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31章
    第31章

    手術前一晚注定是要失眠的, 再加上病床不太舒服,入院的第一夜,初澄睡得很不好。

    早上八點鐘, 他準時睜開了眼睛, 這是平常學校上第一節的時間。

    初澄下床洗漱, 發現鄰床的位置空空。昨夜,那個去做理療的病友一去未歸, 大概是回家去住了。

    早知道就不該信舅舅說的查房鬼話。現在倒好,還沒等做手術,已經在病房裏待膩了。

    十幾分鐘後, 初澄頂着濕淋淋的頭發從衛生間出來, 看到房裏已經多了道西裝革履的背影。

    “您來得可真早。”

    對方回以玩笑:“來晚怕你跑掉了。”

    初澄用毛巾擦擦還挂着水珠的臉頰, 頗為好笑道:“舅, 我又不是小孩子。”

    當當——

    護士敲了敲門,看向床邊的牌子确認性地喊了名字:“初澄?”

    “對。”

    護士走到窗臺邊,放下醫療處置盤, 告知道:“手術大概在下午一點半,等會兒麻醉師會來做術前的麻醉評估。我先幫你埋個留置針頭。”

    “好。”初澄邊挽起袖子配合,邊問, “手術後我需要輸很多液嗎?”

    “當然啦。”面對眼前這位還不了解自己處境的病號帥哥,護士笑了笑, “從今早開始你就要禁食了。大概未來三四天都要靠輸液維持營養。具體什麽時候可以恢複進食和飲水,還有各種禁忌以及注意事項, 醫生會在術後詳細告知。”

    幾天不吃飯, 全靠挂水, 想想都覺得酸爽。

    初澄只是聽着, 就多了張痛苦面具, 強顏歡笑着:“那麻煩你了。”

    “不客氣,活動的時候稍微注意一下,不要刮到。有事再叫我。”護士埋下留置針,又在他的手背上粘好防水膠貼,端着托盤離開了。

    在打針的短短幾分鐘內,金董的電話接連響了兩次。

    初澄看他臉上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翻書的動作卻有些煩躁,忍不住道:“如果有事您就先去處理。我會好好待在病房等着做評估。”

    “不急。”金董只是瞄一眼手機,然後按邊鍵鎖了屏。

    初澄不再言語,随手翻看擺在床頭櫃上的書。那都是秘書買來給他解悶的。

    《戰國策》、《鬼谷子》、《六韬》、《孫子兵法》、《道德經》……

    什麽鬼?

    初澄皺了皺眉頭。這秘書要麽是在應付差事,要麽就是身有反骨?

    經歷了漫長又煎熬的等待,下午13時,初澄終于被挂上吊瓶,由護士帶着離開病房。

    “紙抽拿着,再給他帶件外套。”舅舅和秘書跟在最後,幫忙整理備品。

    大概是想緩解患者的術前緊張情緒,提着吊瓶的護士主動和初澄聊天:“你幾歲?還在上學吧。”

    初澄笑:“不上,我都好大了。”

    護士詫異,盯着他年輕俊朗的臉孔:“我是看你和你父親都年歲不大的樣子。”

    初澄答:“他是我舅舅,我是高中老師。”

    “看着也太年輕了。原來他是高中老師……”護士忙和同行的夥伴們分享消息,還順帶着感嘆,“說是高中生我都會信。”

    “初澄,先來找我簽個字,然後直接進去,家屬在外面等就行。”手術室外,護士長仔細核對了信息。

    舅舅隔窗叮囑:“別緊張,我在外面等你。”

    “知道。”初澄擺擺手。

    随後,兩個看上去更年輕的手術護士圍上來,把他帶到消毒等候區,聲音溫和道:“需要穿一下鞋套,戴好帽子,然後躺到裏面稍微等一下。我們主任馬上就過來了。”

    上一次做胃鏡時的痛苦感仍然清晰。初澄對這張床存有着抗拒心理,做了幾次深呼吸調整,仰頭見麻醉劑被緩慢地注入生理鹽水中。

    他聽見滴滴答答的儀器聲、醫生做準備時的交流聲、器械挪動聲,然後漸漸沒了意識。

    *

    “初澄——”

    朦胧間,初澄聽到有人輕喚自己的名字,眼前的黑暗中透進了一絲被遮蓋的光亮,耳畔還有陌生的講話聲。

    “病人蘇醒,可以讓家屬進來了。”

