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1】
為了不影響初澄的發揮, 咨詢室的門板被喻司亭關上了。
“反正初老師是懂教育的。”鹿言依舊扒着門縫,“張熙真的要學美術嗎?畫畫這條路也很漫長,如果沒有全部家人的支持, 應該會走得很艱難吧。”
喻司亭持同樣觀點:“那她以後就要更努力了。”
“但你怎麽知道她一定能學成呢?舅, 你別忘了, 我們班需要申請特長生助學金的可還有個薛樂呢。”
鹿言轉頭看他一眼,朝着不遠處揚揚下巴。
另一邊的走廊上, 一個小姑娘正扶着老人慢慢地走。
那孩子的父母很早就都不在了,是爺爺奶奶含辛茹苦帶大的。小姑娘學武術特別能吃苦,十四五歲時就把帶棍空翻做得行雲流水。
薛樂和張熙兩個人都達到了補助的标準。但因為在同班級裏, 她們大概率要争一個名額。
“張熙母親說的也沒錯, 有些事情就是看命的。” 喻司亭說着, 發現鹿言還撅着屁股偷聽, 冷聲發問,“你還在這兒幹什麽呢?”
“看熱鬧啊!”鹿言絲毫沒有察覺危險就在身後,饒有興致道, “初老師的嘴簡直開了斬殺,太帶勁了。你不想聽聽嗎?”
喻司亭半點沒控制,擡腿朝那小子的屁股踹去, 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呃啊——”鹿言蹦起來,壓抑着慘叫, 捂着腿根疼得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委屈道, “我又怎麽了?我要把你告訴我媽!”
“你可真會找靠山啊。她但凡慣着兒子一星半點, 也不至于讓你落在我手上。”喻司亭好整以暇, 環着手臂悠悠道, “上午帶頭偷窺的是你吧?別以為躲得快我就看不見了。踩高爬窗, 上房揭瓦,踹你不冤。”
鹿言咂了咂嘴巴,說不出別的話。
喻司亭繼續道:“別閑着,回班裏看看還有幾個志願生在,帶他們打掃衛生擺桌椅去。”
“結果還不是你自己要聽?你直說的話,我早就讓地方了……踹什麽人啊?”鹿言小聲的嘟囔着。
喻司亭看他又慫又要開麥的樣子,忍笑兇一句:“快滾。”
鹿言罵罵咧咧地走後,喻司亭獨自站到樓梯道裏,倚着牆撥打了一個電話。
“喻老師嗎?有什麽事?”通話另一邊是學校教務處的辦公室座機。
喻老師:“嗯,楊主任,我想向您問一下,這期藝術推免生的名額緊張嗎?”
“這還用問?”聽筒那端的人完全沒猶豫,直接開嗓,“哪年不是比慘修羅場啊?”
“7班交上去的申請您收到了嗎?”這樣的答案在喻司亭的預料之中,也說明他的電話沒白打。
領導那邊傳出嘩啦嘩啦的紙張翻動聲,片刻後回應:“我剛看到。後交上來的那個張熙的申請可能有點困難。雖然沒有明确公布出來,但你們老師都心知肚明啊,一個班只有一個名額。她和薛樂湊到一起了。”
喻司亭的頭低垂着,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眼前的地磚,沉思幾秒鐘後緩聲說:“那麻煩你,把她們倆都打在名單上吧。”
教導主任沉默一瞬,明白了喻司亭的意思:“好吧。”
他對此并沒有表現出異議。兩人之前在高三年部合作過,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那我沒有別的事了。”喻司亭表達完自己的想法,正想挂斷電話,另一端忽然響起聲音。
“等一下。”
“嗯。”喻司亭應答一聲,表示自己還在聽。
教導主任繼續說:“最近事多沒什麽空找你談,新的語文老師在你班裏怎麽樣?”
