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宋雲谏一直試圖養一只貓。
課程被砍,他的閑暇時間變得更多,一個人的生活沒什麽煩惱,養一只動物或許能夠緩解業餘生活。
他這樣想着,就這樣去做了。
開車來到動物市場,七點鐘後的市場熱鬧非凡,許多的小情侶在市場閑逛,一整條街都是鮮花和寵物店,再一轉就是些小吃攤,他一貫不喜歡逛這種人多嘈雜的地方,但是今天從學校裏出來,卻無端感到陣陣的落寞。
他單身了一年多,從英格蘭回來後,生活就變得穩定且無趣,布萊頓的生活是豐富美妙的,那時候的自己一腔熱血,剛從名校畢業,試圖大展宏圖的時候,卻為一個人絆住了腳步。
他來到了蘭寧,一個對他而言極為陌生的城市,畢業那年他本打算去倫敦暫居兩年,但後來的一切都跟自己想象的不同。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美國的一家公司做數學分析和市場調研,第二份實習工作去了麥肯易,第三份是較為重要的實習經驗,在倫敦的一家大公司裏做PTA,雖然是在實習階段,但他的工作能力有得到上司的認可,畢業後他被介紹進當地最古老,全球最大的金融服務公司巴克萊銀行做區域自貿,不同的工作種類之間卻息息相關,他沒有荒廢自己的專業技能,順利到讓宋雲谏想在倫敦定居。
但那時的自己也是年輕,他放棄了當下裏最好的前景和工作,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蘭寧,意氣風發的他總覺得金子在哪兒都能發光,他追随彥文修來到蘭寧,想先暫時找一個工作穩定了下來,而當時什麽都想挑戰的自己,正欲大展宏圖,卻收到一封學校的邀約信,他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曉自己的存在,那個時候自己在蘭寧還沒站穩,甚至連第一份工作也沒經歷,就受到了蘭財校長的特別關注。
宋雲谏并沒有打算去做老師這個行業,他當時所投的簡歷全都是風控,股票,金融,外貿等經濟公司,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去做什麽老師,但當時的情況複雜,他沒法推拒。
校長來找他的時候,宋雲谏并沒有同意,他向校長表明,自己并沒有這方面的規劃,不死心的校長三番五次地前來勸說,蘭財是個好學校,宋雲谏知道,但做老師是他不太情願的事,他拒絕了幾次。
後來因為校長的執着,以及當時彥文修的一句調侃,說宋老師也有害怕的事,這個新的稱呼讓宋雲谏感到特別的舒适,以及當下自己總覺得什麽都能做好,帶着點稚氣的要展示給彥文修看他的能力,他在蘭財校長第三次來邀請時答應了下來。
他進入了蘭財,開啓了新的生活,站在講臺上還沒有發話的那一刻,臺下爆發的雷鳴掌聲和尖叫,讓年輕的自己感到莫大的虛榮,他仿佛在那一刻才真正找到自己将來要做的事。
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向底下坐着的這批人,傳授自己的畢生所學,帶出一批金融才子,在将來全球的各個地方,掌握最頂尖的資源和局勢,那貌似是一個更具挑戰性的事,一個人的成功改變不了大環境,但一批人或許可行?