    他努力地擡起眼睑,視線混沌,隐約中看到一張無比優越的臉龐,正低着頭俯身在自己旁邊。

    舅舅似乎沒有這麽年輕,五官輪廓也沒有這樣銳利。

    這是……

    “初澄,有沒有明顯的不适?”這是舅舅的聲音。

    初澄小幅度地晃了晃頭:“起猛了,看見我同事了。”

    下一秒喻司亭那道具有高辨識度的嗓音響起:“你不是起猛了,是麻醉沒過,還不清醒。”

    初澄眯了眯眼睛,蜷動了兩下,覺得全身酸軟,半醒半懵地碎碎念:“真的是喻老師?不可能吧,他不是應該在上班嗎?”

    “別亂動。”喻司亭眼疾手快,握住了初澄的手腕,避免他來回蹭埋有留置針的手背,然後耐心地回答,“學校星期五提前放學,忘記了?”

    “昂……”初澄眯着眼睛,忽扇忽扇的睫下只餘一道窄窄的縫隙,“那你們倆怎麽會站在一起?複制粘貼一樣的兩個古板制服控。我還以為自己眼花。”

    初澄還真沒說錯。

    兩人此時确實都穿着筆挺的黑襯衫。只不過舅舅的是商務正裝,而喻老師的帶着兩道頗具藝術感的條紋,更顯休閑。

    床上人的意識可能不太清醒,但吐槽絕對發自內心。

    喻司亭和金董對視一眼,沒能說出反駁的話。

    片刻後,舅舅開口打破沉默局面:“因為我們剛好在外面等同一個人呗。行了,你好好躺着,別說話了。”

    另一邊,醫生喊道:“初澄的家屬麻煩過來一位。”

    “我過去吧,金董。您留下照看他。”喻司亭說着,把掌心裏握着的手腕轉交過去。

    “恩。”舅舅點頭。

    醫生坐在電腦前,打出幾張報告單,遞交給喻司亭,開口道:“剛才我們已經對病人胃中的腺息肉做了切除,手術過程很成功,這裏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我來和你們交代一下。”

    “首先病人今天肯定是不能進食了,最好連水也不要喝。如果術後實在口幹的話,可以讓護士用棉簽幫忙擦擦嘴唇,或者含一口水不要咽。”

    “明天可以恢複飲水。家屬去準備一下吸管吧,讓病人慢一些喝。但飯還是不能吃,可以喝些沒有殘渣的藕粉。三天後可以吃流食,或者家屬煲些低油少鹽的湯。”

    “七天後改換軟爛的食物,十五天後可以吃米飯炒菜,但要嚴格忌口,不能碰海鮮辛辣油炸還有生冷,至少一個月後恢複正常飲食……”

    醫生邊說,邊在單子上做大量标注。喻司亭全程都聽得認真。

    “然後沒有什麽其他的了,病人清醒了就可以送回病房。”

    “好的,謝謝醫生。”喻司亭拿好單子,然後幫忙把處置床推出手術室,送上電梯。

    初澄平躺着,仰視頭頂懸挂着的半截氧氣管晃晃蕩蕩,稍側目,瞧見兩道高挑的身影湊在一起,似乎是在讨論醫囑。

    “你們怎麽好像很熟的樣子?”初澄問。

    喻司亭停下與金董的交談,自然地回應:“沒有,我們剛認識。只是你做手術的時候在外面聊了一會兒。”

    初澄又狐疑地看向舅舅:“你們兩家之間有商業往來?”

    舅舅也搖頭:“沒有,不過以後可以試試。”

    “那就奇怪了。”初澄自言自語。

    兩個性格都沒那麽随和的人,居然能一拍即合,也是難得。

    談話間,病房已經到了。

    趁着搭手過床的功夫,護士長又囑咐了一遍注意事項。

    “近期間要避免吃藕片芹菜一類的拉絲食物和粗纖維。因為我們在他的胃裏下了很多個微型的止血钛夾,要防止它們被刮掉。當然也要避免活動,多卧床休息。等到胃腸裏的傷口恢複好了,止血夾就會自然脫落。”

    “知道了,麻煩您了。”初澄微笑着送別。

    熟悉的鈴聲再次響起,又是舅舅的電話。從早上開始,公司那邊對他的催促就沒有停過。

    初澄已經耽誤了金董太多事情,不想再耗費他的時間,于是開口道:“舅舅,有事您就先去忙吧。手術都已經做完了,不用擔心我。”

