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諸顏之死
◎懂得都懂,不懂的人說了也不懂◎
這場小小的風波并未影響飛舟的行進。十四個時辰後, 飛舟平穩地降落在東雲城。
說起來,東雲城算是她夢開始的地方了。當初由魔修僞裝成的商隊正是要将她送入東雲城參加升仙大會,誰料還未到達就被游星臣襲擊, 她被溫席玉救下直接進入曜日。
此時故地重游卻物是人非,元妩一時間有些唏噓。
按照計劃, 她應該乘坐下一班飛舟到達靠近魔域的曼陀羅城, 再穿過魔域與仙域邊界處的一大片荒原,最後到達魔域。
只是此刻, 她沒有急着坐上前往曼陀羅城的飛舟,反而随着人流出了飛舟, 朝着東雲城的中心區域走去。
東雲城位于仙域中心位置, 城中常有修士來去,其中不乏曜日等大宗門弟子。但或許是因為最近修真界不太平靜, 修士們都在各自宗門待命, 城中修士沒有往常多了, 大大減少了她暴露的風險。
再次與穿着朝元道宗弟子服的幾名弟子擦肩而過, 元妩盡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腳步不停拐入街邊的一家書肆。
這家書肆有好幾層, 門面裝修得極為氣派,黑亮刻着灑脫金字的牌匾高高懸挂, 又是建在客流量極大的地方, 常能見到書生文士打扮的人進進出出。
元妩望了一眼牌匾上的“川流書肆”幾個大字, 這才邁步走進去。
一進去,便看到一個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坐在門口側邊的位置正在看書。
元妩走過去:“你是老板?”
中年人合上書, 擡頭看了她一眼, 目光觸及她的裝束時微頓, 又馬上收斂了神色和氣笑道:“我是老板。客官可是要買書?”
“是要借書。”
“借書?”山羊胡眼神微閃, “借什麽書?”
“《魔土志異》。”
“這本書我們書肆暫時沒有,客官不如換一本書?”
“那便借《岐州風物志》。”
山羊胡一聽這個名字,目中掠過了然之色,放下手中書慢慢站起身來:“原來客官是借這本書啊,這書在樓上,請和我上樓來。”
說罷叫了一個年輕人代替他坐在門口,自己則是看了元妩一眼,率先朝樓上走去。
元妩點點頭,兩人一起上了樓,卻并未像是山羊胡描述的那樣去樓上的藏書閣,反而腳步一拐,閃進了角落中的房間。
“敢問……尊使的名諱是?”一進房間,山羊胡就立刻換了一張面孔,對她的态度也熱絡起來。
雲重危被封印後,夜岐魔君就将解救他當成了自己人生的唯一目标,樂此不疲地在仙域各地埋眼線。
這川流書局的老板就是被埋下的暗子之一。
“厄都。”元妩淡淡報出自己的代號,不等山羊胡再問,便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我不日便要回魔域,請将此事告知魔君。”
像是這種眼線暗子,一般都有特別的聯系渠道。由他幫忙轉達一聲,算是傳達她對老上司為數不多的敬意了。
至于為什麽不讓周富貴傳達,是因為周富貴似乎并不是直屬于夜岐魔君的人,也因為她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和周富貴的牽扯……
當然這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忘了。
沒錯,都要到魔域門口了,她才想起跟老上司打個招呼。恰好她知道東雲城有夜岐的暗線,這才過來的。
聽到她的話,山羊胡眼中閃過驚色,連聲應是,忽又沉吟片刻:“您要這個時候回去?”
元妩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眉頭一挑:“怎麽?魔域發生什麽事了?”
山羊胡有心賣她個好,聽她詢問,便湊近神神秘秘道:“您知道諸顏魔君被斬殺的事嗎?”
“知道啊。不是說是被叛出曜日的溫席玉所殺嗎?”
“那您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一聽她這麽回答,山羊胡臉上閃過得色,“實際上啊,這裏頭的事兒多着呢。”
他成功勾起了元妩的好奇心,十分給面子地接道:“哦?你的意思是,諸顏并非溫席玉所殺。”
“殺嘛,确實是溫席玉殺的。”明明在場只有兩人,山羊胡卻還是盡可能地壓低了聲音,“不過這殺人的命令,卻是……那位下的。”
他很雞賊地沒有說出下令者的名字,而是用“那位”來代替,主打一個“懂得都懂,不懂的人說了也不懂”。
元妩還真懂。
這麽小心翼翼的代稱,除了重獲自由的雲重危還有誰?
只是,斬殺諸顏居然是雲重危親自下的令?那豈不是說明,溫席玉在更早之前就投靠魔域了?
山羊胡不知道她內心的驚疑,兀自向下講:“您可知道那位為何殺諸顏魔君?原來呀,這諸顏魔君,竟是來自仙域的卧底!”
“啊?”
“這幾千年來,諸顏魔君多次阻撓我們解封魔尊的計劃,致使魔域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然而蒼天不負有心人,魔尊回歸後立即着手清理仙域暗棋,在衆多魔君的查證檢舉下,諸顏的叛徒身份終于被揭發了!”