再有,全球最大的金融公司為什麽總在國外?為什麽國內頂尖學府的畢業生總會在面試的環節輸給海外歸來的留學生?宋雲谏承認金融行業的确在華爾街倫敦等地更為發達,所以學金融的都總是要琢磨着如何跑向國外,也許有一天,不再跨國求學,東奔西走,為高額的留血金犯難,他就贏了。
年輕氣盛的自己賦予了自己的工作更神聖的意義,并未料到之後的任何可能,他教不會不願求進的學生,而求進的學生自己也會飛向高空,他改變不了大環境,他能做的只是站在講臺上,把知識講給他們聽,僅此而已。
宋雲谏一路走來,經歷了不少是非,也從最開始的一腔熱血到現在的麻木不仁,生活就像他的工作,最終疲于經營,融入現實後,好像一切才穩定許多。
他的人生好像已經過半,又好像剛剛開始,說不上是沒意思,但也絕談不上有趣。
想到往年這些事,是因為傅靖琛,他今天丢給他的那幾個問題,在他腦海裏反複回蕩,他記得他的聲音,記得他的氣息,記得他噴灑在耳邊的滾滾熱氣,他總是試圖弄懂他,卻又總深陷進謎團裏。
他為什麽要調查他?真的是他說的那樣,想靠這種方式了解他?他為什麽向自己提出問題,卻又不逼問他,任由他裝聾作啞應付過去?他那些問題究竟有什麽用意?在宋雲谏看來,并不是單純地想知道而已。
腦海裏翻來覆去地想個沒完,宋雲谏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賣花的門店,門口簇擁的花仿若在招手請他進去,宋雲谏擡頭往裏面看了一眼,老板娘恰和他對上視線,熱情相邀他進去看看。
宋雲谏并不讨厭花,他跟彥文修在一起的那些年,沒少收到過他送來的花,他是個很講究浪漫情調的人,那個時候的自己總會感慨好生幸運,他能遇見這麽一個浪漫的人,他能玩轉他的心思,哄他的開心,他成熟穩重有風度,他殺伐決斷有魄力,他對別人兇狠,工作上一絲不茍,可挂掉電話,他總會對自己露出溫柔的眉眼,含情脈脈的目光裏滿是愛意,他幾次差點投降給那樣的柔情蜜意,差點跟他的愛人滾入雲雨,可幸好他沒有那麽做,他那時候總扶着他的胸膛說先不要,再等等……他害怕。
等啊等,終于,貓膩出現,或許他早該懷疑,那麽一個懂情調,懂浪漫,能拿捏他一切心思的人,怎麽會是自己那樣的情場小白。
他早就有了家室,他宋雲谏是被他藏在外面的,該被萬世唾棄的小三,情人,罪人。
“看你在外面站很久了,怎麽不進來?”老板娘出來相迎,見到宋雲谏發呆很久,招呼道:“進來瞅瞅帥哥,咱們店裏的花種非常多,你看是要送人還是自己養,我給你推薦推薦。”
宋雲谏被推進了花店,他倒是沒有要買花的欲望,原本也是逛過來的,但花店老板過于熱情,他進來看看也沒什麽,反正回去的再早,也沒人在等他。
“剛剛離得遠看啊,我還以為是個姑娘,但轉念一想,這麽高挑的姑娘還真不多見,走近了一瞧,是個俊俏的先生,”老板娘回頭笑笑:“你別介意啊,我是真沒見過你這麽俊的人,跟大明星似的,我姑娘喜歡的偶像,塗脂抹粉的,看着一個樣,還沒先生你俊呢。”
老板娘和宋雲谏一見如故,什麽都往外說,她在一堆包裝好的花裏抽出一種,是明豔的金魚草,送到宋雲谏跟前展示:“先生看這個滿意不?我那邊還有白蘭,玫瑰,紫羅蘭,你看看喜歡哪種。”
宋雲谏問了個最根本的問題:“哪種好養活?”
老板娘遞了遞手上的花:“這個就好,自己養的話金魚草不錯的,你看,花色又明豔,養殖是最推薦的,白蘭也好,只要你不嫌花色單調,拿兩朵也不錯。”
宋雲谏正在比較,兩種花天差地別,他本來就沒想種花,只是中國人講究個來都來了的情分,他正欲開口,這時,門口傳來一聲敬稱:“宋老師?”
宋雲谏回頭看過去,是兩個女學生站在門口,手裏提着東西,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是宋雲谏印象深刻的學生之一,她是那個教室裏最為積極的學生,也是唯一沒有受到流言影響,對他如一開始尊重的學生。
“你們也來買花?”宋雲谏回頭對老板娘要了兩枝白蘭,選來選去還是更心悅白蘭。
“我們随便逛逛,”兩個女生笑眯眯地看着宋雲谏,有幾分師生間的小尴尬,“宋老師買花啊,是送人的嗎?”
