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同門姐妹
◎“不知道”或許才是最好的答案。◎
天色漸漸暗了。沙漠中的晝夜溫差那麽大, 白天太陽還烤得人頭昏腦脹,可晚上瑟瑟涼風吹拂裸露的肌膚,竟給人帶來幾分寒意。
“道友如何稱呼?”元妩問。
李如斯有些心不在焉:“我姓李。”
“原來是李道友。”
元妩跟在他身側, 目光微閃:“燈燭草喜濕,很少生長在沙漠中。李道友的師妹怎麽會中燈燭草的毒?”
李如斯勉強道:“我也不知道。”
似是覺得只說這一句太敷衍,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昨夜出發, 本來沒什麽事,結果今日午後, 她身上就起了紅疹子……我是丹修,對醫理也算精通, 便判斷她是中了燈燭草的毒。”
說到此處, 他也皺起眉。
連元妩這個外行人都知道燈燭草不長在沙漠中,更別提精通藥性的李如斯了。
出了這檔事, 他也是懷疑的。只是覆海沙漠之行甚至危險, 為了不動搖人心, 他只将自己的懷疑告訴了他信任的幾人。
注意到他臉上不自然的表情, 元妩立刻便明白, 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
但以她現在的立場, 問太多容易引起李如斯的警惕,反而得不償失。反正曜日營地近在眼前, 她總能打探到些許消息。
念及此, 元妩撥動帷帽的垂紗, 道:“原是如此。”
而後,也不說話了。
見她沒有打探的意思, 李如斯也松了一口氣。
實際上, 隊伍裏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他到陌生營地借藥的。
原因很簡單:燈燭草之毒并不致命, 忍耐幾天也就過去了。但身為丹修的李如斯知道, 中這毒後會産生瘙癢感,十分影響行動。
平常倒也罷了,可秘境開啓在即,中了這毒絕對會影響戰鬥……到時候,說不定會因此丢掉小命。
正因如此,李如斯才冒險去隔壁借藥。
最開始見到那營地人多,且個個神色不善,有的還帶着面具,一看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他心跳都停了一拍。幸好那群人似乎也沒有動手的打算,甚至願意伸出援手……
李如斯還在想着,曜日營地已經近在眼前了。
曜日是富得流油的大宗,弟子們出行時的裝備自然不會太寒酸。開闊的地方紮滿了營帳,正中也燃起了篝火,周遭布置得井井有條,比起妖魔聯盟的營地也不遑多讓。
有人見到李如斯,高興地叫了一聲:“是李師兄回來了!”
然而一轉眼又瞧見李如斯身後跟來的元妩,神色頓時警惕了幾分:“這位是……?”
李如斯道:“這位是隔壁營地的……”說到此處,竟卡了殼。剛剛他心神不定,居然忘記問元妩的名字了。
元妩上前一步,道:“我姓原。”
弟子一愣:“元始的元?那倒是與我們元師姐同姓。”
元妩微笑:“不,是原初的原。”
弟子“啊”了一聲,摸了摸後腦勺。
李如斯道:“原來是原道友。”
元妩笑了一聲,從儲物袋中拿出幾枚紫玉果遞給李如斯:“不要客氣了,李道友。去給你師妹解毒吧。”
李如斯接過紫玉果,鄭重點點頭:“多謝道友相助。”
目光又移向身邊的弟子:“秦師妹,你好好招待一下原道友吧。”
說罷,匆匆朝着一頂帳子處去了。
與其說是“好好招待一下”,不如說是“好好看住她”。畢竟放一個陌生人在營地裏總是不放心的。
元妩視線移向有些呆呆的秦簾月。說起來,她倒是認識這孩子,只是不太熟悉。
秦簾月是個開朗的性子,聽李如斯說要“好好招待”,便真與元妩一起坐在營地的邊緣處,聊起一些有的沒的來。
“陸師姐中毒可重呢,身上都紅了,看着就吓人。”秦簾月道,“李師兄說是中了燈燭草的毒。”
捕捉道關鍵信息,元妩心頭一沉:“你中毒這位師姐姓陸?”
“是姓陸,同我們元師姐是一脈的師姐妹呢。”秦簾月扒拉着火堆,想讓其中火焰燃得更盛一些。
果真是陸思弦!
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怎麽會中毒?
元妩只覺得身上爬了螞蟻一般坐立不安、心神不寧。想要立刻沖進帳子裏查看陸思弦的狀況,理智上卻又明白絕對不能這樣做。
感情和理智拉扯在一起,勉強保持着平衡。元妩手指動了動,正想再套出些許話來,卻見周圍營帳傳來聲音。
曜日的弟子想必是聽到了陌生的聲音,紛紛從營帳中走出,六分客氣四分戒備地看着她這個外來者。
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
在這些人裏,元妩甚至看到了她的好友孟殊。無道雪山一別,就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孟殊比起從前更瘦削了些,也更沉默了些。她只看了元妩一眼,便坐到一旁,低垂着眉眼盯着地上的沙粒,看上去心事重重。
元妩不敢多看她,生怕露出異常,因此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曜日弟子都知道元妩是紫玉果的主人,因此倒也不為難她,只是都坐在外面,暗戳戳地盯着她。
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套話就太難了,元妩只好作罷。
不過讓她有些在意的是,這些人中并沒有“元妩”的身影,看來她現在不在營地。
跳躍的火焰給她的面具映上暖色的光。不多時,一個身影掀開營帳的簾子,從中走了出來。
元妩擡起頭:“李道友,可還順利?”
