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金色指針
◎為什麽我的羅盤會指向你◎
酒過三巡, 氣氛逐漸被炒熱。燭武魔君喝了點酒,吵着要跳舞,衆人不好攔他, 只好讓他站在舞者之中,任他去了。
一時間殿內群魔亂舞, 極為辣眼。
燼融魔君叫來幾個舞者陪她喝酒, 元妩終于得到解脫,微微松了口氣。
因為帶着面具不方便, 所以她基本上沒喝東西,神志也保持着清明。
她現在, 太需要一顆清醒的頭腦了。
裝作饒有興趣的樣子, 支着下巴看燭武的表演,餘光卻盯着青隐的動作。
只見他自從落座後便沉默着, 既不掀開面具喝酒, 也不同其他魔君搭話, 坐在原地如同一個安靜的木偶。
又過了一會兒, 青隐站起身向着殿外走去。衆人沒有注意到他的離開, 仍在肆意喧鬧。元妩思忖幾息, 也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青隐對這裏似乎極為熟悉, 左拐右拐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小花園中。
時值隆冬, 百花本該凋零, 這花園中卻盛開着各種鮮花,姹紫嫣紅、争奇鬥豔, 給寂寞的冬夜添上了幾分生機。
青隐在一顆金桂樹下停住了腳步。
那棵金桂開的正好, 明黃色的花朵墜在樹上, 花朵吐出獨屬于桂花的馨香, 與月色交織在一起,形成獨樹一幟的美麗。
青隐回過頭,淡淡道:“厄都。”
他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嘲哳嘶啞,破銅鑼一樣,不好聽。
元妩便從繁盛草木中現出身形,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看那美麗的金桂樹,又看看帶着白面具的青隐,道:“好久不見。”
“在殿中時,你已經和我打過招呼了。”青隐随手拂下身上落花,語氣平靜。
“不。”元妩倏地擡起頭,直視着他的雙眼,“那次是在和青隐打招呼。現在是和你打招呼。”
迎着青隐訝然的目光,她一字一頓:“師、兄。”
月夜風起,将金桂的味道吹到很遠很遠,那桂樹上的花也随風簌簌落下,打着旋飄落在她肩上。
青隐默然地看着她,忽地笑了起來。不再是那難聽的沙啞嗓音,而是溫和的、清朗的笑聲。
他伸手,緩緩将那沾了血的白面具脫下,露出俊朗的臉。
熟悉的、屬于溫席玉的臉。
看到那張臉都那一刻,仿佛有巨鐘在心中敲響,震得她頭暈目眩。元妩驀地後退一步,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對啊,她該說什麽呢?
是竭斯底裏地質問溫席玉為什麽要背叛仙域?還是不敢置信地驚呼溫席玉為什麽不按劇情走?
是該悲傷于溫席玉從一開始就是魔修?還是該恐懼于劇情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都不是。
她只感受到了迷茫。徹頭徹尾的迷茫。
因為她十分确定,最初的青隐和溫席玉并非一個人。
可細細想,曾經模糊的回憶裏又突兀浮現出溫席玉就是青隐的證據。
與她和司岫白相似的性格,是魔域卧底培訓班優等生的标準模板;溫和親切的長相,是魔域卧底傾向的最佳長相。
與青隐最後一次見面的地點,是名不見經傳的無月山,而無月山的存在是她從李如斯嘴裏聽說,那時溫席玉也在。
十年前登上無道雪山的曜日弟子由溫席玉領隊。他趁囚湖封印不穩釋放了一位湖中魔修,又找來陣修封印,隐瞞了魔修逃離的機會,所以才會出現封印完整而魔修逃離的情況……
早已遺忘在角落中的記憶,此時卻飛雪一般在元妩腦中揮落,那些或在意、或不在意的細節連成一片,齊聲向她訴說着溫席玉的卧底身份。
若他們不是一個人,如今的狀況又怎麽說得通呢?
不、不對!
