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賠本買賣
◎她元妩，就是餓死！從這兒跳下去！也不做賠本買賣！◎
說謊不是好行為, 然而善意的謊言卻可以避免造成嚴重的後果。
所以元妩對他們說了謊。
現在，這個并不精心的謊言如同水中泡沫一般，被輕易戳破。事态再一次向着難以挽回的深淵滑落。
兩人擱着雨簾相望, 朦胧的夜雨模糊了對方的面孔。
林妍攥緊拳，指甲狠狠地嵌入肉中。她渾然不覺疼痛, 仍是倔強地看着她, 不甘、痛恨等種種神色在她臉上交錯閃現。
她修真之途向來順遂，從未遇到過如此情況。可眼看着自己的性命就要流逝, 林妍卻忽然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
在她看來, 這名叫做厄都的魔修并非弑殺殘暴之人。否則當初在東雲城, 她就應當将他們斬盡殺絕了。
既然她本人沒有太大殺意，就代表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運作得好, 說不定能脫離面前的困境。
不得不說, 林妍雖然天真, 卻也是個腦子聰明的人。短短幾息間, 她便理清了利害關系, 緊緊攥着的拳也松開了。
“該怎麽做, 你才肯放過我們？”
是“我們”而不是“我”。
元妩敏銳地聽出了這個人稱的問題，不過并不在意。放過林妍還是放過靈焰山所有人, 對她來說并無區別。
“我要見衛時明。”
林妍瞳孔一縮, 拒絕的話反射性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不可能？”
元妩折下一支挂着雨珠的花枝, 一邊撫摸着花瓣一邊輕描淡寫道：“若你覺得不可能，我也可以去找燭武魔君。想必他很樂意幫我引薦衛時明。”
林妍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她現在處于劣勢, 對元妩開出的條件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況且文立心獻計的時候她在場, 聽了他的計策也是心驚肉跳。林妍知道單憑己方的力量恐怕無法逃出這重重追捕。
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看着她猶豫糾結的模樣, 元妩笑了笑, 并沒有幹涉林妍的思路。反正她已經知道她會做出什麽選擇了。
幸而，林妍并沒有浪費她太多時間。
“你見衛師兄要做什麽？”
“有些事要問他。”說着，元妩瞥了眼她的神色，“和你們仙域宗門無關。”
聞言，林妍果斷下了決定。
“我答應你。”她深吸一口氣，“但你也不要忘記答應我的。”
“放心，我會裝作從未見過你們。”元妩道，“畢竟我也不想讓燭武魔君誤會。”
偏殿寂寥無人，因元妩居住在此，為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燭武并未在此處安插人手。
看情況，燭武暫時也沒對林妍扮演的小卒有所懷疑。
“進殿來吧。”元妩對林妍道，“若是淋了雨生病了可不好。”
修士哪是說生病就會生病的呢？
但林妍沒有反駁，只是面色沉重地跟在元妩身後。路過金雪信時還瞥了他一眼——在飛舟上，她并未見到他跟着元妩。
殿內燃了某種靈燭，燭火搖曳着将整個大殿照亮。或許是因為對方太過神秘莫測，林妍表現得很是拘謹，坐立不安。
元妩将随手折的花枝遞給金雪信，輕聲道：“阿雪，去守着門。”
雖然說折偏殿沒人來，但也要小心點才是。
金雪信捏着花枝聽話地坐回殿門前的玉階上，仰頭望着自上而下垂落的雨滴，不知在想些什麽。
見第三人出去，林妍捏了捏座椅的扶手，忽然道：“你知道我們是怎麽救出衛師兄的。”
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話語中帶了她對自己猜測的肯定。
元妩道：“知道啊。”
那并不是十分高明的計劃。
完成這個計劃主要分為四步。
第一步，靈焰山弟子混入獄卒之中。
第二步，交接時弟子佯裝發現問題，同一名獄卒前往查看。
第三步，殺了獄卒，将屍體收入儲物戒。同時放掉衛時明，将他僞裝成獄卒的模樣。
第四步，用早已準備好的屍體僞裝成衛時明，再來一招賊喊捉賊。
難點在于如何混入獄卒之中以及重傷的衛時明該如何裝成獄卒的模樣。不過就目前的狀況看來，這些對他們來說不算大問題。
聽她說完，訝然之色從林妍臉上閃過。雖然早猜到她已知曉了全部經過，但沒想到她說得如此詳細，幾乎站在他們旁邊看完了全程一般。
震驚之下，她不由自主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很簡單。”元妩眨眨眼，“因為你在彙報的時候，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
小小的錯誤？
有過目不忘能力的林妍立即開始回想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随着她的回憶，林妍臉色逐漸蒼白起來。
