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么一等,江贵嫔、应嫔、宁贵妃……曾经圣宠一时的嫔妃接连下位,反倒是?江婉芙,坐到?了如今的贵妃位份,快过去两年,皇上待她不止一如往昔,甚至愈发偏宠。
“嫔妾今儿给皇上,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姐姐妹妹们助兴,特意学了一首琴曲。”
皇后?看?去一眼,含笑让她起身,“本宫正愁无?曲无?乐,皇上乏闷,你倒是?有心。”
明才人敛唇,看?着高位的男人欲语还休,“嫔妾久不碰琴,稍有生疏,献丑了。”
宫人抱了古琴进来,明才人拂过衣袖,盈盈如水的眸子怯怯瞄向帝王,纤细的指尖拨动琴弦,随着月声,女子启唇清唱,清越的歌喉犹如黄鹂入谷,给她的容色徒添了七八分耀目。
听去这歌声,那些旁坐的嫔妃暗暗咬牙嫉恨,这歌喉,这容色,就是?她们也听痴了去,原本要借此入圣眼,谁料半路出了个明才人。
明才人眼神太过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就是?为了皇上,才放下这嫔妃的身段,做起了伶人的活计。
婉芙眼眸轻轻描着,又觑向高位,见皇上看?着明才人出神,直接捏紧了帕子,不等明才人歌声落下,指尖一勾,似是?不经意般,案上装着茶水的瓷盏就被?扫去了地上。
“噼啪”两声,直接打断了明才人的唱出的小调儿。众人视线都朝她看?来,嫔妃们眼中惊愕,这泠贵妃究竟有多?放肆,敢在皇上听曲儿时打扰,皇后?轻眯起眼,拂过手指的护甲。
陈德海站在婉芙对面,贵妃娘娘方才的小动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贵妃娘娘一向知晓分寸,不该出错的时候从不会出半分错处,方才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皇上脸色,不见震怒,反而有些漫不经心,甚至他竟从皇上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讶异,紧接着这抹讶异被?愉悦取代,虽是?漫不经心,但肉眼可?见的心情甚好,他不禁摸不着头脑。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嫔妾唱得不好听?”明才人极为委屈无?辜般,眼眶里滚出泪水,害怕畏惧地看?着婉芙,稍许,又怯生生看?向高位,像是?在跟皇上求助。
装委屈都是?婉芙玩剩下的,倒是?她小看?了后?宫的嫔妃,还有这般多?才多?艺的。
婉芙捏着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水渍,眼眸微转,盈盈起身,走去了李玄胤身侧。她一手勾住了男人手掌,轻拉了下,“才人妹妹唱得真好听,皇上说是?也不是??”
她这番行径引得众嫔妃侧目,旁人都看?得傻了眼,泠贵妃竟这般大胆,众目睽睽之下,下位与皇上拉扯,皇后?娘娘还在这,泠贵妃真当这是?在她昭阳宫了?皇上怎会给她脸面!
李玄胤掀了掀眼皮,视线看?到?明才人身上,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回了婉芙两字,“尚可?。”
明才人闻言,只见那含羞带怯的脸蛋渐渐泛白,被?后?宫嫔妃围着听曲,已经让她屈辱,更?加屈辱的是?,皇上送她的尚可?二字。
她抛下颜面,如伶人般低三下四,不是?要听尚可?的。
明才人羞愧难当,婉芙依旧不满,不依不饶道:“皇上觉得尚可?,方才还一直盯着才人妹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皇上想宠幸旁人了大可?直说,何?必当着臣妾的面与旁的女子暗送秋波……”
“放肆!”李玄胤冷睨过去,惊得亭内的主子奴才,不管与自己有没有牵连,纷纷仓惶跪地,生怕被?泠贵妃迁怒。
婉芙没跪,她瘪起嘴,仿佛极为委屈,眼尾憋得发红,吧嗒一下,泪珠子便?掉了下来,美人落泪,风情万种,不知比方才明才人的含怯落泪美上多?少。
李玄胤叫这人气得头疼,她这时候倒想起肚子里学的墨水了,他今日给她的脸面尊贵还不够多?,这女子就是?被?他宠得,愈发无?法无?天?!