畢竟當初學校做安排的時候,班主任曾明确反對。身為手掌配課權的教務領導,他總要聽聽後續反饋。
喻司亭隔着樓梯間的門看向依然緊閉的咨詢室,情緒不顯著道:“暫時還挑不出什麽。”
主任稍稍放下心:“如果算周歲的話初老師才22,小着呢,要學的東西當然多。你帶着他點,萬一以後也像你一樣成長起來,成為我們十中雙傑也說不定。”
“領導。”喻司亭似是持不同意見,無顧及地反駁,“我建議您以後少做像這樣沒用的教職工心理調查。有時間搞一些實際的單聊訪談,多了解一下您下屬的理想志向情況,然後再談什麽雙傑的目标。”
尤其是像初澄這種重點關注對象。22歲就已經在渴望退休的,您還是別指望了。
電話另一頭的楊主任笑笑,他早都習慣了喻老師怼天怼地的毒舌屬性,并且拿他沒一點辦法。
“行啦。關于補助,你要表達的意思我懂了,回頭你或者初老師過來一趟取材料就好。”
剛好在這時不遠處傳來開關門的聲音,一個人影從樓梯邊走過。應該是張熙的父親氣沖沖地出來了。
喻司亭應了一聲後挂斷電話,伸手拍了拍剛倚靠過牆壁的襯衫袖口,徑直走進咨詢室。
初澄正在裏面低頭整理資料,眉梢間溢着清秀恬澹。
他剛把學生父親怼得啞口無言,吃了學歷文化的虧,自己倒是雲淡風輕,像沒事人一樣。
初澄的餘光瞥到喻司亭進來,噙笑問:“喻老師聽我的牆角了吧?”
剛才明明突然開門又不進來,出現的及時程度堪比電視劇裏急于救駕的八府巡按。
喻司亭撩開長腿,向裏走了幾步:“這是誇自己呢?”
“哪敢啊。”不等人再開口,初老師自顧自地做起了檢讨,“我知道自己又做事沒章法了,身為主持工作的老師不該當面怼家長。不挨前輩□□就不錯了。”
只不過他的尾音佻佞,聽起來口是心非,不是很真誠。
喻司亭自然地摘出自己:“我可沒說。況且你的那些詞,我聽着還挺體面的。”
初澄聞言笑嘆,整理好手上的資料遞給他:“可是怎麽辦呀。”
“家長死活不同意孩子報考藝術,誰也不能強求。我看她媽媽還病着,支持她學畫畫确實有點困難。能讓張熙如願的唯一辦法,就要看她能不能拿到推免生名額了。”
被送到喻老師手上的是一摞被家長棄如廢紙的畫稿。
即便張熙從沒系統學過,但她每一張都畫得很好。每一根線條中都有情感與幻想的傾注,帶着真實的律動感。
這樣的天賦如果不能接受專業的培養,實在可惜了。
喻司亭随意翻看了幾張,沒有過多評價,而是看向眼前明顯疲憊的副班:“先別想太多,這個時間該去吃飯了。”
要不……
“啊對,我得趕緊去食堂了。”初澄忽然出言打斷對方的後半句,想起周師兄發來的消息,自己到現在都沒回呢。
他連忙拿上手機,道了聲“喻老師回見”就匆匆忙忙地離開。
喻司亭看着那道溜得極快的背影,無奈将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午飯邀請咽下去,替他整理好資料,關了燈離開。
*
階段性的家長會落幕,各班開始整理上報自己的藝術生分流情況。
下午空閑時,初澄被派去拿7班的表格資料。
教務處門外當真的是個聽牆角的好地方。不過風水輪流轉,上一次初澄聽到的是喻司亭吐槽自己,這次竟然有其他老師在吐槽大哥。
“楊主任,我不明白為什麽七班會有兩個全款助學金的名額。這恐怕有點不符合規定吧。”
“我只能說,學校給每個班的名額都是一樣的。 ”
“可是單據上明明是兩個名字。我知道這件事是不公開的,我現在有點越權查問。但我想知道理由,哪怕是說因為他的班級成績突出,需要占據更好的資源,我也無話可說。”
“我說了,他也只有一個名額。這點毋庸置疑。”
“……”
雖然楊主任從始至終強調的都只有一件事,但他的态度剛堅,讓那位言辭犀利的老師也無法再說別的。
初澄還想再聽聽,卻發現裏面的人準備離開了。作為7班當事人,他選擇禮貌性地回避,到本樓層的水房躲了躲,等她走了才折返回去。
“你們班的。”教導主任擡頭看到來人,從抽屜裏拿出相關檔案袋。
初澄着意看了看,裏面關于藝術特長生助學金的申請表格真的有兩份,忍不住詢問詳情:“楊主任,這個推免生是每班只有一個名額嗎?”
對方點了點頭:“有什麽疑問嗎?”