男性買花大多不是因為自己喜歡,兩個女學生自然而然認為宋雲谏是要送人的。
“沒有,自己養,”宋雲谏回答,老板娘把白蘭包裝好給他,宋雲谏付了錢,回頭問:“你們怎麽回去?我車停在前面。”
女生兩人意會到他的意思,不約而同地擺着手:“不了宋老師,我們剛過來,回去得一會呢。”
宋雲谏點點頭,他不是那個一碰見學生就喜歡說些讓她們好好學習,聽話,上進懂事之類的老師,他像個鄰家哥哥,體貼地囑咐道:“那好,也別太晚了,早點回去。”
女生二人點頭,然後目送宋雲谏離開。
店裏的老板娘聽出些東西,向兩個女生确認:“他是你們老師啊?”
“嗯,怎麽了嗎?”女生們問。
老板娘笑眯眯地說:“沒啥,就覺得不是普通人呢,這老師長得真是好,我還以為……電視上那些人呢。”
兩個女生對視一下笑道:“阿姨眼光真好,他可是我們學校裏最受歡迎的老師,就是因為長得帥出名過。”
老板娘擺擺手說:“可不是,不過帥這個字形容的不準确,我瞧着應該說是美,那長得是真清麗美豔,男女都不好辨,真好看。”
她們對宋雲谏贊不絕口,在這位曾最受歡迎的老師身上,大談必談的,一定有那驚人的容貌。
戴眼鏡的女生沒有參與進去,她蹲下身,在一盆白蘭前,揉着花朵葉子,小心翼翼地問:“宋老師剛才拿的是這個嗎?”
買貓的事還沒順利進行,先弄來了兩朵不在預料範圍的花,宋雲谏必須感慨一下自己真是太閑了,他從英國回來後,就沒有好好地生活過,一些事情總在出乎意料的發生,一些人也沒有計劃地闖進他的世界裏。
他前面剛在花店碰見自己的學生,這又在寵物店附近碰到了幾個男同學,這不是他的學生,但宋雲谏也很眼熟,是他那個幾天沒在他跟前亂晃的宮烊的朋友。
幾個男生聚在一起抽煙,看見他後也沒有做出要滅煙的意思,甚至沒有主動跟宋雲谏打招呼,這倒不是宋雲谏多麽在意的,他也可以佯裝看不見,放學時間,校外場地,宋雲谏由着他們去。
只不過他想走,他的學生可不願意,宋雲谏正從幾人身側過,其中一個男同學主動道:“宋老師,能載我們回去嗎?”
宋雲谏對這不懷好意的請求表示鎮定,他停下步子,轉頭過來說:“不是沒看見我嗎?”
說話的男生組織着幾人上前,這裏面宮烊不在,那個經常跟宮烊混在一起的男生倒像是個頭了,他笑嘻嘻地說:“宋老師,咱們沒車,能麻煩宋老師一個個地幫我們送回去嗎?”
他們說話時,煙也沒滅,誰來看這也不是師生的交談,倒像一群不學無術的小痞子圍住了宋雲谏,實則他們還是蘭財這個名校裏的學生,再好的學校也有些資本家的少爺被安插進去,是不是自己考進去的,他宋雲谏看面相都能看得出來。
“小陳少爺不是出身優越嗎?一個電話的事,家裏的叔叔還不沖出來接你?”宋雲谏也是個嘴巴蔫壞的,他的語氣可不像是真的對這少爺的背後勢力恭維忌憚,怎麽聽都有點諷刺的意味。
男同學道:“那肯定的,我叫一聲我家的保姆都得馬上開車來把我接回去,但是呢,這不是快小考了嗎?咱們有問題請教宋老師。”
宋雲谏半信半疑:“這樣啊,那跟我來吧。”
今天請教他的人還真是不少。
宋雲谏帶頭往停車的地方去,他放棄了買貓的計劃,他喜歡跟狡猾的狐貍玩耍。
走在他背後的幾個男學生互相交換着眼色,他們盯着宋雲谏的身材,從上到下,個個的目光都顯的很興奮。
來到車前,宋雲谏還沒開門,他的學生就有了意見,還是那個帶頭的學生,盯着宋雲谏的車說:“宋老師,你就開這個啊。”
宋雲谏聽不懂似的,按了下車鑰匙,說道:“上車。”
三個人坐進去,倒是沒人願意坐副駕駛,好像他宋雲谏是什麽洪水猛獸,三人擠在後面,那學生還是沒抛棄這個話題,東瞅瞅西看看地感慨着:“別克,我家阿姨都不願意開的車了,還是老款,宋老師在蘭財的收入不高嗎?需要的話,我可以讓我爸給宋老師開個後門,咱們家公司很多的,總有适合宋老師的崗位。”
“謝謝,”宋雲谏從後視鏡裏望着幾人,并不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疏冷地問:“先去哪?”
