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老周,你這招的什麽人!
水琅站在原地停頓了一秒。
先看向邬善平, “你吓的?”
“沒有!”邬善平看了看旁邊兩個人,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去看一看, 正好碰上人跑了。”
水琅眉頭一皺:“重點?你還知不知道人在哪裏了?”
“在我那邊的房子裏。”周光赫突然出聲,看着許副局長, “老油條也在, 要不然你就先去單位。”
“你怎麽這麽忙!”許副局長擡起手表看了看時間,“還是先跟我走吧, 你是三點多出的單位,你前腳走, 他們後腳就到了, 已經等了你快兩個小時了。”
水琅又看向許副局長,“他們?”
“那幾個老東西也都來了。”許副局長一臉憤憤, “局長的申請才剛遞上去, 這些人就聞着味道來了, 還說什麽其他區的建設局也想來, 被他們好心攔住了, 這幫老東西越來越滑頭了, 你路上得做好心理準備。”
水琅看向周光赫,“走吧。”
一行人向外走。
“不過你也不用害怕, 我, 邱副局長和周局長也都不是白吃幹飯的, 老白這個老東西,胳膊肘向外拐, 要是敢對你說什麽, 咱們手上可握着他把柄呢, 大不了撕破臉皮, 以後都不要好好相處了。”
路上,許副局長還在不停地給水琅打預防針。
走到門外,率先去推自行車,“你也沒個車子,上來,我載你過……哎!你怎麽上他的車子了!水琅!局裏一大堆人都在等着你呢!”
水琅斜坐在自行車後座,車子剛起速,蹬地不快,“他們喜歡等,就繼續等着吧,我現在沒空。”
“那怎麽能行!”許副局長跨上車子,站起來蹬着去追水琅,“你不去,我怎麽說啊,都是一群領導,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你要是得罪了他們,弄得太難看,以後說不定哪裏就會出現阻礙,阻礙你升職!”
“不都已經得罪了。”水琅拍了拍周光赫的後背,車子立馬加速拐彎,留下一句,“你就說沒找到我!”
“這!唉!”許副局長單腳撐地,望着遠去的年輕男女,“這膽子也太大了!”
邬善平也蹬着自行車趕了上來,雙眼發亮,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上前表現道:“小姑娘,還沒到懂事的時候,許副局長,有什麽事,我幫她,也幫你去解決吧。”
許副局長轉頭看了一眼邬善平,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騎車走了。
邬善平站在原地咬牙,肚子發出饑餓的“咕咕”聲,牙咬得就更用力了。
他渾身上下一分錢都掏不出來了!
低頭看着自行車,考慮很多天了,往信托商行騎去。
騎到一半,又調了頭,往家去。
自行車不能賣!
這可是他最後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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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赫分的房子,是單獨帶院子的平房,說是院子,也就是比梧桐裏天井大一點的地方,其實還是算天井。
就在派出所後面,隔壁家屬樓都是住的公安,只隔了一道圍牆,沒想到這地方還有膽大的人過來。
“早上鎖的位置變過,地上有成年男人的腳印,個頭大約在一米七,體重一百四十斤範圍,年齡三十五歲左右。”
周光赫敲了敲門,老油條把門打開。
一頭黑發裏已見幾根白發的女人,躺在紅木雕花床上,床上沒有被單,也沒有被子,一聽到動靜,就連忙爬起來,雙手抱膝靠着床頭坐着,眼神躲閃,身體顫抖。
從淩亂的劉海裏,能看到她的外眼角已經密布細紋,眼角下方還有一圈疤痕,但只要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她美得驚心動魄。
“孫澄。”
“啊!”
女人顫抖地更厲害了,不斷往床角縮,一旁堆積起來的紅木家具被擠得搖搖晃晃。
“再往裏躲,小心家具掉下來砸到你。”
水琅說完,看着女人不動了,接着道:“一個掉下來,倒的就是一片,能躲過一次,可不一定能躲過後面掉下來的一堆家具。”
女人往外挪動,回到剛躺着的地方。
水琅放心了,這人的求生欲望還是很強。
“是才想起來,還是一直都記得?”
