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真假難分
◎陸思弦握緊手裏的劍,如是堅信着。◎
強烈的失重感傳來。元妩穩住心神, 再睜開眼,只見面前的景象換了一個模樣。
只見群山疊嶂,入眼一片青翠之色。一輪紅日高懸, 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輪紅色太陽并非光源, 反而只是類似貼圖的東西。
在紅日之下, 群山之間,幾座巍峨宮殿錯落有致地聳立着, 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每一個造訪者。
其他人可能不了解,但元妩一眼就認出, 這宮殿和雲下天的魔宮模樣大差不差, 內部構造也應該相同。
想來也是,命江身為前任魔尊, 從前自然是住在魔尊的魔宮裏的。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耗費自己全部的靈力, 構建了覆海秘境, 以及裏秘境這座魔宮, 完全說得過去。
心心念念的傳承就在眼前, 元妩卻沒有急着進入,反而觀察起四周來。相比于外界平坦的森林, 裏秘境因為有山的緣故, 地勢更為崎岖。
現在, 元妩就站在一座山上,周圍是低矮的灌木樹叢, 樹叢上還挂着不知名的紅色果子。
她伸出手, 調動靈力, 對準她進來的位置。然而空中并未如剛剛一樣産生金色網狀紋路, 無論她輸入多少靈力,都是無事發生。
“随機地點傳送?而且傳送陣是單向的?”元妩收回手,對這個陣法的運作有了猜測。
這并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後一條。單向傳送陣,意味着她在找到出口之前沒有退路。若裏秘境中沒有出口,那她就要一輩子困死在這裏了。
而覆海秘境開啓的時間只有七天,七天之後,秘境中的人會被自動驅逐。
但那只是表秘境中的人,裏秘境的人氣息被陣法遮掩,到時候若出不去,就真的沒法出去了。
怪不得沒有任何命江傳承的風聲,能找到裏秘境的人本就不多,即使有人能進來,也不一定出得去,可不就沒人知道麽。
但,話說回來,總覺得這布陣的手法,有些熟悉啊。
思量未果,元妩放下繁雜思緒,朝宮殿方向進發。
說起來,那宮殿位于重巒疊嶂之中,離她所在的位置還有一定距離。這山間也不知有什麽未知的危險,還是要小心為上。
袖劍再次被她藏好。這是溫席玉送的兵器,她本來以為沒甚大用,卻在覆海秘境中達成了二殺成就,倒是出人意料。
林間草木繁多,更有蚊蟲蛇蟻擾人,偶爾還會有一些大型的妖獸出沒。再加上山路崎岖,趕路的速度比之前要慢上許多。
趕了一天兩夜的路,元妩估算大概走了三分之二左右。
她嘆了口氣,右手撚起一枝花,灌注靈力後随手一擲,正好射中前方一只在草叢中伺機而動的毒蛇。
毒蛇被釘在地上,一擊斃命。元妩上前查看了一番,發現這蛇還是一種罕見的靈蛇,蛇膽是珍稀的煉丹材料。
暫且拿着,以後給鶴蘭煉丹用吧。
元妩将毒蛇的屍體扔進儲物袋,正欲繼續趕路,耳尖忽地一動,猛然側過頭,視線抛向北方與她所在山峰相鄰的一座山。
那是……劍鳴?!
有其他人也進來了?
她心頭陡然升起一股危機感。然而比這股危機感更為強烈的,是莫名的不安。
那種不安是如此地強烈,仿佛頑強的種子,頂破松軟的土壤發出嫩芽。這危機的種子一經破土,就立刻長成參天大樹。
在這一刻,元妩眼前生出了幻想。
面前的灌木花草扭曲成一個個單調的色塊,又在她眼前重組,構建成新的形象。
在全新的影像中,一身曜日弟子服的陸思弦站在綠色的植物中,肩膀處血肉模糊,黑色的血跡慢慢從她的嘴角流下。
她擡起頭,正視着“鏡頭”的方向,疾言厲色似乎在質問着什麽。她的嘴唇一張一合,而後再次扭曲成一個彩色的漩渦。
元妩瞬間清醒過來。
面前仍是那片長着豔麗野果的灌木叢,地上還有毒蛇留下的血跡。周圍哪有什麽陸思弦的身影?
眼睛火辣辣地疼,甚至流出兩行血淚。腦中也傳來超負荷的嗡鳴。
毫不猶豫地,元妩來到山崖邊縱身躍下,而後在崖壁上曲腿一躍,借着下墜的力量接近了附近的山峰,手臂一攬,挂住了一棵自山壁上長出的樹木。
手臂用力,将自己抛上山崖。那棵樹木在她上了山崖的瞬間,便不堪重負地斷裂開來,順着山壁滾落,掉在山間的濃霧之中。
“應該就是這邊!”
