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初澄提前回到亭州, 本是留了十天的時間給自己找房換房,沒想到這件事這麽快就解決了。
住進繁天景苑以來,他每天的必修課只剩下吃吃喝喝和倒頭睡, 日子過得別提多潇灑。
轉眼一周過去,已經是農歷正月十五。
按亭州傳統, 每年的元宵節各區都會舉辦自己的慶祝活動,比如濱河的篝火演出、玉湖的燈會、南灣的舞獅……
早在幾天之前, 鹿言就吵着要在今晚去夜市街那邊看燈光秀。喻老師開出的條件是必須把寒假作業寫完。
為了能順利通過檢查,鹿言不得不奮筆疾書。少年人的活力遭禁锢後,上下兩層樓都明顯安靜了不少。
初澄走進一樓書房。雖然他把這裏連同卧室一起租下, 可自從搬來, 他就沒怎麽進來過。趁着大家都在學習充電, 正好動手收拾收拾。
前幾日, 他從網上買了些書,都是新學期要用到的語文材料,打算進行分類歸納。
打開玻璃書櫃的門, 映入眼簾的是擺放整齊的各類獎杯獎牌和證書。
鹿言不愧是頂級模範生啊。初澄如此想着,無意瞥去幾眼,卻發現那些榮譽證明上寫的皆是喻司亭的名字。
奧賽、物賽、數競、華杯……只從那些成績就可以想見他在十幾歲的年紀, 是如何天資飛揚。
難怪這家夥不能共情榆木腦子。原來他自己就是叱咤賽場的理科大神路子。
獎狀的數量實在太多,初澄怕碰髒碰壞了這些有紀念意義的東西, 只好發微信過去,讓他自己下來收拾。
幾分鐘後,喻司亭拿了個黑色的大塑料袋進門。
“都是些放着落灰的東西, 之前搬家的時候帶過來的, 沒地方挪。”他說着,手上随意一拂, 那些獎牌便噼裏啪啦地掉進袋子裏。
“我怕給你弄壞了,哎……小心點。”初澄見他的動作實在粗暴,倒不如讓自己來整理了。
喻司亭蹲下,收撿掉在地上的證書夾頁。
“這樣看來,你當初競賽成績很好啊。”初澄一邊上手幫忙,一邊好奇地問,“怎麽中途放棄學了師範?”
喻司亭聞聲,動作稍有停頓。
看來是比較敏感的話題,一定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連鐘老師也不知道。
初澄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正想不動聲色地跳過提問,下一秒就聽到對方低沉的嗓音。
喻司亭說:“因為出櫃。”
“什麽?”初澄實為詫異,下意識以為自己聽錯了。
喻司亭自然地說起:“那時我和家裏坦白自己不喜歡女孩。老頭子被氣得不輕,以為我學奧數學瘋了,當月就強制停掉了我所有的比賽。”
“你說的是真的?沒開玩笑?”短時間內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初澄仰首看着對方,除此之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那時甚至都還沒成年吧?
“老頭子覺得我是因為周邊沒有異性存在,和女生缺乏相處才會那樣說。所以高考填志願的時候,他只給了我兩個選擇,進男女比例懸殊的外國語或者師範學院,談了正常戀愛才可以進家門。”
喻司亭猜到初澄可能會不相信,用正經的表情說明了事件本身的嚴肅性:“那時候我沒有話語權,為了還能姓喻,只好聽從他的意思,最後選擇了師範數學。”
初澄動了動嘴唇,問道:“然後,你也聽話地談了戀愛?”
“沒有。”喻司亭否認,“是我爸覺得我無藥可救,先行放棄了。”
書房裏靜了一會兒,沒有人說話。
喻司亭打量着跪蹲在面前人,笑笑:“怎麽突然這麽沉默?你很介意我是gay?”
初澄承認自己的心裏是有些受震動,但并不完全因為對方的性向。他認真地想了想,開口道:“你喜歡競賽嗎?”
喻司亭沒料到會被先問這個,未在第一時間回答。于是初澄補充了自己的問題:“或者說,你喜歡物理和數學嗎?”
“我的确很擅長這些,但談不上喜歡。”喻司亭說。
他的回答讓初澄想起之前鐘老師說的話。喻司亭喜歡的,是難題。
“那還好。”靜默片刻,初澄輕輕地嘆息一聲,語氣中帶着感同身受的釋然,“不然你的生活改變也太大了。 ”
“沒什麽改變。”喻司亭的态度聽起來過于輕松,毫不遮掩地表示,“我現在依然對異性不感興趣。”
初澄:“……”
我說的根本不是這個。
“如果再發現什麽,你随便處理就行了。這屋子裏的其他東西應該都沒有故事可聽了。”喻司亭站起身,把幾乎裝滿了的袋子提在手裏,意味不明地笑笑,轉身出去處理。
什麽啊,明明是你自己往外說,我又沒非要打聽。
初澄挪動蹲酸的小腿,對着剛出門的背影撇了撇嘴。
晚飯時間,喻老師煮了鍋從超市裏買的元宵,還讓園區附近的餐廳師傅做了幾個菜送過來。
熱氣飄散,飯菜味道混着黑芝麻的香甜。初澄和喻司亭都在餐桌邊落座,只有鹿言還磨蹭着不上前。
那孩子從二層寫到一層,捧着練習冊一會兒坐在樓梯上,一會兒又趴向飄窗,實力演繹什麽叫全身難受。
原來再牛的市狀元選手,也有補作業力不從心的時候。
初澄被逗笑:“我感覺你一直都有在寫啊,怎麽會還差很多?”