“行了,当娘的人了,还日日哭,知不知羞。”
虽是?斥责,话中的宠溺却叫人忽视不去,泠贵妃再没规矩,皇上也是?愿意宠着。意识到?这一点,嫔妃们眼中不禁黯然。
陈德海识趣地搬过圆凳,悄悄放到?婉芙身后?,婉芙落了座。李玄胤摩挲着婉芙的柔荑,扫了眼亭中央跪着的女子,“朕多?看?她,是?觉得她这身衣裳有些眼熟。”
跪着的嫔妃中,秦采女忽然开口,“回皇上,嫔妾也觉得熟识,今日看?到?贵妃娘娘,记起明才人好似不知何?时,就开始学起了贵妃娘娘的妆容打扮。”
李玄胤视线落到?她身上,稍许收回来,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嫔妃们这才敢起身,唯有明才人,听过那句话,脊背僵硬,脸上完全退了血色。
她没敢起来,“皇上明鉴,贵妃娘娘明鉴,嫔妾穿着打扮素来如此,没有冒犯贵妃娘娘的意思。”
婉芙借故拭泪,不动声色地朝明才人看?了眼,又掠向皇后?,看?来她没料错,皇后?想借着这次机会向皇上献人,可?惜算盘打错了。
她抬起眸子,看?向男人,半是?嗔恼,半是?威胁,“皇上,臣妾只是?说笑而已,瞧把才人妹妹吓得,臣妾又没有说她冒犯了臣妾,这般害怕畏惧,不知情的还以为臣妾恃宠而骄,把她怎么样了呢!”
李玄胤愣了下,无?奈地睨回这女子,她在他面前这般没规矩,还不是?恃宠而骄?
倒底是?没拂她面子,对明才人淡声,“不必跪着。”
明才人那身月白的织锦,犹如一层屈辱的外衣,嘲笑她今日此举有多?么愚蠢,她掐紧了手心,额头重重叩地,“嫔妾谢皇上,谢贵妃娘娘。”
婉芙这才转了脸,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明才人,眼神冷淡,唇角轻挑,“才人妹妹喜欢本宫的打扮,当来请教本宫才是?。而且才人妹妹姿容出色,又何?必东施效颦呢?”
她顿了下,“姐妹们说,本宫的话可?对?”
婉芙扫过在座的嫔妃,自从她得宠后?,后?宫的嫔妃或多?或少都会效仿她,以前没放在心上,而今来看?不好好整治整治,都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嫔妃中但凡眉心点了梨花金钿的,触到?婉芙这眼色,战战兢兢地垂下脑袋,生怕叫贵妃娘娘记住。皇上都不管贵妃娘娘的作威作福,她们谁还敢置喙半句。
李玄胤靠着椅背,不咸不淡地看?着这女子借他的势在后?宫里耍威风。那人话说罢,又小心翼翼地觑向他,那眼神,活像得了逞还故作委屈的小狐狸。
明知故犯,不知第几回了。
偏生,他就喜欢极了她这样。
李玄胤淡淡掀起眼皮,“说完了?”