劍氣的聲音仍在持續,雖不甚清晰,但至少能确定是從這座山上傳來。顧不上想太多,元妩調動渾身上下所有的靈力,以最快的速度朝聲源處趕去。
與此同時,在山的另一側,陸思弦捂着受傷的肩膀,倔強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甚至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都開始的。
一切都變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變了。
師兄叛逃,姐姐失蹤,她無力插手,只能在山上閉關、閉關、閉關,被師尊關了禁閉,被動地逃避着這一切。
直到兩個月前,她的姐姐回來了。
正在關禁閉的陸思弦逃了禁閉,只為看她一眼。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苦,僅僅是問出這樣小小的問候。而她帶着這樣小小的問候奔向山門處,卻被兜頭澆灌了一頭冷水。
女修平靜站在山門口,任由陽光将自己的籠罩。容貌也好,身材也好,氣質也好,都一如往昔,是那麽的熟悉。
可陸思弦的腳步卻慢慢停住了。
心裏有個聲音不斷地叫嚣着,各種從未想過的惡念在一瞬間充盈了腦海,将她的精神沖擊得搖搖欲墜。
陸思弦擡起頭。
元妩……不,應該說那位女修,她的目光掠過看熱鬧的衆人,緩緩地停留到她身上。
那一雙曾經充滿了溫和神色的雙眼,已經被漠然覆蓋,即使看向她也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
明明那麽熟悉,卻那麽陌生。
陸思弦當場愣在原地。等她回過神,女修已經離開,看熱鬧的人也三三兩兩,散了個幹淨。
不,那不是她。陸思弦握緊手裏的劍,如是堅信着。
可是魂牌沒問題,身份沒問題,記憶也沒問題。就好像,從始至終,她就是元妩,元妩就是她。
她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元妩。沒有人排斥,沒有人質疑。
只有陸思弦,像瘋子一樣針對她、質問她。
“你到底是誰?你有什麽企圖?”
“我姐姐呢?你把我姐姐怎麽了?”
“求求你告訴我她的下落。”
漸漸地歇斯底裏。
“滾啊!你這個假貨!”
“你以為你能取代她?我告訴你,不可能!”
漸漸地,被衆人不解和厭惡的目光包圍。
“陸師姐瘋了吧?”
“自從元師姐回來,她就不太對勁。”
“不管怎麽說,一直針對元師姐也太過分了。”
“其實我覺得陸師姐人很不錯啊,只是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
漸漸地,連最敬重的師尊,對她也疏離冷淡起來。
“我最近聽到一些風言風語。”
“你針對你師姐?”
“思弦!我對你太失望了!”
漸漸地,連自己也開始質疑自己。
她的堅持,真的是正确的嗎?
可如果這個是假貨,那真正的姐姐去哪裏了呢?是失蹤了,死亡了,還是……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呢?
陸思弦不知道。
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盜鈴也罷。
她甚至不願意猜想任何不好的可能。
直到那天,身為元妩好友的孟殊和鶴蘭找上了她……
冗長的回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陸思弦只覺得體內一陣劇痛,再次吐出一口血來。
她中毒了。
一只火屬性妖獸的毒,順着肩膀上的傷口進入體內,随着靈力和血液在髒器中循環着、破壞着。
可本來,陸思弦是能夠躲開這道攻擊的。
相比于其他屬性,火屬性的靈毒帶來的痛苦尤為劇烈,也格外難解。
而她手頭,也沒有什麽能解毒的靈藥。
陸思弦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所以她打算死個明白。
“你……到底是誰?”
即使體內的疼痛是如此磨人,折磨得陸思弦想要弓起身子緩解疼痛,但此時,她卻直起了腰,仿佛自己不是重傷瀕死,而是最終的勝利者。
在她的對面,女修“哦?”了一聲,神色冷漠。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陸思弦額角青筋暴起,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你以為我是傻子?還是說,你演太久,把自己都騙過了?你要不要臉?別人的身份有這麽好用嗎?!”
她性子軟,連大聲說話都很少,有多少次被人欺負,都是元妩給她找的場子,更別提罵人了。
但此時,陸思弦質問的語氣卻如同疾風驟雨一般嚴厲,可見是真的恨極了。
“假貨就是假貨,永遠不可能成真!”她大聲說,“就算你殺了我,也不可能是真的!你不配!你不配!”
在她的對面,女修神色仍是那樣地平靜。在陸思弦的高聲質問和辱罵下,她甚至笑了起來。
多麽熟悉的笑容。
陸思弦總是能見到她的笑,溫柔的,無奈的,灑然的。這樣的溫暖神情見得多了,陸思弦甚至以為她只會這樣笑。
可事到如今,她才知道,這張臉上,還會露出那樣冰冷、諷刺、高高在上的笑容。
“陸思弦。”女修唇角還帶着尚未收斂的笑意,一字一頓道,“誰告訴你,我是假貨了?”
平靜的話語如同一個鐵錘,重重地敲擊着陸思弦的心。在這樣的重磅炸/彈下,她的心跳甚至都有了瞬間的停滞。
“誰告訴我?”
陸思弦下意識地重複着這句話。
誰告訴她?
這種事還需要告訴嗎?
正如同天是天,海是海,太陽不是月亮,這種事,還需要誰告訴她嗎?
陸思弦覺得好笑。她扯了扯嘴角,想要諷笑出聲,嘴角卻像僵住了似的,怎麽也笑不出來。
眼前一片虛無,黑暗中帶着彩色的斑斓光點。這是眩暈的征兆。
陸思弦的雙眼死死地描摹面前這張臉,仿佛要将這張臉刻在心裏。黑暗的虛無一點點将面前的景色吞噬,在昏迷前的最後幾秒,她看見對面的女修抽出了劍,朝她刺來。
随之而來的,卻不是身體某部位的疼痛,而是“铛”的一聲脆響。
那是金戈相撞的聲音。
可惜陸思弦已然支撐不住,只見到一塊黑色的衣角。她身子一歪,正要一頭栽倒在地上,卻被一條手臂扶住,穩穩地放在一邊。
元妩看着站在對面的人。對面的人,對這位惡客的到來也沒有任何意外。
“看來你早知道我了。”元妩摘掉面具,露出面具下那張秀美的臉,“而我呢,不久前才知道你,這是不是很不公平啊。”
站在她對面的女修頂着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聞言勾了勾唇,劍尖微擡。
“确實久聞大名呢,厄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