其中一個學生報了一個地方,正巧宋雲谏認得,幾人開車上路。
“宋老師買了花,送給誰的?”他又問,總有人覺得男性手裏的花歸屬的必是他人。
宋雲谏漫不經心:“你可以猜猜。”
漫長的路程百無聊賴,跟自己的學生聊些有的沒的打發時間也好,宋雲谏閑情雅致的回答。
“送給女朋友的吧,不過……”男生質疑的聲音問道:“宋老師不是Gay嗎?也要送花嗎?”
他大膽地說出這件事,坐在後面兩側的男同學感到尴尬,紛紛扭頭看向窗外。
“男性就不能喜歡花嗎?”宋雲谏的聲音清朗,聽不出任何要遮掩羞恥的意思。
“宋老師還真是大方啊,不知道冒不冒昧,想問宋老師一個私人的問題,”男生繼續進攻,“算是替我朋友問的,宋老師你……到底喜歡哪一款?”
冒不冒昧他自己難道不知嗎?他知道,為什麽還要當着這兩人的面問他?當然是因為,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宋雲谏朋友般的口氣提問:“替誰問的?”
學生嘿嘿一笑:“宋老師心裏肯定清楚。”
那當然,跟這些壞念頭的學生在一起,宋雲谏也得學會明知故問才好,他們似乎享受這個游戲?那他就勉強進行下去。
“當然是喜歡好看的,我年紀大了,要求多,要求對方沉穩多金,英俊逼人,體力好,懂浪漫,嘴要甜,會哄我高興,那才有意思。”宋雲谏一本正經地回答着無人達到的嚴苛要求,把幾個人聽的懵圈。
任誰也想不到,他宋雲谏竟然毫無自知之明,還能對他人提出這麽高的要求。
學生幾個面面相觑,皆為宋雲谏的言辭感到不可思議,後座傳來一聲笑,那個多金的少爺說:“宋老師是開玩笑的吧?”
他們上宋雲谏的車,為的就是找宋雲谏的茬,他們提起的話題,皆為宋雲谏不光彩的事,他們作為宮烊的朋友,想為自己癡情卻被辜負的朋友報個仇,但誰也沒想到,宋雲谏的臉皮厚到這個地步。
竟還能大談自己奇怪的性取向,還對他人挑三揀四。
“你聽到我說是開玩笑了嗎?”宋雲谏還真沒開玩笑,他要不是眼光高,怎麽能到現在還單着呢?再說,那些追求者要是真的有趣,他才不舍得将人拒之千裏。
幾人被宋雲谏的大言不慚吓到,其他人不敢說,還是這個最有膽子地提起:“可是宋老師自己都成那樣了,還敢要求對方怎麽樣啊?”
“哪樣?”宋雲谏當面揭露,“我想分數不夠的學生都能被硬塞進蘭財,天底下大不公的事多了去了,我說兩句不合道理的話就不行了?如果人人都知道自己該待在哪個位置,現在你們也不在我車裏啊,是不是?”
