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神魂化魚
◎不是她殺的我,太好了。◎
趙思量仿佛失了全部的力一般靠在牆上。可他被吊在半空中, 沒有任何支撐點,即使靠着牆,也晃晃悠悠, 讓人打心底裏生出一種不安來。
陸思弦的四肢都無力地垂下。她毫無生機地低着頭,幾绺淩亂的發絲順着臉龐滑下。趙思量現在不知該作何表情。
既為陸思弦的死感到難過, 又覺得自己前途未蔔, 心中驟然生出悲意。
之前被誣陷說自己殺了同門,趙思量雖生氣, 但從未因他人的指責而生出動搖。可現在……他看着微微搖動的鐵索。
他親手殺了一位同門。
可若不殺陸思弦,又會間接害死許多人。再者說這是她主動提出來的, 又怎是他的錯?
雖這樣勸說自己, 趙思量的心仍然同鐵鏈一般晃動着。他将後背靠着潮濕的牆,乞求從這裏得到一絲安慰。
不去想了。越想越是悲恸, 越想越是苦悶。
他閉上眼, 輕輕垂下頭顱。
太陽的光輝從天際湧起, 照亮了破敗不堪的廢墟。元妩搬開壓着崔如一身體的時候, 手掌壓在石塊的棱角上, 留下一個模糊的掌印。
“宗主, 你還好嗎?”
她有些愧疚。這一擊是崔如一幫她擋了,否則被壓在石塊下重傷的就該是她了。
崔如一從滿地碎石中掙紮着爬起來。花白的頭發散落在肩上, 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老态。
“我沒事。”她看了眼被砍掉的手臂, 搖了搖頭, “你如何?”
“我也沒事。”
每呼吸一次,身上的傷口便會随着身體的浮動而發出火辣辣的疼痛。連番的戰鬥讓元妩渾身盡是疲憊, 險些站在原地睡過去。
“陣法解除了。”元妩将睡意趕出腦海, “我去查看一下情況。”
雖累得幾乎癱倒, 但硬擠擠還是有些許靈力尚存。而崔如一的狀态太差, 需要即刻醫治,不适合出面安撫人心。
崔如一也知道自己撐不住,便道:“交給你了。”
元妩飛快從副峰趕到主峰。主峰的情況并不比副峰好多少,被大型術法犁過一遍的地面上倒着各種磚石樹木。
她落在主峰一側時,正遇上東張西望的陳三蘊。她站在一棵倒塌的樹旁,小心地打量着四周。
附近金紅色的陣法已然潰散,露出土地原本的顏色來。陳三蘊走到元妩身邊,看着她這副凄慘的模樣,不禁擔憂道:“你們贏了?宗主如何?陣流呢?”
元妩道:“宗主受了傷,不能行動。容挽□□,陣法也解除了。當務之急是營救受傷暈倒的弟子,把局面穩定下來。”
陳三蘊一口應下:“好。”
雖然元妩輩分小,實力也次于她,但在不知不覺中,陳三蘊已經把她當成可以平等對待的存在。
沒有多做耽擱,兩人一起前往弟子們所在的位置。
陣法已潰散中止,被陣法吸走的金線也回歸弟子們的身體中。只是這一來一回到底有損傷,這些弟子們恐怕要好好休養個一年半載了。
有些修為深厚的還未昏厥過去,強撐着支起身體,看向元妩和陳三蘊:“丹源真人、元妩師姐?敵人……解決了嗎?”
元妩道:“安心,戰鬥已經結束了。”
那弟子松了口氣,但看着元妩滿是傷痕血跡的身體和陳三蘊身上的燒傷,臉上又盡是擔憂。
既為她們二人的身體擔憂,也為曜日的未來擔憂。
這一場戰鬥,對于曜日的聲望、士氣乃至力量都有不小的打擊。
別的且不說,便說最高戰力一下六去其二,崔如一斷臂,陳三蘊重傷,門內弟子也都受了傷。一個處理不好,曜日恐怕會就此衰落。
這樣的未來,怎能不讓人擔憂?
元妩自然知道這弟子是如何想的。可她什麽也沒說,只是叮囑那弟子好生休息。
她站起身,繼續向前,一路盡是呻/吟着的弟子們。只是看了許久,确實沒看到陸思弦的身影。
人呢?
元妩眉頭緊鎖。破陣是陸思弦的功勞,若非她及時破解了陣法,元妩和崔如一都要死在容挽江的手上。
現在她只想見見陸思弦,确認她有沒有受傷。
“在找人?”陳三蘊瞄到她的神色,“你且先去吧,我在這裏看着他們。”
現在尚有餘力的弟子正在搬運不能動的弟子們,每個人都默默做着自己能做的事,只盼着能齊心協力,撐過這場劫難。
元妩也不推辭:“那就勞煩真人了。”
她步伐快了幾分,朝着之前感應到的陣眼的位置走去。
那處倒着的弟子很少。陣法撐起後,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一側等待救援。
元妩一到那附近,便眼見地看到被暴力錘開的地磚,頓時心神一震。不知為何,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快步走過去,絲毫不顧過大的步伐拉動傷口。元妩順着地磚的缺口,看到了下方幽暗的地道。
沒有猶豫,她立刻翻身而下,沿着長長的臺階走下去。
逼仄的通道中蔓延着濃重的血腥味。對于五感靈敏的修士來說,這味道像黑夜中的火光一樣引人注目。
空氣中透露着詭異的寂靜。在這條通道中,她只能聽見自己因受傷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什麽人!”道路的盡頭傳來一聲大喝。
元妩腳步頓了一頓,訝異道:“趙思量?”