婉芙咬唇,偷瞄他,怯怯点了两下脑袋。
李玄胤冷着脸:“说完了就坐回你那儿。”
婉芙“哦”了声,乖乖离开。
皇上与泠贵妃亲昵,嫔妃们都看?在眼里,她们不敢说话,甚至出气都要斟酌。因为这亭中可?不只有泠贵妃,后?宫里位份最高的皇后?娘娘,始终坐在皇上左手边,自至至终,未出一语。
按理说,皇后?娘娘与皇上是?发妻,无?论如何?,皇上都要顾忌皇后?的颜面,然没有,皇上由着泠贵妃娇纵,仿佛忽略了皇后?娘娘这个人,而看?皇后?脸色,温笑端庄,始终挑不到?错处。
宫中老人对此习以为常,以往宁贵妃、应嫔,哪个不是?要比泠贵妃嚣张,何?时顾忌过皇后?,相比而言,泠贵妃反而温和多?了。
旧人如此想,新人却不然,她们进宫有一段日子,却从未听说过坤宁宫侍寝,祖宗定下的规矩,初一十五,皇上不是?要去皇后?娘娘那儿么?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皇后?抿了盏茶水,温和开口:“皇上,宫中姐妹坐了许久,该去梅园了。”
今日本就是?赏梅宴。
李玄胤转了转扳指,拂袖起身,“靖儿当下了学,你也早些回去。”
这一句,已算是?关切,给她皇后?体面,可?真要给体面,如何?不去坤宁宫看?看?靖儿,反而隔两日,即便?再忙也要去一趟昭阳宫。
不知什?么时候,皇后?再听这样的话,心中早就没有了动容,“皇上放心,臣妾不会耽搁太久。”
台阶上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珠帘掀开,小太监急匆匆跪地通禀,“皇上,娘娘,不好了!大皇子忽然生了疹子,浑身发热,呕吐不止!”
第111章
大皇子忽然呕吐不止,坤宁宫上上下下已乱成一团。大皇子是?嫡长子,不出意外?,就?是?来日的储君,皇后娘娘再三叮嘱要精心伺候,大皇子有了好歹,他们焉有命在!
赏梅宴匆匆落幕,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在座的嫔妃都捏紧了帕子,似是?提着心弦般,跟去坤宁宫探望。大皇子在宫里的地位毋庸置疑,虽说泠贵妃也养着一个皇子,可毕竟是?庶出,又?是?次子,身份地位与大皇子根本没法相比。
婉芙也在沉思着这桩事,皇后闻言的惊惶急切并非作假,皇后主持六宫多年,唯有在大皇子出事才会显出几分慌乱。如果不是皇后有意所为,那便只剩两种可能了,要么是?应嫔,要么是?刘宝林。
众人方到坤宁宫,太医提着药箱已经匆匆赶来。
一入殿,就?听见内殿里稚童作呕的动静,吐了这般久,腹中只剩下?些汤水,痛苦得作呕声,听得人心头发紧。
皇后面容看似镇定沉稳,微乱的脚步却透出了她的惊慌,她扶着梳柳入内殿。李玄胤进去看了一眼,稍许,一言不发地回到殿中,脸色沉沉。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大皇子?”
坤宁宫的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陈德海不敢瞧皇上的脸色,也知皇上现在是?极为震怒,大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上的儿子,呕成这样,做父亲哪有不心疼的。
贴身服侍大皇子的小?太监抖着身子爬出来,额头豆大的汗珠还没落下?,“回……回皇上,大皇子在府学还好好的,就?回了坤宁宫,忽然腹中不适,饮了两盏温水,开始作呕,皇上饶命,奴才实在不知啊!”
那小?太监砰砰磕头,一脸畏惧惊骇的模样确实做不得假。
太医诊过脉,写了副方子,急快地吩咐宫人去煎药。接着,又?查看了大皇子近日的饮食,心中有了判断,走出内殿,躬身开口,“皇上,臣怀疑大皇子骤然生出红疹,呕吐不止,是?过敏所致。”
过敏?
嫔妃们狐疑地面面相觑,婉芙微怔,恍然明?白过来,有些病症,是?娘胎里就?带着,大皇子有的,其生母极大可能会有,大皇子既然有过敏病症,那她的生母……
原来应嫔打得是?这个算盘。
婉芙静静敛眸,不参与这事,毕竟如果应嫔真的能借此扳倒皇后,证明?大皇子是?她所生,对自己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皇上喜欢福儿,大皇子失了嫡子的名分,能与福儿相比的,也就?一个长字。
早在之?前?,婉芙就?调查过此事,故而她能猜出些缘由,但别的嫔妃就?没她这么多心思了,还以为大皇子得了什么要命的病症,或者是?受人迫害中了毒,原来只是?过敏,便没了方才的紧张在意。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朝内殿看了一眼,“大皇子现在如何?”
