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內窺鏡室的工作狀态指示燈變為綠色。
初澄穿好鞋子下了診療床, 靠在通風的窗口處停留了二三十分鐘才慢慢壓下做普通胃鏡帶來的種種不适。
因為生理反應,他的眼角布着一圈濕亮的淡紅色,白淨修長的指節緊緊攥着窗臺的一個角。
“你還好嗎?”護士見他遲遲沒有離開, 溫柔地上前詢問, 順帶遞來幾張紙巾。
“好多了……”初澄開口說話時, 喉嚨口依舊有些明顯的惡心感,需要不斷地做深呼吸來緩和。
[廣播提示音:請C025號初澄到徐潔醫生的4號診室取檢查結果。]
“好, 那你再緩會兒。檢查後兩個小時左右可以吃點軟爛易消化的食物。如果你感覺有不舒服就再過來。”大約是覺得面前的患者看起來過于年輕,護士熱心告知,“醫生面談室和這裏是連通的, 不用出門, 直行左轉就到了。”
初澄:“謝謝。”
護士回了句“不客氣”。
當當——
初澄走到長廊盡頭, 禮貌地叩動兩下門板後, 自行推開進入。
面談室內窄長的桌子後坐着位大約50歲上下的女醫生。她擡起戴着口罩的臉孔,瞧了一眼:“初澄對吧?”
“是,您好。”初澄在她身前的圓凳上坐好, “請問,我的檢查結果有什麽問題嗎?”
“恩……”醫生看向桌上的電腦屏幕,稍沉吟了番。
初澄的心跟随着緊張起來。
果然, 下一秒對方指向內窺鏡檢查報告的圖像,開口道:“你的胃裏長了個東西。看, 在這個位置。不是普通的息肉,從彩片就能直觀感受出來, 它的直徑不算很小。”
初澄愣了愣, 但保持語氣平穩:“是, 腫瘤嗎?”
“目前來看, 是的。”醫生點了點頭, “但具體屬于什麽性質還需要通過活檢做進一步的病理才能判斷。”
“它會是良性的嗎?”短短一句聽不出太明顯的情緒起伏,但初澄把擺在桌下的手交扣在了一起。
醫生能看出他的緊張,緩解氣氛式地笑笑,口中的話術依然帶着專業與嚴謹性:“根據臨床經驗,它不會是惡性的。但作為醫生,我也不能向你保證它沒有一絲一毫癌變的可能。”
初澄沉默一瞬沒有說話。
醫生繼續道:“你不要聽名字就覺得害怕,其實腸胃類息肉和增生算是人體、尤其是男性中比較高發的疾病。只不過你現在這個年紀……的确有點小。”
初澄濡了濡唇:“那,這類情況是否會有明确的病因?”
“造成因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要看個人的體質。一部分患者是家族遺傳性的,還有就是平時的飲食起居習慣影響,形成慢性胃炎,損傷了胃粘膜之類的。”醫生說完,仔細地看了看初澄,“我都不用問,你這個憔悴的氣色必然是熬了大夜。”
初澄尴尬地抿了抿唇線:“昨晚是不舒服,沒睡好。那照目前的情況,我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麽。”
“等病理報告出來之後,我們肯定是建議盡快約個時間進行手術的,畢竟會有腹脹惡心的症狀,留着它只會是個潛在危險。但根據不同的情況,比如像胃腺瘤或者平滑肌瘤之類,采用的方案是不同的。”
醫生又看了看報告單:“你這個大概率還是會用胃鏡微創。到時候叫家屬一起過來,可以做個靜脈麻醉無痛摘除,就不會像今天這樣難受了。你的年紀輕,恢複能力應該會好,大概觀察個三五七天就能活蹦亂跳的出院了。”
初澄大致聽明白了情況,深吸了一口氣:“謝謝醫生。我再考慮一下,先等結果出來再做決定。”
“好,那你稍等,我把這份報告打出來給你,再送個檢測。手機繳費就行,七個工作日後在B座九樓病理科取結果。”醫生邊說,邊在電腦上進行了一系列的操作。
一個多小時後,初澄夾着個明黃色的檔案袋走出病理科。
他慢慢地沿着長廊走,自行翻看報告單,忽然聽到一聲有氣無力的呼喊。
“初老師~”
初澄擡頭,看到熟悉的少年身影披着外套坐在等候椅上。在他旁邊是閉目養神着的喻老師。
“出來了啊。”聽到鹿言叫人,喻司亭睜開眼。雖然他昨夜休息得不好,一雙黑眸仍然漆亮如墨,深邃異常。
初澄詫異地看了看腕表時間。自己至少已經進去兩三個小時了,他居然真的沒走。
“在等我?”