“還不是因為……”少年狠狠瞪向自己的舅舅,最後還是敢怒不敢言,沒底氣地小聲吐槽,“他今天布置十張卷,明天又給我兩套書,不然早就寫完了。”
“別問了,小心一會兒埋怨到你身上。”喻司亭把碗筷遞來,繼續說着,“你什麽時候見鹿少爺虧待過自己?他就是不餓,想吃會過來的。”
初澄笑笑,覺得也有理,便低下頭吃自己的飯,不再多打擾。
晚飯後的天色越來越暗。夜幕漆黑,也代表着燈會即将開始。
終于,鹿言好像完成了什麽大工程一樣,猛的站起身。
他把一整摞習題冊抱到了喻司亭面前,問道:“你檢查還是他檢查?”
喻司亭正悠閑地看着電視,吃餐後水果,稍稍偏頭,繞開遮擋自己視線的身影,支使沙發另一邊的人:“初老師,幹活。”
初澄“人在屋檐下”,剛剛吃了別人家的飯嘴巴短,而且沒有主動去洗碗,現在只能乖乖聽大哥吩咐。
看着自己的作業被轉交到初老師懷裏,鹿言雙手合十,真誠地端在胸前晃了晃。
拜托手下留情。
伴着電視裏紀錄片的聲音,初澄當着真·家長的面檢查起了作業,還沒翻幾頁,就蹙起了俊眉。
[這種題型都會了]
[太簡單了不想寫]
[同類型都做爛了]
初澄看到這些空缺題目下标注的小字,心情複雜。這孩子是押對了題,早知道喻老師不會親自檢查。
所有的作業冊都被翻完,喻司亭才從電視上移開目光。
出于原則和老師的職業素養,初澄撒不了謊:“談不上是寫完了。”
喻司亭抽紙巾擦了擦手,淡定地啓唇:“揍多久合适? ”
石化在茶幾邊的鹿言:“……”
初澄連忙轉圜:“呃,也罪不至此。”
“嗯?”做得不好,還反過來護着。喻司亭有些不理解了。
初澄瞥到孩子想出去玩的迫切眼神,還是選擇了寵着好大兒,親自上場打商量:“看完燈會回來再寫吧。不然你還真打算讓他‘一個人一支筆,一夜換一個奇跡’嗎? ”
喻司亭用眼尾夾着外甥,好看的手指在盛着水果的玻璃容器邊有節奏地敲動了幾下。
“去穿衣服吧。”
“Nice!”
客廳裏響起少年的歡呼,還有一路小跑上樓的腳步聲。
鹿言離開後,喻司亭轉向初澄,改換說教語氣:“一味寵溺縱容并不是教育的好方法,以後請初老師自勉。”
初澄笑着看他:“那你還答應?”
喻司亭也起身去拿外套,背對着這邊,語氣沉沉:“但我不能當着孩子駁你的面子,下次注意。”
*
從濱河去夜市街的路,喻老師已經開得很熟。全程無需導航,只是因為路上行人太多而繞了幾次路。
與前幾次來這裏時不同,因為正月裏的交通管制,車子只能停在更遠的地方。
但初澄覺得正好。在家裏,元宵節時有“走百步可消百病”的說法。幾人穿行在街燈如畫的夜市,到處都熱鬧非凡。
與聖誕相比,這種具有中式浪漫的節日氛圍明顯不同。仰首可見,衆人頭頂挂滿彩色的花燈,那紙上描金繪銀,精細地勾勒出各種各樣美不勝收的圖畫。
在這種熱鬧的地方,沒有辦法随心所欲地閑逛,只能跟随着人流。
走了半程,忽然人群一陣騷動。初澄感覺身邊被擠了兩下,接着聽到鹿言叫自己。
“初老師,你看這邊。”
初澄循着聲音看去,街道正中是一群穿着古風服飾的美人在跳舞,顧盼生姿,揮袖投足間讓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兩人欣賞了一會兒傳統歌舞和樂器的表演。鹿言興高采烈地拉着初澄向另一邊。
“慢點,從剛才開始我就沒看見過你舅舅了。” 初澄踮起腳張望,即便擁有身高優勢,在這種人人接踵的環境裏也瞧不見多遠。
鹿言卻催他:“走吧,誰猜燈謎會帶數學老師去啊。”
“哎!等等……”
“看見那邊的獎品區了嗎?我想要個最大的燈籠不過分吧。”
初澄被鹿言生拉着踏入了字謎街。他原本還想掙紮一下,但很快就被這裏的熱鬧氣氛吸引,一同開心地玩起來。
自小受環境熏染,初澄熱愛詩書字詞,哪怕是佛經戲文也可信手拈來,在猜燈謎上的水平自然是開了挂的。
不久後,兩人手裏的各種小獎品都拿不下了。他們一路歡笑着把街道走穿,直至行到岔路口。
這條小街的兩側燈影搖曳,流光溢彩,其間夾着各種攤鋪,大多是賣情侶小物件的。比如簪花面具,刻字手鏈,可以拼湊的吊墜等等。
逛到附近的自然也都是情侶。初澄和鹿言頂着兩張年輕的面孔,就這樣闖了進來。
鹿言向四周望望:“為什麽這裏的氛圍有點不對勁啊?”