這記憶太過突兀詳盡,以至于失去了可信度!
就好像有一只手,以最粗暴最拙劣的方式對溫席玉的過去添添改改,給他裝載了一個勉強合理的補丁,也讓人在知曉他身份時恍然大悟。
但不是這樣的!
可是——就算這是來自命運的修正,該被更改的也是她這個穿越而來的bug。
為什麽是溫席玉呢?為什麽是溫席玉呢?
元妩很迷茫。
見到她的樣子,溫席玉嘆息一聲:“當初我問師妹的問題,師妹可有其他答案?”
元妩腦中響起最後一次在曜日相見時,溫席玉對他說的話。
“師妹覺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回憶中青年的聲音,和眼前青年的聲音逐漸重合了。
元妩記得當時自己的答案。
她說是真的。
她當初對此堅信不疑。
可這次,她只能回答不知道。
于是元妩深吸一口氣,看向同舊時的他一樣溫和的溫席玉,道:“上次我對你說了我的答案,這次該我問你了。”
溫席玉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愣了一愣才道:“好吧。你想問什麽呢?”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元妩緊盯着他的雙眼。
“你現在是誰?”
他立刻答道:“溫席玉。”
元妩又看了他幾息。溫席玉坦蕩地不閃不躲,任她打量。
片刻後,元妩松了一口氣,真誠道:“好久不見了,師兄。”
這是她第三次對他說“好久不見”。
溫席玉勾起一個笑容,伸手輕輕拂過她肩膀,揮掉她身上的桂花。那小小的黃色花朵掉在地上沾了泥土,分外可憐。
“我們出來久了,恐怕會引起注意。”他走在她身後,“我們先回去吧。”
元妩“嗯”了一聲,又問:“師兄成了魔君嗎?”
“是的,之後就要駐守在那邊了。”溫席玉笑了笑,“你還是喚我青隐吧,莫要暴露了身份。”
元妩頓了頓:“青隐。”
溫席玉應聲,又想起什麽似的問她:“師尊……他老人家還好嗎?”
“他好着呢。”比你這個好徒弟過得還好。
“小師妹呢?”
“也不錯吧。”
提到陸思弦,元妩也皺起眉來。溫席玉叛宗那時陸思弦被押起來閉關了,也不知現在有沒有出關……她失蹤的消息傳到曜日,她們恐怕要擔心了。
可現在,她也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
一路沉思着,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悶不做聲地回到大殿,殿內氣氛還是那樣活躍。
元妩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心下郁悶。明明找到了溫席玉,她卻并不開心,反而更為愁悶,只覺得周圍都是山雨欲來的悶熱氣息,搞得人坐立不安、分外煩躁。
卻見坐在她對面的夜岐魔君對着她舉了舉杯,似是在問她見到故人驚不驚喜。
元妩:“……”
驚喜,真的很驚喜。
這場宴會一直持續到天明才堪堪結束。随着雲重危退場,魔君們也各回各家,一片狼藉的殿內只剩下元妩一人整理着自己紛亂的思緒。
半晌,她才出了殿門,一臉恍惚地朝着魔宮外走去。
雖然面對溫席玉時,她神情鎮定、胸有成竹,實際上不過是強撐着一口氣罷了。
自打她來到魔域,心就一直提着,從沒放下來過,和人說話也是多有顧慮,對待雲重危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片刻懈怠。
過了這麽多天,她就是兩個字:心累!
