，茶点上来，她赶紧端了起来。
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不对，又冲沐云歌讪讪地笑：“小姐，喝茶。”
看她那样子，沐云歌也被逗乐了，笑着揶揄：“想喝就喝，这是在外头，别拘着那么多礼。”
实际上在她心中，早就把自家这两丫头当成家人了。
听她这么一说，天竺“嘿嘿”一笑，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
然后……表情诡异。
像是不太相信自己的味觉一般，她皱着眉头将茶咽了下去，想了想，又喝了一口。
不行，得好好尝尝！
这回这口喝得更多，然后……五官扭曲，整个人看上去就快要哭了。
看她这么个反应，这边几人也起了好奇心。
没等天竺阻拦，沐云歌跟玉树一前一后，也喝了。
随即……嗯……茶水入口，味道又酸又涩，实在是不怎么样。
难怪自家丫鬟能纠结成那样。
这样的茶水，也能卖出去？
天竺忍无可忍，搁下茶杯忍不住吐槽道：“店家，你这卖的是什么茶啊？”
她是在说茶水难喝，哪知那白发男子竟还一本正经地回：“当归。”
天竺：“？”
玉树：“当归茶？”
白发男子：“是。”
众人：……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茶水？
以前都没听说过。
天竺小丫头心下好奇的不行，就想去问问卫楠伊，咨询一下这是不是梆州特有的特色。
哪知扭头一看，才发现卫楠伊完全不在状态。
手中端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头却是一直低着，让人完全看不清楚她脸上究竟什么表情。
她心下一动，正想去拽呢，被沐云歌一记眼神制止了。
其实从下马车那一刻开始，沐云歌就注意到了卫楠伊的异常。
不过既然对方不说，她也就没问。
反而一脸笑意地拿了一块点心在手里，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道这点心的味道，怎么样。”
听到她说话，卫楠伊这才一脸恍然地抬头。
触及到沐云歌的眼神，勉强笑了笑，也拿了点心在手里，说道：“点心味道还不错的，大家都可以尝尝。”
说完，扫了眼桌上几乎没动的茶水，目光微动，“还有这茶，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却极其难得。得喝！”
最后两个字，格外慎重。
沐云歌心下一动，再看时，就发现那白发男子一双眼，正定定地盯着她们这个方向看。
一时间猜测万千，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喝到什么程度？”
卫楠伊又不傻，知道自己表现得过于异常了。
只是眼下，她不能，也不想直接解释。
遂抓住了沐云歌的手指，语气格外恳求：“姑娘，可信我？”
沐云歌含笑：“当然。”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带了人来，就必定是信的。
况且她们几人，就没个对梆州，对神医谷熟悉的。
就连莫言，也不过一知半解而已，退一步说，就算是不信，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