他的內涵很快引起了幾個人的憤怒和羞愧,蘭財是一個好學校沒錯,正是因為學校好,名氣高,有點資本的人都想來趟這渾水,慢慢的,蘭財就不似當年創建時的樣子了,口碑也在不斷的地下滑,當然,是在知道內情的老師們的嘴裏。
既然都已經挑的這麽明了,學生幾個也放開了膽,本想着給宋雲谏留點臉面,可他譏諷的話惹人不快,那就互相捅刀,誰也不顧及什麽師生情面了。
後座傳來另一個男生的聲音:“宋老師,做老師的最該有的應該是風度三觀和涵養吧,我們再怎麽樣沒有傷及社會,像宋老師把人家搞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三兒,我還真沒聽說過有哪位老師道德敗壞成這樣,學校裏大家看在你是我們老師的份上,見面跟你打個招呼,宋老師倒好,連最基本的師德都沒有,敢情宋老師的顏值是拿三觀換的啊。”
宋雲谏聽聞忍不住輕笑起來,其他人不明白他在笑什麽,後座的兩人還覺得扳回了一成,卻聽見宋雲谏這讓人不适的笑聲。
“真難評啊,”宋雲谏單手握着方向盤,耐心地回應:“算是一番較為有水平的話,不過這三觀什麽地挂在嘴邊,總讓我覺得你們還沒長大,三觀沒有标準,只有不同,而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不同的,随着年齡的增長和社會閱歷的提升,你可能會理解甚至原諒很多本不在你三觀标準上的事,從而重新制定你的三觀标準,所以別動不動跟我提三觀兩個字,如果不能保證你們的行為準則永遠在正道上。”
後座安靜了下來。
為了堵住他們的嘴,宋雲谏也是毫不留情,他們不像個學生,自己也不像個老師。後面坐着的幾個人是沒有自己主見的,聽風是雨的小朋友,他一向不愛跟這樣的人争論,争論這些沒意義的話題。
宋雲谏側頭說:“還有,你說我讓別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能告訴我對方的名字是什麽?誰又被我害死了?誰因我失去了孩子?你說得出個具體嗎?”
“網上都有,宋老師自己去看就是了。”男生覺得自己尤其正義,讨伐着師德敗壞的宋雲谏:“再說,宋老師自己心裏應該很清楚吧,還需要去看嗎?我想網上轉載過萬的帖子不及宋老師本人所為的千分之一吧?因為現實總是更殘忍狗血。”
宋雲谏沒有聲音了,車子往前開,偏離了路線,導航的聲音提醒着,在車內非常詭異。
但幾人卻沉浸在把宋雲谏堵得啞口無言的喜悅裏,他們年輕氣盛,也年輕愚蠢,容易洋洋得意,方才被宋雲谏就着三觀話題的教訓被堵的不敢說話,這抓到了空子可要好好征讨:“怎麽宋老師沒話說了?”
“留着,一會說。”宋雲谏調轉了方向盤。
當幾個人意識到所行進的方向不是原本路線的時候,他們左右互看,然後問宋雲谏要去哪,方向盤在宋雲谏的手裏,他不樂意說話,從容自得地開着車。
五分鐘後,公安局裏迎來一輛車。
宋雲谏轉頭看向後座,他一只手捧着臉,做出好一副無辜又受傷的模樣:“我喜歡能教化的人,面對一些頭疼的學生,我也沒辦法,警察叔叔會好好給你們上一課的,我要回去買貓,買完了再回來接你們,好麽?”
他一番話如同那拿淘氣熊孩子沒辦法的家長,說完,宋雲谏連車一起丢下,他走下車,警局裏也走出了人。
幾個男生怎麽也不會想到會被帶到這種地方了,全都傻了眼。
只見宋雲谏下車後跟警局的人說了些什麽,身穿制服的警官就向他們走了過來,這時他們終于感到心慌,紛紛聽從民警的要求乖乖下車,頓時變成了一堆啞巴。
“宋老師,放心交給我吧,你早點回去休息。”年紀較大的民警說。
這聽着聲還像是認識的?果然,宋雲谏不是什麽好人,幾人心中紛紛揣測着什麽。
宋雲谏叮囑道:“在裏面好好聽訓,要記住,诽謗和侮辱的話要避着人說,在背後詛咒我不得好死都行,別讓我聽着,就好。”