屋子裏沒有任何聲音。
老油條:“喂!跟你講話,你不聾不啞,怎麽總不搭理人。”
“鄒賢實……”
“啊!!”
一聽到這個名字,女人就出現應激反應,拼命搖着頭,“不認識不認識,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讓我走,讓我走!”
“好啊,門沒鎖,你現在就可以走。”
水琅側身讓開,“如果沒地方去,我還可以幫你安排,給你路費,并給你充足的生活費,對了,還有救你的那對老人家,我都可以幫你們安排好,讓你們過清淨無憂的日子。”
女人聽完,不動了,也不喊着要走了。
但渾身還在顫抖着。
時間長達兩分鐘之久,屋裏沒有任何人說話。
孫澄緩慢,一點一點一點地擡起頭,從頭發縫隙裏,去看水琅,面色突然巨變,從床上撲了過來,“你!”
水琅站在原地不動,靜靜看着她。
孫澄也在瞪大眼睛仇視着她,過了一會兒,眼裏的仇恨慢慢褪去,微微搖着頭,“不對,不是,不可能。”
“你還走不走了?”
水琅往裏走。
孫澄下意識不斷往後退縮,看到水琅只是搬了張太師椅坐下後,暗暗咽了咽口水,眼神忍不住又往水琅臉上瞟,好半天不吱聲。
“說句心裏話,我挺希望看到你走。”水琅與女人對視,“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想走,我幫你們安排。”
“你……”孫澄往後退,背靠住牆,“為什麽會幫我走?”
“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水琅指着椅子,讓周光赫和老油條都坐下,“你要是真能放下一切,踏實享受餘生的日子,我很樂意幫你,就當做了件好事。”
孫澄眼眶突然紅了,“你在替你母親贖罪嗎?”
“贖罪?”
水琅冷笑,“我母親有什麽罪?”
“要不是她,鄒賢實……”提到這個名字,孫澄眼神就變了,咬牙切齒擠出這三個字,過程裏仿佛在給鄒賢實千刀萬剮,“要不是你母親,鄒賢實哪裏來的今天這地位!他早該下地獄了!”
“鄒賢實下地獄?憑什麽?”水琅眼神已經完全冷下來了,“憑你嗎?”
“憑他作惡多端!”孫澄情緒逐漸激動,“憑他殺妻殺子!難道他不該下地獄嗎!”
“你父親,應該不會怪你什麽。”水琅突然道:“但我想他老人家,一定後悔當初怎麽沒多生一兩個。”
剛聽到父親兩個字,孫澄眼睛直接泛上淚水了,聽到後半句話,眼淚又停住了,怔怔看着水琅,“你什麽意思?”
“不想走,還恨着。”水琅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二三十年時間,就躲在城郊,自怨自艾,祈求老天爺能收了他,祈求他自己遭報應,每天給自己的無能找無數借口,把不相幹的人一并恨上?”
“你!”孫澄憤怒看着水琅,“你別想替你母親開脫……”
“別人都有罪,就你最可憐。”水琅冷冷看着對方,“肇嘉董事長的千金,呵。”
“你!”孫澄直接坐了起來,背脊挺直,“你知道什麽,你懂什麽!”
“真是浪費時間。”水琅拍着椅子扶手,站了起來,“把這位,劉阿蘭,送回去。”
“站住!”
水琅頭也不回,就要打開門。
“等下!”孫澄直接從床上爬下來,“我有證據!”
水琅停住腳步,轉過身,“接下來一句話,你說不出我想聽的重點,我可不會再回頭了。”
孫澄眼神複雜看着水琅。
本來想再問一句,我可以相信你嗎?
以及你憑什麽可以讓我相信你。
現在什麽都不敢講了。
因為很确信,一旦說出這些話,很有可能,水琅調頭就走了。
這是等了二十六年,唯一的機會了。
“我有很多證據。”
水琅:“……”
難得看到水琅無語,周光赫與老油條都沒忍住笑出聲,再看到孫澄也是卯足了勁兒,絞盡腦汁想出來一句話,是真心想說出水琅要聽的重點,明明這麽緊張的氛圍,卻一再忍不住想笑。
他們倆這麽一笑,緩和了氣氛。
周光赫把太師椅搬到水琅面前,“坐吧。”
水琅重新坐下,孫澄松了口氣,也坐回床邊,“你……我能不能問一下,你想做什麽?”