說到這次行動,山羊胡具有榮焉,仿佛也參與了諸顏的審判一般。
“……”
元妩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簡單來說,雲重危破封回到魔域,開始興師問罪——你們一群廢物,竟讓本尊被封印了千年?底下魔君們戰戰兢兢不敢多言,為了防止雲重危發狂犬病把所有人都殺死,魔君們想出了個馊主意:找人頂罪。
人緣不太好的諸顏就成了倒黴蛋,被打成了叛徒。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卧底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魔君們也不需要真揪出來個叛徒,只要有個人頂罪就行了。
一千年沒救出魔尊?絕對不是我們能力不行,也不是我們不努力,而是我們當中出了個叛徒啊!
——以元妩對那些陰暗蟑螂的了解,他們絕對會做出這種事。
當然換成是她,也會這樣做的,反正他們都不是好人,随便推個誰也不算冤枉。常言都講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這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元妩看向他,“莫非魔尊還沒消氣?”
“過去是過去了。”山羊胡搖搖頭,“可是現在域中人心湧動,魔君們也開始大肆搜查仙域探子,現在已經揪出來不少人了。連燭武魔君身邊最受寵信的心腹都被查出來是卧底,被吊在城牆上七天七夜了!”
哦?這樣聽起來,在雲重危歸來後,魔域非但沒有團結一心,反而變得更混亂了?也對,畢竟千年過去,有些魔君早已不是最初追随他的那些,有異心也正常。
元妩可不在意雲重危能否管住他手底下的人。她所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趁此機會渾水摸魚,給自己撈來點好處。
下意識地擡手,想要摸摸下巴,卻只摸到了冰涼的面具一角。元妩放下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溫和:“多謝老板告知,只是我無愧于魔域,自然是不怕的。”
“我自然不是懷疑尊使……”
山羊胡擺了擺手。
元妩又問了些魔域的情況,山羊胡本就有心讨好,此時更是知無不言。
待到想知道的消息都問得差不多了,再耽擱難免引人懷疑,元妩便擺擺手,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客套話,才告別山羊胡離開了書肆。
只剩山羊胡倚在門框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嘆:“這就是那位解除了封印、放出了魔尊的厄都尊使?果然聞名不如見面。想必回到魔域定會受到重用,魔君之位指日可待了。”
念及此,又對自己剛才的知無不言感到得意起來。若是普通的誰,他不至于這麽殷勤熱絡,但對一個極有可能成為魔君的人熱絡,那可就是一筆穩賺不賠的投資了!!
而元妩還不知道自己的名頭已經傳遍魔域,更不知道在她心裏有些過分熱情的山羊胡把這些情報當成了投資,且正為這個決定沾沾自喜。
她只是微微皺了皺眉,沿着主幹道一直向前,而後不動聲色地轉移了方向,越走越偏,最後停在一個破舊無人的小巷中。
夕陽的光輝将小巷染成金紅色,輕風拂起她鬥笠邊緣垂下的紗,露出那張造型詭異的面具來。
元妩靜靜轉過身,看向身後:“這位……袁道友,你自下了飛舟便一路跟着我到這裏,難道仍懷疑我是魔修嗎?還是說,你覺得我的還禮不夠?”
話音剛落,在狹長小巷的入口處,袁俊傑現出身形。他仍是穿着那身火焰一樣的衣裳,目光陰冷地看着她:“都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你,林妍和齊歡儀不理我了;都是因為你,我聲名盡毀、前途無望:我苦苦掙紮,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卻因為你,這一切、這一切都……”
“嗯?不用謝,這是你應得的。”
這話再次沖擊了袁俊傑脆弱的神經,幾乎将他的理智全然沖垮。他1大吼一聲,手中捏起一道靈符,靈氣化作火焰向她襲擊而來。
然而迎接他的,是無情襲來的劍氣風暴。道道劍氣凝結在一起,幾乎要将被卷入的所有物品全然撕碎。他手中熊熊燃燒的靈焰在這風暴面前不堪一擊,短短幾息間就悄無聲息地熄滅。
“什麽?”
袁俊傑一時間愣在原地。
他本以為她是散修,就算強也強不到哪兒去,這才想跟上來教訓她一番。只是沒想到這女人會強到如此地步,這種近乎毀滅的力量,他只在大師兄的身上看到過……
不,即使是他們門派年輕一代的第一人、被宗主長老們親口評價為天才的大師兄,或許也沒有這個女人強!
她是誰?是某個隐世宗門的首席弟子?還是某個駐顏有術的高階修士?
抑或是……某位隐姓埋名的魔修?
是了!她一定是魔修!
袁俊傑眼睛一亮,正要張嘴大叫,卻忽覺脖頸微涼,面前已不見了那魔修女人的蹤影,而身後卻傳來收劍入鞘的聲音。
他睜大眼想要大喊發洩自己的恐懼,卻無力出聲,身首分離的屍體轟然倒塌在被夕陽染紅的青石路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