喻司亭:“恩。”
“老師,我也剛打完吊瓶。”臉色泛白的鹿言在旁笑了笑。他從昨天吐到現在,幾乎把胃裏都騰空了,聲音也顯得虛弱無力。
初澄說:“那還不趕緊回去休息。”
“做胃鏡肯定也是空腹。我要帶他去吃點東西,一起去嗎?” 喻司亭問。
“我沒什麽胃口。”初澄剛被探頭折磨得難受,實在不想吃東西。雖然他已經快二十個小時沒進食了。
“走吧。”喻司亭直接站起身,筆直俊健的身影在一衆患者背景中尤為出挑,沉嗓接道,“總不吃飯也不行啊。”
鹿言穿好外套,也邀請道:“走吧,初老師。看在我和我舅一直等你的份上。”
初澄不好再拒絕,只好邁步跟上。
*
喻司亭選的餐廳是醫院附近的晚茶。這會兒不是正經的餐時,店內的客人不多。
負責接待的服務生熱情上前:“歡迎光臨,請問客人幾位。”
喻司亭:“三位。”
“那坐在二樓散臺可以嗎?”服務生見他點頭,引領着走上電梯,“請跟我來這邊。”
晚茶餐廳大多是慢節奏氛圍。二層的客區無窗,唯一的照明光源就是天花板的幾排暖光燈,橘色布景顯得溫馨宜人。
一輛餐車被服務生推着經過,上面擺着滿滿的蒸屜,剛做出來的各種粵式小吃都冒着熱氣。
鹿言一副仔細挑選的樣子。喻司亭和初澄都不會和孩子搶,便在一旁聊起了天。
“檢查結果怎麽樣?”喻司亭端坐在桌對面詢問。
初澄用濕巾擦了擦手,如實相告:“說是在胃裏面長了個東西。病理結果還沒出,不過最後都是要做切除的。 ”
喻司亭投來的視線頗為峻肅:“嚴重嗎?準備什麽時候做手術?”
初澄搖搖頭:“還沒想好,怎麽也要等學校放假吧。”
“你別拖着。”對方的語氣帶着勸誡意味,“班裏的事情再多也重要不過身體。”
初澄說:“不用的,不是那麽急的病。”
他向來是能看得開的性格,從不鑽牛角尖,也不會把自己置于無用的自我消耗之中。
剛剛在醫院時,他也只是短暫地因為事發突然而怔了神,此刻已完全放松下來,甚至能夠回以輕松的微笑。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告訴我。”喻司亭感受到了對方的心态,沒再多言。
另一邊,鹿言依然拄着下巴面對着餐車,卻毫無結果。服務生有些尴尬地站着等。
喻司亭稍蹙眉端:“你還沒選好嗎?”