他說完,重新回了車子,學生被留在警局裏接受民警的一番教育,結束後也沒敢真的打電話讓宋雲谏來接他們回去。
宋雲谏若無其事地開車離開,他沒有返回集市,去買什麽貓,而是帶着兩枝白蘭回了家。
譚明昨天放假,和妙妙一起回了家,兩個人正到了見父母的時候。
宋雲谏把車開進了小區,提着兩顆鮮活的白蘭回了家。
他的學生沒有跟他打一通電話,警局的人倒是有給他發了消息,問他的近況,是不是仍然在遭受騷擾。
宋雲谏曾經有一段時間遭到了些騷擾,別有用心的人每次都會在他回家時給他準備莫大的“驚喜,”宋雲谏可沒有那麽無畏無懼,他也有怕的東西,恐吓信之類的他反而不怕,他怕的是那些會刻意出現在門口的“活物。”
于是他報了警,搬了家,經警局那邊的人調查,是看不慣他的鄰居惡搞,當然,那些事都是在流言傳出以後,但宋雲谏必須懷疑,他的某些鄰居也是受人之托。
都想關上門過自家生活的冷漠時代,天降正義,也不會是那不相幹的鄰居來懲罰他。
自此以後,宋雲谏租下了這個單人公寓,也留下了民警的聯系方式,只不過到這裏的生活沒再那麽波瀾,宋雲谏也就把民警忘在了通訊錄裏。
那個民警是知道內情的,但他只是一個沒什麽大權利的民警,負責些抓捕打架學生,調節民事糾紛的警察,已經盡可能地在幫助流言纏身的宋雲谏了,但奈何要搞死他宋雲谏的人背景太大,只要那人不收手,誰也幫不了他。
流言這種事,法律也無能為力,那個人最知道怎麽整他,他所做的事,不會讓宋雲谏死,也不會讓他好過,人們總是願意相信他們希望看到的,就總是願意相信流言的真實。
不管他怎麽說。
他永遠都玩不過那個人,在底線和手段上,他能做的只有這種不能傷及對方分毫的表面抗衡,但起碼要讓他知道,他在抗衡他。
這樣的一個人,自己曾滿腔熱血的愛過,為他來到他的城市,為他暫且委于蘭財,為他選擇自己當初并不喜歡的職業,他不喜歡将愛挂在嘴邊,能做的就是這實際的行動。不要他知曉,不要嘴上說,能陪着他就好,能離他近點就好。
自己曾經竟然這麽可笑。
宋雲谏走到了公寓樓道,這時,他看見他的門前又有人守在那裏等候,不同于昨天手捧玫瑰的追求者,他抽着煙,靠着牆面,一副不耐煩的臉色在看到自己後一掃而空了煩躁。
“你總算回來了,”男人擡步上前,周圍沒有一個人,他大步流星來到宋雲谏的面前,說道:“我等你很久了雲谏。”
宋雲谏提着花冷漠地走過,然後打開門說:“我說了別這麽叫我。”
那聽起來有幾分暧昧的稱呼讓宋雲谏頭皮發麻,這是個白手起家有點真材實料的男人,但這一點也并不會讓宋雲谏對他的态度好到哪裏去。
門打開,宋雲谏鑽了進去,男人緊随其後,說道:“你想聽我怎麽叫你,宋老師?”
宋雲谏将白蘭放在地上,找着花瓶,淡漠回應:“你本來就該這麽叫我。”
男人不樂意道:“那群人都是這麽叫你的,越是這樣,我越不想這樣喊。”
這樣讓他顯得跟那些混吃等死的公子哥沒差。
“你今天回來的晚,做老師還加班嗎?”男人問,宋雲谏接着水,把白蘭放進去,沒有回答。
他本來是想買種子自己種的,可老板娘拿出來的這兩朵白蘭長得好看,他就沒做更費勁的事。
“待會我帶你出去吃個晚飯吧,”男人自說自話:“前段時間一直忙,沒來看你,正好我有點事跟你說。”
宋雲谏說:“我在家裏吃。”
男人順勢而為:“那好,我跟你一起做。”
宋雲谏回頭看着男人,男人一副“随你選”的模樣,讓他無端想起傅靖琛。
宋雲谏把花瓶放在桌子上,扭開臉說:“我去換衣服。”
二十分鐘後,兩人在餐廳裏坐下。
男人在一邊點菜,宋雲谏則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問他吃什麽,他也不給任何回答,就是這樣男人也不計較他讓自己在服務員面前失了面子,反而心情不錯的樣子晃到宋雲谏的面前來:“聽說昨天你收了一捧玫瑰?”