“應該我問你,你想做什麽。”水琅看着她,“看我能不能幫你,而不是你能不能幫我。”
孫澄沒有吱聲,眼裏再次出現徹骨的恨意,“我想讓他身敗名裂,流落街頭,人人喊打,碎屍萬段,曝屍荒野,無人收屍。”
“背成語呢?”水琅從皮包裏抓了一把糖出來,先塞給周光赫一塊最好的酒心巧克力,又随便丢了兩塊給老油條,最後攤開掌心,遞到孫澄面前,“挑一塊,吃點糖心情好,不要一提到這個人名字,就失去理智,人要是沒了理智,什麽事都做不成。”
孫澄看着一把糖,盯着桂花松子糖愣了愣,眼眶突然濕潤。
拿了起來,雙眼含淚看了半天,剝了放進嘴裏,慢慢含着。
水琅盯着她瞧,“你們倆不會是,舊情難忘吧?”
孫澄像是剛從記憶裏抽回,發怔看着水琅,“什麽?”
“這是在鄒賢實家抓的糖。”
“……噗!”
桂花松子糖吐在地上,孫澄不顧形象“呸”着嘴巴,更是下床将地上的糖踢飛老遠,接着再“呸”。
看她這樣惡心,神情一點都不弄虛作假,水琅嚼動着椰子糖思考,時不時再打量着孫澄,若有所思。
孫澄不斷抹着嘴巴,比起剛才,有了不少活力與生氣,頭發被撥開後,即使已經上了歲數,輪廓依然緊致,是天生的大美人胚子,“呸”的時候不但不覺得粗俗,水琅還從她身上感覺出,不屬于這個年齡的,嬌俏。
“你怎麽不早說!”
“不就是一顆糖。”水琅抓了一把放在床板上,“鄒賢實家的東西,都應該還給你才對,一顆糖你都惡心成這樣,你就真的不在乎錢,只想要他的命?”
“錢?”孫澄一把将床上的糖揮開,撒了一地,“我不要錢,我就想讓他遭報應!”
“沒錢辦不成事。”水琅又剝了一顆巧克力放進嘴裏,“你要了鄒賢實的命,可能都不如拿走他的錢,讓他覺得痛苦,這一點,你到現在還沒明白?”
孫澄怒氣一怔,“沒了命,錢還有什麽用。”
“要不是看你長得好看,我耐心稍微能那麽多一點,真就不想跟你講話了。”
周光赫:“……”
孫澄擡起手摸着臉上的疤痕,“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好看的。”
“廢話不多說。”水琅翹起二郎腿,“我剛開始,對鄒家倒沒有趕盡殺絕的地步,不過那是因為我記憶缺失,随着回到滬城,看到一個個熟悉的場景,有些記憶斷斷續續就回來了,我雖不想要他們的命,但他們一直想置我于死地,我肯定不能讓這麽大一個威脅擺在我後面,我可以先讓他身敗名裂,流落街頭,至于後面,你想怎麽樣,就随你的心情了。”
“當年的結婚證明,還在我這裏,雖然是假的,但也是他寫下來,簽了字,按了手印。”孫澄慢慢道:“還有刻了彼此名字的戒指,他寫給我的信,這些都算是物證。”
水琅點了點頭,“就這些?”
“這些我都先交給你。”孫澄看着水琅,“我們才第一次見面,請你理解,經歷過被最愛……被鄒賢實欺騙,家破人亡,我不可能這麽輕易就完全相信你,不給自己留任何後路。”
“理解。”水琅看着她,“你有什麽要求?”