初澄笑着解釋:“因為道教裏說的上元其實是每年的第一個月圓夜。它除了和樂美滿以外,還有一層比較浪漫的含義,所以也是古代三大情人節之一。正月十五、三月初三、七月初七,分別是元宵、上巳和七夕。”
“哦~你這麽說我就懂了。”鹿言笑笑,鑽進了擁擠的人群中。
初澄也低下頭,看向攤子上賣的各種小物件。
不知道是不是受節日氛圍的鼓動,他覺得這些平日裏尋常的玩意兒還都挺精致,随手拿了個玻璃做的柿子形狀小擺件把玩。
“你看這個……”初澄回頭想要與人分享,卻發現好大兒已經不見了。
他擠出人群,尋着來時的街道回去找,一路無所獲,最後只看見身高出挑的喻司亭沿着鋪天蓋地的燈海緩步而來。
“找什麽呢?”
“我好像把孩子帶丢了。”
喻司亭發出一聲輕笑:“你丢了他都丢不了。”
“可是這麽多人。”初澄還是有些擔心。
喻司亭像是早已習慣了各種狀況,不緊不慢道:“沒事,不用找。他甚至有可能突然不想玩了,自己打車回去。”
“啊?”初澄當真在腦子裏估算了一下這種可能性出現的幾率,還未有結果時,感覺到了兜裏的手機震動。
他收到一條微信,低頭查看後說:“是鹿言。”
喻司亭根本不好奇孩子說了什麽,答道:“他其實也沒那麽愛湊熱鬧,只是起哄想讓我們都出來。”
“還真是。”初澄把手機屏幕展示出來,哭笑不得,“他讓我拖着你晚點回去,好讓他有時間補完作業。”
喻司亭毫不意外:“不用管他。你逛累的話我們就走。”
初澄不舍得這樣好的夜景氛圍,搖頭說:“還可以再玩一會兒。聽說9點鐘這裏有煙花秀,我們要不要找個視野好的地方看?”
“我記得手工糖鋪那邊有個高層的茶樓,應該可以坐着。”喻司亭憑着記憶向遠處指了指。
初澄欣然同意,跟着他一同過去。
中式的茶樓古香古色。兩人沿着塗深紅油漆的外樓梯上去,登得越高,望得越遠,景色也越驚豔。
居高而視,可以看到街道上夜幕為穹,萬燈同明,游人如織。
今晚乘興夜游的客人太多了,茶樓內部被塞得滿滿的。初澄和喻老師只能點了果盤和小吃,坐在露臺的角落裏聊天。
表盤的時針滑向九點鐘。在萬衆期待之下,上元佳節的煙花秀準時開始了。
人聲鼎沸中,幾道熱身的銀色小禮花嘶鳴着升上天空,如四散的流星般綻放開來。
茶樓上的許多客人都架起手機,準備拍攝或錄像。
看到身邊的雲臺,初澄立刻想到自己上一次看焰火是除夕夜的那場直播。
他噙着笑意湊近身邊人,讓對方預測一下今天的焰火表演和之前的相比,哪場會更盛大。
喻司亭安然筆直地坐着,擡手飲了一口茶:“今天的。”
他答得實在太快,惹得初澄調笑:“為什麽啊?你這麽看好它,難怪還特地爬上茶樓來,找最佳觀賞位置。 ”
“焰火本身不會相差太多。”喻司亭的視線落向遠處紛繁墜落的煙花,補充說,“區別是,上次沒能在現場一起看。”
這似乎是他脫口便出的答案。
初澄卻聽得略怔,下意識轉頭看着對方,盯向了那張在屋檐下一次次被映亮的英俊側臉。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是直男,與同性相處向來比較粗線條。但自從得知對方的性取向,逐漸發現了堆積到爆炸的信息量……
初澄:這小子有點不對勁,我再觀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