若不是修士身體強壯,她恐怕要過勞死。有心休息一會兒,身邊卻全無可信之人,在睡夢中還要提起十二分戒備。
就連想找個地方安靜一會兒,都不知道去哪裏好。
思索幾息,元妩朝着魔宮下的城市走去。雖然這座城市也在雲下天的管轄範圍內,但到底比魔宮要安全一些。
然而剛下山沒多久,就見烏雲聚集,日光暗沉,又走了幾步,就開始有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地上。
可謂是屋漏偏遭連夜雨。
她沒帶傘,不過避水訣就是修士的萬能雨傘。施着避水訣走在雨裏,看着又傻又惬意,就這樣在雨中沿着整潔的街道一直向前走,不顧忌周圍行色匆匆的行人……
而後,她就看到不遠處的路中間,站了個有點眼熟的人。
他沒拿雨傘,也沒用避水訣,就那樣任由衣裳濕透,手中似乎還舉着什麽,正低頭愣愣地看着那東西,随即慢吞吞地轉過身……
四目相對,元妩面色一僵,那點雜亂的思緒都被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是金雪信!
他怎麽在這兒?!
她記得他似乎是要去金玉城來着。白石小鎮分別時,她特意在系統商城裏買了去金玉城的地圖和羅盤送給他,他的回禮是一個漂亮的鱗片。
所以說,他怎麽走到雲下天來了?迷路也不至于這麽離譜吧!
不不不,現在重要的不是他怎麽來的,而是他會不會将她給認出來。
想到金雪信似乎不太記得人,曾兩次三番将她認錯,元妩心下稍安。她正常打扮尚且認不出,更何況她現在僞裝得這麽齊全,所以一定——
“元道友?”
元妩:!!!
你到底是通過什麽認人的啊啊啊!為什麽平常認不出現在就能認出來了!
不,不能承認!
她扶了扶臉上的面具,冷冷道:“你認錯人了。”
金雪信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了近乎困惑的神色,顯然并不相信她的否認。
這該怎麽辦?
元妩頭皮發麻。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忽地湧上一股殺意。是不是殺了認出她的金雪信就等于把這個麻煩解決了?
不行。
元妩摸了把面具,壓下這個念頭。
她知道這強烈的負面情緒是被面具放大過的。若真對金雪信動手,她一定會後悔的。
雨漸漸地大了些,落在地上發出沙沙響聲。周圍行人早已各自躲雨去了,一時間街上空曠,只剩元妩二人相對而立。
“元道友?”他似乎意識到了不對,又小聲叫了一句。
元妩上前幾步,冷漠地警告道:“我不是說了我不是什麽元道友?若是再這樣叫我,就挖掉你的舌頭。”
聞言,金雪信抿了抿唇,看起來有點難過,但仍然聽話地點點頭:“對不起。”
元妩瞬間覺得罪惡感從腳底板湧上天靈蓋了,只勉強道了句“你知道就好”,逃也似地走得飛快。
卻聽身後傳來腳步聲,竟是金雪信跟了上來。元妩皺了皺眉拐了個彎,便見他也跟着拐過來。
“別跟着我。”她轉身看着他,再次警告,“不然就殺了你。”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她換了條路重新走,餘光卻又瞄到了他清瘦的身影,便加快速度進了條小巷。誰知他速度竟也不弱,竟然緊緊跟在她身後,甩脫不掉。
原本緊繃的神經再次被挑動,加上破面具的影響,她罕見地怒火上湧,幾乎控制不住。
元妩呼出一口氣,停在小巷中,目光比無道雪山上的雪還要冷。
金雪信慢慢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元妩面前,手裏還拿着那個她送給他的金色羅盤。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羅盤,似乎要說些什麽。
元妩沒給他這個機會,搶先惡狠狠地開口道:“我說了我不是你認識的人!完!全!不!是!不要再跟着我了!!”
随着一聲雷鳴,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她的避水訣不知道什麽時候解開了,此時同他一起,在這雜草叢生的小巷中,被澆了個透心涼。
“讓你生氣了,對不起。”
金雪信沉默了幾息,在她的有些不耐的眼神下慢慢擡起手。
“但是我的羅盤……為什麽會指向你?”
手腕翻轉,那雪白的掌心正靜靜地躺着那個來自系統商城的金色羅盤。
在元妩震驚的目光下,羅盤那原本有些許偏移的金色指針顫了顫,随即輕輕一動。
——正好指向了她的方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