“我現在的父母,保他們平安。”孫澄說到這裏,眼神變得柔和,“他們是真正的好人,我一個人能力有限,千萬不能讓他們因我受牽連。”
“一般電影小說裏,這樣的老夫妻都會被殺害。”水琅一說,孫澄精神就緊繃起來,“好人自然是有好報的,相信我們公安。”
不等周光赫反應,水琅又擰眉道:“不過,公安要為所有人民服務,他們也是人,能力也是有限的,他們又在城郊,你先告訴我,你今天為什麽逃跑?”
“有人在查我。”孫澄想到這件事就緊張,“我以為是鄒賢實發現我了。”
水琅看了看周光赫,周光赫搖頭,想到邬善平,“應該不是鄒賢實,他最近幾天焦頭爛額,城郊你們不能待了,來城中心。”
“來城裏?”孫澄驚訝問:“我們住哪?”
水琅看着這間堆滿東西的屋子,孫澄不那麽信任她,她當然也不信任孫澄,“我去單位申請房子……”
“住我們家。”老油條及時道:“我看這人應該對你挺重要的,放別的地方都不放心,不如放在梧桐裏。”
“你們家還有王奶奶,亭子間住三個人也太擠了。”水琅突然想到一個地方,“你們去紅河村,住到鄒賢實與李蘭瓊的老窩去,他們絕對想不到查到那裏去,而且那邊鄒賢實的眼線全部都被拔幹淨了,換上了絕對會盡全力保住你的幹部。”
孫澄沒有意見,只要安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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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
複茂房管局會議室,天都黑了,一群領導還在等着,一個個氣得吹胡子瞪眼。
“老周,你這招的什麽人!”郭局長滿臉怒氣,“一個小小住房交換員,居然如此目無領導,不守紀律,讓我們等了她這麽久!”
郭局長裝出來的樣子,與心裏想的完全是兩樣。
前兩天月宴已經領教過了水琅的本事,也就是水琅不在這,他才會扇風點火,等水琅出現了,就讓出頭鳥去找茬,他才不會說一個字。
“領導也是人,她也沒有不守紀律。”周局長靠坐在椅子上,“平安裏是舊改之中最困難艱巨的任務,她是主要負責人,當然是忙得腳不沾地,勘察測量完,說不定又去忙別的事去了,我說你們,不餓嗎?”
“過分!”
複茂建設局白局長站了起來,“老周,今天沒有事先通知,算是我們來得不巧,我不管那個小姑娘到底是真的這麽有膽子晾着我們,還是你們故意護着,現在,我是提前通知了,明天一大早,我還過來,我一定得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都快踩着雲彩上天了!”
“老白,你也用不着這樣。 ”周局長聽了沒有什麽大反應,“這事說起來,是你們先敷衍在先,年輕人是激不得的……”
白局長冷哼一聲,打斷周局長的話,甩袖離開,“不用送了,告訴你們那位能的上天的住房交換員,明早見!”
一群建設局的人跟在後面走了。
周局長擡眼,看向其他幾個區的房管局局長,擡手看了看手表,“食堂應該結束了,早喊你們吃,你們不吃,現在你們只能回去看看家裏還有沒有剩飯了。”
“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老大哥方局長又是半天沒說話,搖頭起身,“明天早上再見。”
老大哥都走了,剩下的全都搖着頭感嘆。
“能人,你們複茂真是出了個百年難遇的能人!”
“老周,我們今天可是向着你,才過來這麽點人,明天可就不是這樣的小場面了。”
周局長淡定坐着,“還不餓?趕緊回家吃飯吧。”
等人都走了,許副局長抹了抹頭上的汗,看着臉色也瞬間沉下來的周局長,“水琅這孩子,真的是膽大!局長你看到沒有,白局長可氣得不輕,明天可怎麽辦啊,要不然我讓水琅在家休息兩天,反正局裏她的崗位也沒什麽需要她忙的事情了。”
“她像是會躲的人?”周局長撐着桌子起身,“新時代來了,年輕人想做的就交給年輕人,她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且等明天吧。”
許副局長嘆氣,從心裏感到焦灼。
“也不知道在幹嘛呢,急不急!”
“你們兩個是廢物嗎!一起去都沒把人請過來!”
與此同時,鄒家也發出了怒吼聲,“我已經等了一天一夜了,水琅她究竟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