這聲音可不就是趙思量的嘛!
那道聲音卻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沉默了片刻。幾息後,他才道:“元師姐。”
這聲音帶着隐隐的虛弱,還帶着莫名的哭腔。元妩心頭一跳,又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着走到了道路的盡頭!
面前的一幕讓她愣在原地。
“……思弦?”
趙思量終于崩潰似地大哭起來。他上次大哭,還是險些害死了同門,被元妩狠狠打了一頓;而這次,他真對同門動了手,元妩卻分不出心神再打他。
元妩抽出劍。掌中鮮血落在劍柄上,一片滑膩。她禦動着最後的靈力,一劍砍上看着二人的鐵索。
“乒”地一聲,鐵索應聲而斷。趙思量摔到地上,而元妩則接住了陸思弦。
即使是這麽大的動作,陸思弦仍沒有睜開眼。
元妩看着穿胸而過的鐵鏈,又探了探她的鼻息。
什麽也沒有。
早在進入洞穴的那一刻,元妩就意識到了。
洞穴中只有趙思量一個人的呼吸聲。很輕很虛弱、近乎于無的呼吸聲。
沒有第二人的存在。
元妩沒有生氣、也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憤怒。她就像是一個冷漠的機器人,緩緩放下陸思弦的屍體站起身,看向趙思量。
“發生了什麽事?”她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這種冷靜與趙思量悲傷的抽泣夾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師姐?”趙思量覺得她有些反常,“你……?”
“我沒事。”元妩盯着陸思弦,“你說吧。”
趙思量咬了咬嘴唇,終于還是說了。
“陸師妹中了埋伏,成了新陣眼……她想自戕,最後,我、我殺了她。”
短短幾句話,便講完了兩人內心的所有掙紮。
“她要求的?”
“她要求的。”
元妩緩緩、緩緩地坐下去。地上很涼,帶着地底特有的陰寒。趙思量慢慢止住了抽泣聲,卻仍是低垂着頭,不敢看她。
“這是她的想法,不怪你。”元妩道,“你不必自責。”
這是陸思弦自己選擇的路。元妩不能為她自己的選擇遷怒任何人,這樣既傷害了陸思弦拼命救下來的人,也侮辱了陸思弦。
趙思量更難受了。他更希望元妩像從前那樣打他一頓,也讓他心裏能好過些。
“她有留什麽話嗎?”
趙思量看了她一眼。
“說。”
趙思量深吸一口氣。
“‘不是她殺的我,太好了。’”
元妩瞳孔微縮。
“她只說了這一句。”趙思量道,“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卻見元妩忽然“蹭”地站起身,朝着陸思弦走過去,半蹲在她的身前。她的掌心虛空懸在泛起微弱的黃色光暈,這絲光暈映照在陸思弦的臉上,像是朝陽的輝光。
趙思量原本的話一下子就噎到嗓子裏。他撐着身體湊上前去:“師姐,你在幹什麽?”
元妩做了個“噓”的動作,讓他安靜些,另一只手繼續維持着抓取光暈的動作。
趙思量識時務地閉上嘴,看着她的動作。只見她手上光暈越來越盛,最後從淺黃色變成一種燦金的顏色。
光暈在她掌中凝聚,最開始是一個光球,最後在她的操縱下變幻了形狀。可以看得出來,這一套操作對她來說也是十分吃力。
元妩死死咬着嘴唇,下唇滲出血絲。與此同時,她的額頭也冒出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趙思量看着元妩的發絲,神色驚恐。在他的目光下,元妩的發絲由根部開始變成一種剔透的銀白,如同霜雪般明亮。
他知道,這是靈力消耗過度的表現。靈力消耗完消耗血氣和壽元,等到壽元消耗一空,等待着元妩的便只有死亡。
可元妩卻恍然未覺般,不斷将靈力輸入、抽取。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終于,她手中那團光暈凝聚出實體,又固定了形狀,自由地游曳在空中。
“這是,魚?”趙思量驚詫地看着那只小金魚。那只小金魚沖他扭了扭,憑空游了一圈,最後落在元妩的肩頭。
元妩終于露出一個微笑。
幾年前她落入無道雪山的鏡湖,遇到了在湖底的燕風閑。在她那裏,她不僅學會了劍法,還學到了這個術。
燕風閑将其命名為“化魚”。
她閑得無聊,便分出部分神魂,将其拟作金魚。元妩雖知道了大概的操作方法,卻終究道行不夠,用不出來。
在魔域時,她又從衛時明那裏薅羊毛搞到了《神洄靈法》,這種功法的作用是将神魂壓縮于一處,盡可能保存神魂完整。
元妩将兩種功法結合在一處,用在陸思弦身上,終于将她未散去的神魂牽引出來,化成了一只金魚。
可惜的是,陸思弦的意識陷入沉睡,現在這只金魚,僅僅有本能罷了。
不過,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元妩露出釋然的微笑。她的身體失去了力的支撐,如釋重負地倒在地上。恍然間,她聽到趙思量驚惶的叫喊。
“師姐!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