太医回道:“臣开了副方子,大皇子尽快服下?,就?能止住腹呕,再连服五日,身上的疹子就?能慢慢消退。”
李玄胤略点了头,未再多问。
嫔妃中有一人拧起了眉,小?声地开了口,“宫人是?怎么伺候的,大皇子对何物过敏都不知,害得大皇子呕吐不止。”
皇室子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会轻易让人知晓,得了把柄,因此,太医不敢说出大皇子是?对何物过敏,只是?这嫔妃闻完话,倒吓得伺候的宫人愈发战战兢兢,顿时乱了手脚,“回皇上,大殿下?今日饮了以前?不曾饮的西?泉甘露,那西?泉用桂花泡过,或许大殿下?正是?对桂花过敏!”
“是?奴才疏忽,奴才疏忽,求皇上饶过奴才吧!”
婉芙蹙起细眉,不知那嫔妃和这个小?太监是?真不聪明?,还是?故意为之?,应嫔入冷宫三年,又?被幽禁朝露殿半载,在后宫里竟还有助她的人手?
宫人都这么说了,太医也只能硬着头皮,“臣也怀疑,诱使大殿下?过敏的正是?桂花。”
李玄胤沉着眼,问殿内跪着的宫人,“大皇子今日为何会饮西?泉甘露?”
帝王震怒,吓得宫人们头垂得越抵,脸上直接没了血色。
这些人里,伺候大皇子的祁嬷嬷忽然站出来,满脸是?泪,抽咽不止,“是?奴婢所为,奴婢实在不想再欺瞒下?去,大殿下?聪慧机敏,奴婢实在不想让大殿下?与其生母两相分离,见面不识!”
祁嬷嬷的话证实了婉芙心中猜想,果然是?应嫔所为。旁人不比婉芙知道得多,闻言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这嬷嬷的话是?什么意思?大皇子难不成不是?皇后所生,而是?皇后从别人那儿抱过来的?
皇上御极后,起初后宫的嫔妃算不得多,加之?皇上早先忙于政务,子嗣并?不繁盛,新?人不知,老人却想起,与皇后同时有孕的应嫔,皇后在生产那日,正赶上应嫔早产,难道大皇子的生母,其实是?应嫔?
仿佛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嫔妃们捂住了嘴角,惊愕今日一个小?小?的赏梅宴,竟生出了这般大的事。
接下?来祁嬷嬷的话更加断定了她们的猜想,“皇上可还记得,重?华宫的应嫔主子,也对桂花过敏。”
“奴婢为皇后娘娘隐瞒了这么久,就?想着应嫔主子有了身孕,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可如今奴婢听闻应嫔主子受了风寒,身体抱恙,终日郁郁寡欢,实在不忍心看大殿下?母子分离,才使出了这个法子!”
“大皇子是?本宫亲子,岂能容你一个奴才言语挑拨,放肆污蔑本宫!”皇后从内殿出来,面容端庄雍容,看不出分毫的不妥。
她回过头,请身道:“皇上,是?臣妾管教不严,才让这奴才生了异心,靖儿吃过药,症状已稳,这奴才就?交由臣妾处置。”
李玄胤平静地看着她,摩挲着扳指,并?未开口。
殿内蔓延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嫔妃们鹌鹑似的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
婉芙站在嫔妃之?中,离高位的男人不远,可即便圣宠如她,也看不清男人此时幽沉的眼中,藏着的是?怎样的情绪。大皇子究竟是?谁的孩子,皇上心里知道么?
殿门打开,太后扶着伺候的嬷嬷,从外?面进来,“哀家听说,靖儿作呕不止?”
太后入殿,嫔妃们福身做礼,李玄胤敛了神色,上前?去扶太后,“母后不必担心,靖儿吃了药,现下?已经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