他們的發言總能震驚到宋雲谏,好像自己活在他們的監控下,不過事實的确是那樣,他們總會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連哪裏得來的消息都不知道。
“想說什麽直接說。”宋雲谏很沒有耐心,他實在疲于應付這些人,面前的男人雖不似那些纨绔子弟的橫沖莽撞,但是他的拐彎抹角也不得宋雲谏的意,直白不行,拐彎抹角也不行,換句話說,宋雲谏就是覺得他們都不行。
男人雙手合十,全神貫注地盯着宋雲谏的眼睛,流露出幾分不正經的迷戀:“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喜歡花,我可以每天都給你準備一朵,送到你的面前,而且是親手送上。”
親手?是什麽很可貴的事情嗎?無數的追求者都曾手捧鮮花來到他的面前,伴随着那動聽的情話,只不過宋雲谏的心是石頭做的,他不曾為那些情話動容過,面對男人堪稱癡迷的目光,他視若無睹,接過服務員送來的餐前飲品,優雅地品着茶。
等他一口熱飲下腹,才緩緩回應道:“程修,你不是第一個對我這麽說的人,我也不是第一次拒絕你了,我沒有對你那麽拒之千裏是因為你幫過我妹妹,我欠你的情分在,我會還,但絕不是這種形式,你能明白嗎?”
程修和宋雲谏之間不同于那些富家少爺,于是對待程修,宋雲谏也不能像對待別人一樣,随便打發了就好。
更何況,程修對他的這份執着,還真不是能輕易打發得了的。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美色誤人,比起曾經在英國時候的那些癡漢尾随,程修等人的表述已經十分收斂。
他不過用一種很難讓人回望的癡戀目光盯着他,而已。
可宋雲谏總覺得那目光逼人,對方仿佛随時能撲上來将他徹底吞噬。
程修笑笑,不接他的話茬,好像沒聽懂,這套裝聾作啞也是熟練了:“雨淩再過一年就大學畢業了,我公司裏有幾個文員崗位空缺着,薪資待遇也很不錯,我可以為雨淩破個例,讓她剛畢業就進去。”
親人是一個人的軟肋這沒有錯,只不過知道自己妹妹的情況,宋雲谏可不為她的前程憂慮,直白拒絕道:“不用了,她不喜歡文绉绉的工作,野心大着呢。”
程修的示好沒成功,但也沒放棄:“女孩子畢業後能有份穩定體面的工作就好,文員崗很多女孩子在做,難道你不希望她有穩定的未來嗎?只要公司還在,我就能保證她的鐵飯碗。”
宋雲谏敷衍地拒絕:“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的妹妹我最了解,辦公室關不住她,她喜歡就讓她出去闖。”
“她只是一個女生她能做什麽?難道讓她去創業賺錢嗎……”
“她要做的事,”宋雲谏打斷程修,臉上帶着一份欣慰和驕傲,“比創業賺錢重要很多。”
程修的好意沒有得到宋雲谏的同意,還沒得及細致表達他給宋雨淩準備的更好的工作待遇,就這麽被宋雲谏否決了,加上之前的幾次,程修控訴道:“你一定要拒絕我所有的幫助嗎?”
宋雲谏很冷漠,而自己算得上是個熱情的人,他總是希望能打動宋雲谏,遲早的事,只不過這麽久過去了,竟然還是一直在吃他的閉門羹。
宋雲谏拒絕他所有的幫助,分明就是想要和他保持距離。
“這件事不是跟你開玩笑的,”宋雲谏說:“她不喜歡那些常規工作,你不用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宋雲谏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他也不是傻子,既然程修執迷不悟,他幹脆就直接這麽說了,他最讨厭別人把心思花在他親人身上,那對他不是幫助和照顧,是沒有分寸的騷擾。
這時候,他又想起了傅靖琛,想起那有點猛烈卻還算分寸的表白,他總是不受控地想起那個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被逼問了,那幾個問題個個對他都很致命。
宋雲谏捧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程修表示惱怒又無奈。
這時,宋雲谏的手機響了,是警局那邊的來電,宋雲谏說了聲抱歉,就微微側開身子接聽起了電話。
警局的人跟他說已經把人放了,把那群學生教育了一通,講了些大道理,也就把家裏人叫過去接走了。
宋雲谏說:“嗯,我知道了,給您添麻煩了。”
“小宋,”警局那邊的人又問:“那些流言蜚語是不是挺嚴重的?你的學生都這麽猖狂了,所以學校裏……”
“沒事餘叔,”宋雲谏能想到那三個學生怎麽在警局控訴自己的,“我在學校裏沒事,真有事我會跟您聯系的,今天真的麻煩您了。”
“這沒什麽,幾個孩子太過了,都這麽大人了,也不知道個尊師重道,侮辱的話張口就來……”
宋雲谏笑笑,不出意料,那些學生在警局裏有好好問候他,他的确是不斷在刷新那些學生的三觀,他宋雲谏大概是第一個把自己學生送進警局的人。
因為這種芝麻大小的事。
在宋雲谏接電話的時候,程修多少聽到了些東西,于是宋雲谏一挂電話他就問道:“你把自己的學生送進了警局?”