初澄沒說話,直接抽出那兩張相同的單據晃了晃。
楊主任靠進軟椅裏 ,語氣稀疏平常:“還不是因為你們班的兩個都挺艱難,孩子又懂事。喻老師也犯難了。”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
初澄又揣摩了大哥的性格,瞬間恍然:“您是說,喻老師自己出錢私下貼了一份?那剛才……”
為什麽不向那位老師解釋清楚呢?
初澄覺得這樣十分不妥。
喻司亭帶的班級雖然成績優秀,但畢竟他本人年資有限,而且為人孤傲。這樣會讓他被針對的。
“所以這是又被你聽到了?”教務處領導從他臉上的表情發現了端倪,“喻司亭不想這件事被學生和家長知道。而且剛才那位老師是無心的,原本補助生細則就是不對外進行公示的,只不過她在我這裏拿材料,不小心看到了而已。”
初澄沒打斷,也沒再說話,但他蹙起的眉端展露了心思。
楊主任只好繼續解釋:“每個班情況特殊的學生都不少,學校只能這樣進行名額分配,保持相對公平。”
初澄道:“這些話,您好像更應該對喻老師說。”
主任驀然一笑:“他才不會在乎這個,說了沒準還要嫌我啰嗦。那小子剛才還給我提建議呢,說什麽關注下屬的理想,你說他是不是沒事找事?”
“……倒也不算吧。”他只不過是報不出我的身份證。
初澄沒再多言,和領導道了謝,返回辦公室樓層,路過數學組時順帶去把表格交給喻司亭。
“表情不對勁,怎麽了?”喻老師正忙于備課,看到副班稍顯異常的工作情緒,停下了算題的筆。
“我剛才在教務處門前,聽到了點職場糾紛。”初澄忍不住和他說了剛才的事情經過,說總覺得被同事誤解終歸不好。
喻司亭的反應果然與楊主任所說如出一轍,态度實為夷淡:“別人怎麽想,重要嗎?”
“有些時候,做的多說的少會給自己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初澄自己本身就是個懶得費口舌的人,可他也知道,在很多場合“清者自清”這種事并不起作用。
“其實只要是我不在意,別人怎麽誤解并沒有任何分別。”
喻司亭轉動半身,端正地直視過來,語氣仿佛是在安撫鬧脾氣的小孩子:“況且,應當知道真相、或者自己想要去探求真相的人,總會有答案的。比如你,我什麽都沒說,你不是也猜到了麽?”
初澄說不過他,也不想再費力去替人計較,撇了撇嘴角:“這時候假佛系,你毒舌我的時候那種本事呢?”
喻司亭蘇沉一笑:“大概此消彼長吧。”
見初澄不懂,他又解釋:“兩個人共同管理一個班,只要有一個能控場的就夠了,不然顯得太強勢。”
初澄:“……”
聽聽,我在他嘴裏居然變成了強勢的那個。
初澄沉默着腹诽一會兒,卻又免不了好奇:“強行添一個藝術類全額補助要花多少錢啊?”
如果不走國家津貼,應該很燒錢吧。單是畫室後期的集訓學費就很貴了。
喻司亭的笑意不改:“你沒必要問。”
雖然喻老師沒有不好的意思,只是表達還輪不到讓副班掏錢。但這話的殺傷力依然不亞于一句直白的“你補不起的”。
看吧,他這會兒又來勁了。
“也是,兩個人共同管理班級,有一個冤大頭就夠了。”初澄覺得自找沒趣,把申請單拍在他辦公桌上,麻利地下班回家。
【21-2】
藝術特長生分流塵埃落定後,7班的教室空出了好幾個位置。
喻司亭重新排座,把後排的空間擴大了些,給副班單獨放了張辦公桌。于是初澄擁有自己的地盤,從鹿言的身邊挪到了後面。
而這個十月,可謂是學生們心情最躁動的時候。因為每到中旬,各班就要開始籌備校園運動會了。這也是十中每年最盛大的活動慶典。
運動會項目不單單針對學生。為了帶起師生同歡的氛圍,甚至連每個教師辦公組都有固定的kpi。不僅要參加運動場上的比拼,還要在聯歡晚會上出節目。
學校最終會以辦公組為單位計分排名。說官方點是以教師文娛風貌的方式進行公示,通俗講就是會成為職場一年的茶餘笑談。
午休時間,語文組內的同事們讨論起這件事,英語組的幾位老師也被拉過來一起閑聊。
向來十中的英語老師們都以多才多藝聞名,在這種活動中的搶手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我說英語組怎麽沒人呢。原來都湊這兒來強強聯合了?”年輕女老師們溫婉的談話聲中混入了一道高嗓門,然後便見好幾個高挑青年不請自來。
這是體育組和微機組合并在一起,派過來談條件的代表。
在運動會上,各辦公組之間互換kpi是傳統,只要披着名字報上去,學校領導們是最樂得看熱鬧的。
“各位才藝大神們,考不考慮救我們一命?到時候體育組上場跑步的可以在衣服上拉各位的贊助,語文組和英語組都可以一起帶上。就寫‘I love chinese’怎麽樣?”體育組的同事說着還在胸口比了個愛心。
沈楠楠和另外一位身材嬌小的英語老師被逗得笑不停,卻不好意思道:“祝老師,你來晚啦。”
“大膽。”年輕的體育老師性格活潑,與同齡同事們也較為熟悉,說話自然随性了些,“還有誰比我先觊觎唱歌比賽冠軍了?”