    金董剛想說沒關系,初澄又繼續道:“這是和我關系最好的同事。您剛才沒見他第一個來探病嘛?一會兒他陪我待着就行了,肯定能把我照顧好。”

    喻司亭聞言,配合地點了點頭:“金董放心吧,我會留在這兒。”

    因為擔心外甥,金董是臨時撇下項目過來的,現在确實有急事要處理。他遲疑片刻,點了點頭:“好,那我就先過去一趟,晚些再趕回來,你好好休息。”

    初澄滿臉乖巧:“恩,我累了,這就要睡覺了。”

    金董繼續道:“我讓秘書給你請了醫院護工,怕你不自在,不會随便進來打擾的,就在護士站專門守着你的病房。小喻走了之後,你小事按鈴,大事打給我,別怕麻煩。”

    初澄:“知道了。”

    舅舅拿出一張名片,轉向喻司亭:“麻煩你了,改日一定鄭重致謝。”

    “您言重了。”喻司亭借用了初澄的形容詞,“我們是關系很要好的同事。”

    喻司亭送金董出門上了電梯。再回病房時,初澄看他的眼神變成了一貫的打量風格。

    “送個別也聊這麽久?”

    喻司亭攤了攤手:“我之前就說了,你舅舅眼光不錯,說明我們品味相同,格調一致,聊得來很奇怪?”

    “你最好別猜他的心思。”初澄好心告誡。畢竟他昨天還改口說那是輛破車呢。

    “寒暄而已。”喻司亭表現得沒所謂。

    初澄仍然盯着他,問出了從剛才開始就注意到的事情:“空手來的?也不帶個果籃。”

    喻司亭反問:“你這個樣子,吃得了嗎?”

    初澄一樂:“別管我能不能吃,拿不拿是你的心意。”

    “行。”喻司亭妥協了,邊給他掖被角,邊承諾,“那我下次帶心意來。”

    初澄稍稍舒展四肢,緩解半日來的肢體和精神疲憊,帶着沉沉的鼻音說:“我沒什麽事了,你也不用特意留在這兒,有事我會叫護工的。”

    “你不是還等着我照顧嗎?”喻司亭随手搬了個塑料凳,坐在了床邊,“答應金董的事情,我不能食言啊。”

    初澄:“我就和他那麽随口一說。”

    喻司亭卻顯得态度認真,目光直直地看着落在床上:“所以,我到底是第一個來看你的人,還是除了金董以外唯一一個。看這個架勢,你應該連父母都沒告訴吧?”

    初澄含糊地應答:“昂——”

    “初澄,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想讓我來探病呢?說好的手術時間定下來就告訴我,甚至在你請假理由裏都沒提到。”喻司亭的語氣甚是真誠,“是我哪裏做得太差勁?”

    初澄沒料到他會這樣在意,略怔了片刻才開口:“不是,你別誤會。我沒有針對你一個人。我其實是誰都不想告訴,也誰都不想見。”

    喻司亭不太理解。

    初澄只好低聲解釋:“你就當我是社恐吧。我不大願意勞煩別人,也不喜歡迎來送往、興師動衆。”

    也許是小時候見的禮節太多了,初澄不喜歡客套結交之道,也不喜歡寒暄往來。

    他覺得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不用和人情世故混為一談。

    “就比如我生病了。作為同事來看,他們給我送花帶禮物,費了時也費了錢,我還覺得俗氣,又欠了人情。”

    當當——

    就在初澄話音剛落下的時候,有人敲了敲病房門,并且探身進來:“您好,有一束喻先生訂的花,是這個病房嗎?”

    初澄:“……”

    喻司亭站起身,上前接過:“給我吧,謝謝。”

    初澄看着他擺弄花束的動作,尴尬到表情都有些凝固。

    喻司亭卻還淡定,把花抱在懷裏看了看:“來的時候太匆忙,沒顧得上,就在網上訂了束。行為是有點俗氣,但在病房裏添點顏色也好。給,你的人情。”

    他訂的是一束散發着淡淡清香的西伯利亞百合,主體還搭配着綠桔梗,白綠系色彩溫和,又不失明亮,給人一種堅韌、生機勃勃的感覺。

    初澄伸手接過,湊在鼻尖聞了聞:“挺好看,我是說真的。”