鹿言沒什麽食欲,懶懶道:“我不知道吃什麽……”
“這裏有鮑魚滑雞、豆豉蒸鳳爪、蟹粉小籠、黑松露叉燒包、粉蒸排骨、糖醋肉、青檸鲈魚……”服務生見客人猶豫不決,幹脆做起了菜品介紹。
沒等她報完菜名,鹿言的喉嚨一陣難受,忽然偏過身幹嘔一聲:“yue——”
服務生:“……”
喻司亭手疾眼快,精準地用自己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控制一下,不要惡心別人。”
“唔。”鹿言深吸一口氣緩住。
“給他來一碗八寶粥,一屜青瓜蝦餃,随便兩份口味淡些的小菜就行了。”喻司亭實在看不下去,随手拿起菜單瞥幾眼,替他做了決定。
服務生迅速記下,轉向另一邊:“那位先生呢?”
初澄的視線落在餐車上。即便那些晚茶樣式五花八門,卻絲毫無法引起他的口腹之欲。
桌位間寂靜了幾秒鐘。
喻司亭只好再開口:“他也一樣。”
“好的,幾位有需要再叫我。”服務生終于完成了本桌的點餐任務,長舒一口氣,拿上菜單推着餐車走開。
嗡——
初澄正想說些什麽,忽然看到喻司亭擺在桌上的手機亮起了來電顯示。
[喻總]
他實在有些好奇這個備注,但并沒有直接開口問,而是笑着示意對方先接。
喻司亭拿起手機按下接聽,湊到頰邊,淡淡地吐了三個字:“什麽事?”
電話另一端的人是位女性,嗓音沉着冷靜,還自帶着指點江山的霸氣:“聽着情緒不高啊。又折騰了一夜沒睡?”
“你兒子,滿地打滾。”
難得聽到喻老師如此疲憊的語氣,對方毫不掩飾地笑起來:“打不過你就加入呗。”
喻司亭臉色冷漠,噙唇反問:“好笑嗎?”
“好好好。”喻總也大抵了解鹿言的“磨舅”能力,明顯察覺到弟弟的耐心所剩不多,恢複正色道,“這樣吧,你今晚再觀察一下。如果他的情況還是很嚴重的話,我就派人去接他回來,免得分心照顧孩子影響你工作。”
鹿言與舅舅坐得近,隐約聽出電話裏是自己親媽的聲音,歪着身子悄悄貼近,分出一只耳朵去偷聽。
但他忘記了自己這會兒的虛弱狀态,胳膊無力,突然一下間身形沒穩住,斜斜地撞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哎~倒了倒了——”
喻司亭單手撐住外甥,嫌棄地朝外一推:“坐到對面去。”
剛好,服務生端着托盤過來,把兩份清淡的餐食送了上來。
喻司亭順勢補充三個字:“都吃完。”
“奧~”鹿言揉了揉撞疼的腮邊,把自己的粥碗挪到了初澄身邊。
喻司亭沒理會他,鎮定自若地繼續講電話:“不用,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現在班裏的老師忙的忙,病的病,還有沒出新婚蜜月期的,我沒辦法麻煩人家給他補缺課內容。”
“行吧。”大姐的提議被否決,只能再改換辦法,“那這陣子我讓家裏的營養師阿姨過去,到你那兒給小言準備三餐,再炖點湯養養胃。這樣你也省心些。”
“你看着安排吧。” 喻司亭又耐着性子聽喻總囑咐了幾句,然後挂斷了通話。
直到放下手機,他才注意到對面位置上的一對“病中難友”。
鹿言和初澄坐在椅子上并排喝粥。兩人放着滿桌的小菜不去動筷,偏要平分一只蝦餃,并且發出了異口同聲的訴求。
初澄:“我吃皮,你吃餡。”
鹿言:“你吃餡,我吃皮。”
“耍賴是不是?剛才那只就是我吃的。”初澄看向身旁的少年,在平分任務目标這件事上,絲毫沒有因為對方年紀小而讓他分毫。
喻司亭心情複雜地扯了扯嘴角。
讓他們倆有個正常的生活方式怎麽就這麽費勁。
作者有話要說:
霸總大姐:打不過你就加入呗。
喻司亭:我,加入他?
初澄(舉手):我能加入,讓我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