“小子,別動我的人啊。英語組的才藝早就被理化組預定了,輪得到你們嗎?”
周瑾本是路過,聽見辦公室裏的笑聲,也忍不住扒着窗口湊湊熱鬧。他順帶扔給男同事一個眼神,表示自己已在暗中觀察。
“行行行,算你們下手快啊。”體育組老師見一路不通,又快速找尋了新目标,眼神落向另一邊的帥氣同事,忙湊上去攀扯,“初澄老師,對吧?幸會幸會!一看您長的樣子就有才藝傍身。要不,替我們體育組出個節目?”
初澄新手上路,還沒見識過這種場面,被問得一愣。
楊老師擡手拎起一套語文資料,用試卷阻擋,切斷了對方熱切的目光,救場道:“別忽悠我徒弟,他再有才能也是語文組的。”
微機組苦于節目kpi,也是見人就逮:“楊老師,您上一次的雙筆書法可真是絕,一整年了還在被津津樂道。要不,今年再請您份墨寶?”
很快,語文組的同事們就被邀請了個遍。
大家忍不住調侃:“這幾個土匪到底哪來的?你們是教師組的還是單口相聲組?”
“求賢若渴”的微機老師也表示無奈:“我真的會繃不住,年年都要和體育組綁在一起表演武術,去年就被雙節棍誤傷,打得我一身青紫還評不上工傷。”
“哎?說什麽呢?你們良心不痛嗎?”兩大猛男教學組內突然內讧,體育老師不甘示弱,“還沒嫌你們拖後腿呢,連空翻都不會。”
微機老師叫嚣:“回去就把你們幾個的電腦相冊黑了,公之于衆,放在校門口大屏幕上滾動播出。”
體育組的畫風逐漸癫狂,忙呼:“還有這好事兒?可得記得幫我打征婚标簽啊。”
“哎,你們別吵。”同行來的另一位體育老師忽然想到什麽,從門口探身出去,“隔壁是數學組吧?這幾個老小子真坐得住哈。年年他們的節目都倒數第一,這麽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也不知道過來找找外援。”
周瑾依然趴着窗口,早就習慣一樣,笑稱:“你的數學大哥們還用說嗎?主打就是一個穩重氣派,不動如山。”
大家齊聲笑笑,各抒己見。
有了各科老師們的集會,語文組熱鬧了一整個下午。
晚飯前最後一堂,7班是自習課。初澄回到教室裏,和喻司亭商量運動會的相關事宜。
“你不用太插手,放權下去,讓他們自己辦就行了。”大哥帶班,向來是一個散養模式。喻司亭說這話時,捧着一本帶封皮的課外書,看得津津有味。
初澄任職副班以來,深覺7班的自制自律能力強,便也沒有太多異議,臨時把一節自習課改成了活動讨論課。
7班原體委白小龍已經轉到了體育班,他本屬的工作事宜就落在其他班委身上。
但班幹部們的執行能力比初澄想得還要強。他們只用幾分鐘開了個小會,就已經完成了方案共識。
班長鹿言負責統計各種項目的報名情況。
學委徐婉婉詢問同學們的表演意願,籌備聯歡晚會的節目。
生委季雅楠負責預定和采買帽子、坐墊、熒光棒等各種集體物品。
……
季雅楠甚至已準備充分地站上了講臺:“我投在前面大屏幕上的是我們本次運動會班服的備選印刷圖案,大家每人可以選擇一到兩個編號,寫在紙上交給我。最後我們按照票數來敲定。”
“必須是4號,猛虎下山,花紋印滿。”
“是男人就得穿粉色。”
“黑紅配白,誰也不愛。”
“……”
難得在校期間不用穿校服,大家的參與熱情都很高漲。
趁着班級裏的學生們吵吵嚷嚷,初澄站到喻司亭旁邊和他小聲聊天:“喻老師,我聽說你們組每年文娛表演的得票數都倒數第一,真的假的?”