在她的描述中，是剛換過班的獄卒發現衛時明已經一動不動許久，所以才進去查看。
但是剛到不久的獄卒，如何會知道衛時明已經許久不動了呢？
只是一個十分微小的破綻，甚至在場所有人中只有元妩注意到了這一點。結合林妍的僞裝，她立刻猜到了靈焰山弟子李代桃僵的手法。
林妍又看了元妩一眼。
不知不覺間，她看着她的目光中已帶上了敬佩與驚駭。
同時，林妍也不免開始擔憂：自己一衆人，真的能在她的算計下活下來嗎？
愈想身體愈冰冷，愈想愈坐立不安。林妍勉強使自己鎮定下來，說話的語氣竟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恭敬：“所以，你要現在見衛師兄嗎？”
元妩手指敲了敲玉石制成的扶手，發出悅耳的脆響：“他現在在哪裏？”
林妍猶疑了一下，心虛道：“說實話，我也不确定。我只知道他們大概可能在的位置。”
靈焰山弟子一共四人，其中林妍和一名男弟子混進獄卒中解救衛時明，齊歡儀和另一名男弟子在外接應。
按理來說，林妍二人救出衛時明後應當立刻與同伴彙合，誰料她太過倒黴，竟被随手點了去向燭武報告。
為了掩護尚在獄卒隊伍中的二人，她便是不想來也得來。在直面燭武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為掩護同伴而死的心理準備。
幸運的是，沒死成。
但不幸的是，她與同伴們也失散了。
元妩皺起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所以說，我還要幫你找衛時明？”
這是賠本買賣好吧！
她元妩，就是餓死！從這兒跳下去！也不做賠本買賣！
雨越下越大了。
豆大的雨滴咋在地上，聚集成大大小小的水坑。人一腳踩進水坑中，立馬就會濕掉半只靴子。
潮濕的鞋襪包裹着腳，讓人感到十分的陰寒。齊歡儀緊抿着唇，努力忽略潮濕衣物所帶來的不适。
作為靈焰山宗主的女兒，齊歡儀從小沒吃過什麽苦頭。受到最大的挫折，也不過是一點無足輕重的小傷。
像這樣在雨中狼狽逃命，是她想也未想過的。
按照她以往的性格，少不得抱怨幾次。可現在她只能咬緊牙關，面無表情地趕路。
唯有想到深入魔宮的死對頭林妍，她臉上才會多出些許複雜神色。
“我們這樣很快就會被發現的！”被一名弟子背在身上的衛時明冷靜道，“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受了許久的折磨，身體虛弱。能夠強撐着僞裝成獄卒不被發現已經是竭盡全力，根本無法逃亡。
所幸一顆冷靜的大腦還能不受影響地轉動，甚至在疼痛的促使下愈發清醒。
“城門恐怕已經關了。後邊也很快就會有人來搜查。”齊歡儀回過神，接着他的話向下說，“我們找個地方躲一躲？”
可去哪裏躲呢？
幾人雖不知文立心獻出的計策，但已經料到接下來的追查必定是十分嚴密的。
問完這句話，空氣便沉寂下來。周圍只剩暴雨拍打落葉的聲響。
“去北街。”衛時明道。
他在冶州城也卧底許久了，這城池的構造早已被他摸清。什麽人住在什麽街，什麽地方住着什麽人，他可謂是了若指掌。
而北街住着的，一般都是“黑戶”。
在冶州城還未戒嚴，進出憑證查得很松時，這些黑戶混入冶州城，并定居在北街。
在這條街巷中，混混、乞丐、盜賊、邪修比比皆是。每天有許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去，卻少有人管理。
一言蔽之，是個渾水摸魚的好地方。
聽完他的話，弟子們目光都亮了起來。他們也研究過冶州城的地圖，知道北街的具體位置，腳步一轉便朝着北街奔去。
路上也遇到過幾支巡邏隊，但這些人不知道這起變故，只是照常巡邏而已。險險躲過搜查，衆人正欲再走，卻忽見身後火光沖天。
是來追查他們的人！
燭武手下的人或許是怕觸了魔君的黴頭，辦事效率出奇地高，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人手就調配完成，正挨家挨戶搜查衛時明的蹤跡。
有弟子慌得六神無主：“他們追上來了！我們該怎麽辦？”
齊歡儀卻出乎意料地冷靜道：“還能如何？快些趕路就是。”
說着瞥了一眼遠處隐隐的火光，加快了速度。
幾人的身影靈巧地在雨中穿梭，化作一道道黑影。可是耐不住追兵人多，很快，那火光便愈來愈近，然而離北街卻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衛時明回頭看了眼追兵，神色複雜。他離開師門到魔域卧底也有多年了，此次暴露本以為性命不保，誰料竟被幾個年紀尚輕的後輩所救，甚至……
想起為保住他們前往魔宮的林妍，他心緒複雜起來。為了救他而搭上這些年輕人的性命，真的值得嗎？
拳頭攥起又松開，衛時明閉了閉眼，正欲說些什麽，卻忽聽身後齊歡儀冷聲道：“我去将他們引開。”
“齊師妹！”兩名弟子驚訝喚道。
卻見齊歡儀根本不解釋什麽，兀自停止腳步，而後一個轉身，蜻蜓點水般朝火光處躍去，連一句話都沒留。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