李如斯道:“多謝原道友慷慨相助。”
他臉上帶了幾份明顯的喜意,看起來紫玉果還算管用。
元妩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那我就告辭了。”
她來這邊本只有兩個目的。一是想确認一下故人們的情況,二是想見見冒充她的人。
現在第一個目的基本達成,第二個暫時無法完成。她也沒有在這裏耽擱的必要了。
元妩果斷站起身,背身朝着妖魔聯盟的營地走去。
“等一下!!”
正在此時,卻忽聽身後一道女聲突兀響起,成功讓她的腳步有了片刻停頓。
清脆如鈴,如同清泉流響。那是……陸思弦的聲音。
元妩側過身,只見身後不遠處,陸思弦站在她自己的帳子門口,正微笑看着她。
陸思弦臉上起了些紅色的疹子,此時還沒有完全消退,看上去頗為駭人。只是目光明亮一如往昔,似有星輝閃爍。
“道友,多謝你的藥。”她笑意盈盈,臉上沒有一絲陰霾,“道友,你叫什麽名字?”
夜空如洗,一道銀河橫亘中天,星鬥漫天,灑落滿地輝光。微風裹挾着細碎的沙,連同她帷帽的垂紗一同吹起。
元妩站在星空下,與染着篝火的曜日營帳相對而立,光與暗偶有接觸又泾渭分明。
隔着明暗的交界線,元妩第一次覺得,自己與陸思弦的距離比光與暗、日與夜、沙漠與天空還要遙遠。
她該是什麽心情呢?她該是什麽表情呢?
元妩不知道。而對于冗長又複雜的情緒獨白,“不知道”或許才是最好的答案。
于是元妩平靜道:“萍水相逢,不必挂齒。”
說罷利落回身,朝着暗處的營地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陸思弦愣了愣,喃喃道:“……總覺得,很熟悉。”
“那位道友姓原。”秦簾月湊到她身邊,“雖然古怪,但也是好心人。”
不然也不會将藥材賣給他們了。換做冷漠一點的人,恨不得少幾個競争對手呢。
陸思弦下意識問道:“姓元?元師姐的元?”
“不是。”秦簾月搖搖頭,“是原來的原。”
陸思弦“哦”了一聲,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中情緒。
秦簾月大大咧咧,沒有發現她的遐思,只叽叽喳喳地關心她的身體,再不提元妩這個萍書相逢的人了。
元妩回到營地時,其他人還坐在外頭。篝火已然燃起,照在每個人的臉上。
“喲,爛好人回來啦?”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不必多想,就知道定然是游星臣那個鳥人。
若換做平時,元妩定然反唇相譏,諷刺這嘴欠的死鳥幾句,把他內涵得毛都炸起來才肯罷休。
只是她今日心情實在不好,只略微擡了擡眼皮,冷冷地看了游星臣一眼,便坐到金雪信身旁,道:“今日守夜可曾安排完?”
游紫君道:“沒有,還在等道友呢。”
畢竟元妩是魔域領袖,守夜的事總要一起商量才好。
魔修同妖修共有十五個人,再加上一個向導就是十六個人。按照白日行進、晚上紮營的趕路安排估算,一共需要在沙漠中度過兩個夜晚。
于是十六人分別守今夜和明夜。
正好從現在到天亮差不多有四個時辰,八人正好兩人為一組,一個時辰輪換一次。
按常理來講,子時應當是最危險的時刻。而元妩作為魔修方的領隊,自然當仁不讓。
她和金雪信負責今夜的子時,而游紫君和游星臣負責明夜的子時。
一番安排過後,衆人各自回帳,只留下亥時的兩人守夜。
元妩回到空蕩蕩的營帳中,只覺心中如無邊無際的夜空一般空茫,一會兒想到在曜日的日子,一會兒又想到魔域,千思萬念如亂麻般無法捋清。
正神游天外,忽聽帳子外傳來金雪信的聲音,輕聲詢問她可不可以進來。元妩應了一聲,便見他撩起帳簾,俯身鑽進來,發冠還不小心在帳子上刮了一下。
元妩道:“你有什麽事?”
金雪信道:“我倒是沒有什麽事。”
元妩輕笑一聲:“你沒事,那別人有事?”
金雪信猶豫了一下,湊到她身邊:“你遇到你同門了?”
元妩頓了頓。
金雪信,是為數不多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剩下的幾人,分別是雲重危、夜岐、溫席玉、周富貴,除了周富貴受制于她,其他每一個都是讓她頭疼的存在。
只有金雪信,她既不需要用手段維持平衡,也不需要拿捏把柄先發制人。有時候,她甚至都會忘記他知道她身份這件事。
元妩摘下面具,露出面具後的真容。她已經很久沒以真面目示人了。
面具在手指上轉了轉,元妩道:“遇見了我妹妹。”
“她還好嗎?”
“還可以吧。”元妩含糊應了一句。實際上,她也不知道陸思弦過得好不好。
“你們,很久沒見了吧?”
“一年左右。”元妩嘆息道,“可是這一年,竟比任何一個百年都要長。”
“你們關系很好?”
“嗯。雖然是師姐妹,但她只叫我姐姐。我們像親姐妹一樣。”元妩摸了摸面具,“仔細想想,明明只是不久之前的事。”
金雪信眨眨眼:“她認出你了嗎?”
“沒有。”
手指微動,元妩将面具重新扣回臉上。燭光中,那張純白色的面具翻出慘白的光。随着真容再次被覆蓋,她的聲音也變得堅定且冷酷起來。
“不過,無論對我還是對她來說,這都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