喻司亭答得坦誠:“真的。”
數學大佬們一向披着幹練專業的精英外皮,好不容易被發現有如此明顯的弱項。
初澄抓住機會追問:“都表演的什麽?你們怎麽做到的?”
喻司亭合上那本書,擡起頭,不必細細思量便道:“不知道,沒參與過。”
“我想也是。”初澄想象不出喻老師上臺表演會是種什麽景象,自言自語一番後,又問,“那今年呢,會不會有什麽不一樣的?畢竟組裏也來了新鮮血液吧?”
“就算是新人,靠自己的也不行。”喻司亭換了換姿勢,一條長腿随意地曲搭着,使修長流暢的身形線條更加好看。他稍稍側目過來,自然地與身畔人附耳交談。
“他們倒是想通過我來打你的主意。畢竟某老師在首秀課上就信手拈來地唱了歌,在新鮮血液裏也算是熾手可熱。”
“哈?”初澄一驚,沒在意到兩人已經被湊得無比親密,繼續聊着,“喻老師不會就這麽賣副班吧?”
喻司亭笑笑:“我又不是傻,閑着沒事給你找活幹。”
初澄更加好奇:“那你是怎麽推掉的?”
喻司亭的聲音低而沉,又環抱手臂略垂着頭,姿态悠閑的樣子像是在與人說悄悄話:“我跟他們說,我一周要劈頭蓋臉地罵嫩鳥八次,換成是你們還會願意來奉獻嗎?”
“哈哈哈。”初澄笑得開心,話音一轉,“但你說的是事實,我每個星期都數着呢。”
他說完忽然撤身,去查看學生們統計項目的進度。
只餘喻司亭一人倚門嗤嘆:“現在的年輕人,沒良心。”
*
晚自習期間,喻司亭抽空給學生們做了個數學小測驗,然後就一直留在教室裏批卷。
初澄忙裏偷閑,回辦公室做自己的事。
快要放學時,班級幾個女生紮着堆到語文辦公室裏來尋他。
“怎麽了?”初澄一邊抄寫教案,一邊問。
“初老師,我們班的晚會定下來了。是和5班的女生們合出一個古典舞蹈的節目。”開口彙報的是徐婉婉。
初澄擡頭看向笑容明豔的小姑娘:“大哥說了,你們自己決定就好。”
“恩……那個,我們現在有個不情之請。”站在最後的女生開口,還小心地觀察着初老師的神情。
初澄頓了頓:“你們不會是想要我一起上臺吧?”
女生們互相看看,都笑了笑,沒有否認。
從十中之前的留存節目來看,學生邀請老師一起表演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所以初澄一下子就猜到了學生們的來意。
他苦笑着揉了揉自己松軟的發頂:“饒了我吧。我肢體不協調,到時候肯定會把你們的舞臺破壞掉的。”
“沒事沒事。”學生忙擺手道,“老師,我們會把你教會的。”
“我絕對會有事!”初澄無情掐斷孩子們的這個念想,“讓我跳舞不可能,即便你們能說服大哥,也說服不了我。”
“那不跳舞可以嗎?”徐婉婉接過話茬。
“對,只要幫我們露個臉,賺賺好感票就可以了!”
“行不行~也是為了班級榮譽嘛!”
“初老師——”
初澄剛在語文組和數學組各逃過一劫。這會兒又開始被自己的親學生們軟磨硬泡,實在無奈。
放學鈴聲準時響起,初澄沒辦法,為了脫身,只好應允道:“這樣吧,如果你們能幫我想到一個難度不大,又不違和的角色融入,那我就再考慮。 ”
“那好,一言為定。”女生們見他妥協,也不再為難,道着“初老師再見”,便退出去冥思苦想了。
韓芮的腳步走得很慢,被留在了最後,她站在門邊猶豫片刻,忽然開口試探:“如果讓老師來彈琴或者是筝的話,可以嗎?”