宋雲谏擡眸看了他一下,坦率承認:“是的。”
程修目光一下變得嚴肅了許多,可能是破天荒頭一回聽到這等事,他詫異,也不解:“雲谏,他們是你的學生。”
宋雲谏将手機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望着程修道:“嗯。”
程修對他的敷衍态度很是來氣,嘀咕道:“他們就算犯了天大的錯,你也不該把他們送到警局,他們是學生……”
“學生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學生犯錯就不用受罰嗎?學生就可以随意诋毀诽謗他人?”宋雲谏的語氣并不嚴肅,但他已經有了在課堂上的威嚴,帶着不容人置喙的氣勢,“他們不懂得尊師重道,我會教他們。”
程修驚呆了,他捂住額頭,不是他大驚小怪,老師把自己的學生送進警局本來就是聞所未聞的事,學生有錯宋雲谏可以教訓他們,但送警局真是……
太荒唐了。
“算了算了,這是你的事,我不該插手。”程修嘴上這樣說,心裏可沒認可這種事,只不過宋雲谏本來就冷落他,他不願意再繼續不開心的話題,眼見着宋雲谏的氣勢拔高,他知道再繼續下去必有争吵,改口提起正事,“明天我有一個商業宴,缺個人手幫忙。”
“無論如何輪不到我。”
“你不是說欠我人情嗎?”程修道:“你如果真的想不欠我了,幫完這次忙,我們就兩清。”
宋雲谏知道這是他的手段,他經歷過太多追求者的手段了,程修的也不算高級,只不過他恰好真的欠他一個大人情,說什麽都會同意。
“知道了,我會過去。”
程修正欲說什麽,只聽宋雲谏又補充了兩句:“不過在宴會上你不要對我做什麽奇怪的舉動。”
程修擰眉,好像被別人抓住了小心思,有點語塞。
宋雲谏解釋道:“因為我一直忘記跟你提,我有一個追求者,是我比較心儀的。”
“什麽?”程修顯然沒信,這突然的追求者。
宋雲谏提醒道:“你不會想跟他做情敵的,程修。”
程修嗤之以鼻:“那些纨绔的富家少爺?又怎樣呢?我的情敵還少嗎?雲谏,你大可不必突然編出……”
“我沒有在編,他也不是什麽纨绔子弟,他是你和那些所謂富家子弟從任何方面都拼不過的人,”宋雲谏目光如炬,“他是傅靖琛。”
程修啞口無言。
宋雲谏将他的震驚之色收入眼底,并殘忍地打消他最後的念頭:“就是你想的那個人,不要再對我有念頭,因為我已經準備——”
宋雲谏的指尖不停地摩挲着杯沿,低聲說:“接受他的表白。”
高爾夫球場的身影依然矗立在那兒。
天邊雲霞漸退,昏暗的光暈搖搖欲墜,挂在疲憊的上空。
男人神色登時變得嚴厲,他望着傅靖琛的背影,眯起眼睛,冷聲質問:“你來這兒是什麽目的。”
傅靖琛回眸,舉起球杆,在手中比劃了一遍,而後低頭标準腳邊球子,說道:“陪舅舅打球,聽舅舅說事,了解舅舅不為人知的風花雪月,還有……”
一杆揮下去,球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來,落地後的片刻滾動,高爾夫球竟精準地掉進遙遠的洞口裏去。
傅靖琛坦誠到極致的荒唐:
“挖舅舅的牆腳,搶舅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