    喻司亭笑笑:“恩,安慰得不錯,受用了。”

    初澄心情複雜,朝着被子裏縮了縮:“我麻醉還沒醒,你能不能別跟我計較。”

    喻司亭語氣淡淡:“好。”

    恰巧護士進門準備輸液,稍微打破了尴尬局面。初澄沒有再說話,順勢埋進了床鋪中。

    大約是他太累了,術後緊繃的神經得到了放松,這樣安靜躺了片刻,就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半個下午的時間,初澄的藥一瓶接着一瓶地輸,沒有停過。喻司亭也陪在病房裏,幫忙按鈴換藥,未曾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初澄蜷動了一下。

    喻司亭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動作:“醒了啊。”

    初澄咂了咂嘴唇,睜開眼睛,影影綽綽看到一人正捧書坐在床尾。

    “怎麽了?藥太涼了?”喻司亭合上書站起身,走到輸液杆旁調了調點滴的速度,然後用手指貼了貼他的手背,“最後一瓶了,堅持一下。我幫你灌個熱水袋放在手邊。”

    初澄搖頭:“不是……”

    “那是哪裏不舒服?”喻司亭停下轉身出去的動作,不解地看過來。

    初澄有些為難,欲言又止。

    早上他雖然沒吃東西,但是喝過水,又挂了這麽多吊瓶,這會兒有點代謝反應了。

    聽到他極輕的嘆氣聲後,喻司亭發現了端倪:“躺了這麽長時間了,你想不想去趟衛生間?”

    初澄沉默以對。

    “你好像不能動啊。”喻司亭反應過來的一瞬,眼睛不自覺地往下瞟,“要不要我幫你拿……”

    “不用。”初澄閉了閉眼,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找什麽。

    要命的是,金董的秘書還真在床下準備了這個東西。

    “之前不是還說讓我幫你提褲子嗎?這會兒怎麽害臊得厲害?”看着幾乎要縮到床尾去的人,喻司亭反客為主了。

    初澄原本白淨的臉已經染了幾分緋色:“……大哥,求你,別睚眦必報。”

    “可我在說真的,你不難受嗎?”喻司亭笑得愉悅,不想惡意逗弄他,但事實擺在眼前也沒有辦法,“你別為了面子勉強,我幫你把簾子拉起來……”

    “死都不可能。”初澄沒讓對方把話說完。

    喻司亭仍噙笑發問:“平常總把退休挂在嘴邊,這下知道還是年輕好了吧?”

    “非要等不能自理才辦退休嗎?你哪個單位的?”初澄脫口反駁他。

    雙方來往僵持幾分鐘後,喻司亭率先妥協了:“那你想怎麽辦?我,扶你起來?”

    初澄“嗯”了聲。

    喻司亭上前兩步,拉開被子,緩緩地把手臂探到初澄的身底,在環繞住的那刻,被他修纖的腰線震驚。

    這麽細窄的一道,不知道在出院以後要瘦成什麽樣子。

    喻司亭的胳膊實在精壯有力。初澄尚未使出任何勁兒,就已經被對方整個托了起來。

    難怪他剛才在說“扶”時候頓了頓。這應該是實實在在的“抱”才對。

    喻司亭把初澄放在地上,等到他完全站穩才松開手,轉身拿起吊瓶,把人送進衛生間。

    初澄自行關上了門。随後的好幾分鐘,衛生間裏都毫無動靜。

    喻司亭敲了敲門板:“好了嗎?”

    “再等一下。”初澄低緩的聲音傳出來。

    喻司亭倚在門外,忽然道:“我好像懂你不想被探病的意思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卻站着等你方便,還要問好了沒有,是有點奇怪。”

    無需回應,他又自顧自接下去,調侃意味十足:“為了避免尴尬,下次我再來探病的時候用不用自稱是朋友啊?”

    初澄本就羞惱,聽着門外響起的聲音更是又氣又笑,站在洗手臺前單手撩起一捧水,全都潑在了鏡子上。

    挺好的人長了條聲帶,偏偏自己所有的窘态又全都栽在他一人手上。

    我願意從今天開始吃素一個月,誰能把這家夥的嘴縫上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讀書筆記]

    初澄看諸葛亮舌戰群儒:

    恩~掌握話語權真的很重要。

    喻司亭讀孫子兵法:

    兵者皆詭道,無招勝有招。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