“可你怎麽知道我會彈呢?這不是一項普通人的常備技能。”自己的課代表已經有好幾天都心不在焉了。她現在主動來說話,初澄自然笑着回答。
韓芮遲疑道:“是初老爺子這樣寫的。”
初澄一怔。
“對不起初老師,我不是故意刺探您的隐私。”韓芮忙道歉,她覺得自己這樣很不禮貌,可又要解釋清楚,“那本書我真的已經買了很久,而且讀過好幾次了。”
初澄恍然理解了為什麽最近一直覺得這孩子怪怪的。原來是因為這樣。
他笑笑:“你喜歡他的書啊?”
提起這個,韓芮明顯活潑了些:“恩!初先生早期的文字平和溫暖又有感染力,尤其是寫到家庭,字裏行間都是愛。後期的作品又大氣磅礴,筆下有跨越時間和生死的偉岸。”
因為看過手書,我還特地去研究了先生的字。所以也知道你們的筆體,不只是相像而已……
初澄說:“謝謝你的喜歡,回頭我會向他轉達。”
韓芮臉紅,垂了垂頭。
初澄繼續開口:“那你們要跳什麽曲子?”
“啊?”話題轉換得有些快,學生沒反應過來。
初澄解釋:“我都好久不彈了,總得提前練習一下。”
“您這是,答應了嗎?”從初老師默認家境到現在,韓芮都覺得不太真實。
“我說過啊,只要你們能幫我們找到合适的角色融入,我就可以參加。”初澄說完,又輕聲地補了一句,“但是,你不可以和別人說我和初先生的關系哦。”
“恩~”韓芮喜出望外,用力地點頭,“那回頭我就把曲子發給老師。”
“去吧。”
“初老師再見!”
初澄目送着學生離開後,嘴角的笑意立刻收了收,坐回到辦公桌前點開電子書庫。
看看我家老爺子在書裏是怎麽說我的。
小時候學琴不用心,調皮剪琴弦……我怎麽不記得還有這事?還用家裏收藏的古譜疊了小飛機?最後被祖母用家法打手心揍哭了。
見鬼,怎麽什麽都寫啊?
初老師此刻怨念附身,兀自化身成了親爹的黑粉,毫不猶豫,反手就是一個“踩”評。
真是的,難道我在學生跟前不要面子的嗎?
【21-3】
距離校園運動會只剩下最後一天。按慣例,全年級停晚自習。
從下午開始,各班就都利用這段寶貴時間做起了活動前的最後準備。
日落前的操場上很是熱鬧,有在賽道上組團拉體能的學生,在甬路上做隊形調整的方隊,在人造草坪上彩排的表演團體……到處都是師生同樂的場面。
因為喻司亭總是做“甩手掌櫃”,7班上述各種任務的監管工作就都落在了班長的頭上。
這陣子鹿言實在被累壞了。初澄有點心疼他的工作量,見孩子傍晚時還忙着,去食堂買冰可樂也順手給他帶了一瓶。
“謝謝初老師。”鹿言從忙碌中抽了個空閑,并排和初澄坐在看臺的石階上休息。他仔細瞧了瞧飲料瓶,拿起來插上吸管喝了口。
初澄問:“能回家了?”
“早着呢。”鹿言含着吸管,抹了一把下颌邊的汗水,“那邊還等着我幫忙測四百米成績,然後給接力項目排棒呢。”
初澄只能表示慰問和同情:“辛苦你啦。攤上個不作為的親舅班主任。”
鹿言笑笑,似是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身為班長,卻要操着班主任心的工作狀态:“其實也還好。畢竟大哥起的最大作用是主心骨。只要他在,其他的所有工作我做起來都會得心應手的。”
“不過小鹿同學還是功不可沒。我也看好你。”初澄舉起冰飲料,潇灑地朝着他湊了湊。
鹿言配合地向前稍傾:“幹杯。”
玻璃瓶碰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哎?初老師。”鹿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細細咀嚼才回過味來,“你和大哥的黑白臉扮得不錯啊。一個盡情地鞭撻壓榨,一個負責共情洗腦。再這麽幹下去,生産隊的驢都能讓你們倆給找到自己的人生大義了。”
初澄噗嗤一聲:“畫餅失敗。”
鹿言一臉拜托的表情:“您快別pua我了,再拖延下去我,我今天可真回不了家了。”
“忙去吧。”初澄原本只是看勤勞的班長口幹舌燥,想叫他過來喝口水而已。
醒悟的鹿言一路小跑着回歸了人民群衆中。可樂瓶裏的飲料還剩一大半,被他留在了臺階上。
初澄繼續自己坐着,閑适地眺望遠處雪白的球網,被秋風鼓動。
過了不多一會兒,他聽見身畔有腳步聲。是7班那位“放羊”的大家長邁着穩緩的步子,像監工一樣走來。
“怎麽還沒下班?”初澄仰起頭,逆着尚有些刺目的日光,眯着眼只能看清他俊朗的下颌線。
“一般情況下,我都只是吓唬吓唬鹿言而已,不會真的丢下他自己回去。”喻司亭爬了幾級臺階,在副班身側坐下時,五官輪廓才清晰起來。
初澄揚揚唇角:“哦對,你還要等他,我差點忘了這茬。”
喻老師撫平自己長褲上的褶皺,手背不經意刮到了涼津津的東西,低頭看去,啓唇道:“都什麽天氣了還喝這麽冰。”
初澄随口歪曲事實:“我好大兒給我買的,不能辜負了他的心意。”
聽到這個開玩笑的稱呼,喻司亭一怔,片刻才反應過來:“鹿言啊?你給他買的吧?”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初老師的嘴硬沒能撐過三秒。
人家的親舅瞥來一眼,語速徐徐:“鹿言從來不喝碳酸飲料。他腸胃不好,比你注重養生。”
“……”這一波,初澄遭受了雙倍暴擊。
喻司亭嘴上雖然毒舌,但還是拿起手邊的飲料,抽出吸管,接着鹿言喝剩下的瓶子抿了一口。
兩人都沒再說話,并肩坐在臺階高處喝着冰汽水,看着下面熙攘的人群,感受陣陣晚風吹在身上的爽冽。
直到班裏的生活委員季雅楠拿着兩個手提袋爬上來。
“初老師,我正找你呢,大哥也在。這是按照你們的尺碼做的班服,雖然大家都說你們倆肯定不能穿,但還是要擁有。”
女孩子把衣服袋放在兩人身邊,細心地提醒:“185身高往上的尺寸就都是一樣的,你們随便拿。”
“謝謝,我會拿回去好好保存。”初澄微笑着收下,目送着學生又吭哧吭哧地爬臺階下去。
等他收回視線時,發現喻司亭的目光筆直地落在自己臉上,疑惑道:“怎麽了?”
喻老師不露聲色地瞥了眼臺階上的衣服袋,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
“初澄!”
初老師沒來得及追問,遠遠瞧見周師兄已經站在操場的入口處朝他擺手了,只好先起身。
“那喻老師慢等,我先走啦。”
喻司亭依舊沒說話,迎着朦胧的橘金色日光舉了舉手裏沒喝完的可樂。
初澄也回應式地晃了晃,算作無聲告別,然後踩着臺階下去,伴着夕陽灑落的餘晖下班回家。
夜晚,收拾好一切的初澄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漫步回到自己房間。
他打開手機音頻軟件,放了一首《蘭亭序》的古筝曲。
因為從音樂社借來的樂器都被放在了學校,所以這幾天的晚上,他都只能聽譜練習。
伴着舒緩流淌的樂聲,初澄不自覺地在飄窗上打起了拍子。月光柔和似水,在窗面鋪下一層銀紗,而他細長漂亮的指節宛若在其上舞蹈。
嗡嗡——
微信通知接連震響,打亂了他的曲拍。
初澄點開手機查看。都是7班班群內發來的消息。
這個群聊裏所有老師都在。如果不是有活動buff加持,平常絕對不會像這樣熱鬧。
[季雅楠:明早6點在操場南角集合,我會打出班标。大家穿上班服,帶好帽子。天氣小雨,注意保暖。@全員]
通知消息一出,其他學生紛紛回複,然後就着這陣熱鬧聊起來。
運動會前夕,大家都有些睡不着。借着興奮勁,有膽大的學生艾特起了喻司亭。
[大哥明天會穿班服嗎?@喻]
群內半晌沒有回應,鹿言發了時事報告。
[他已讀了,但選擇不回。]
于是學生們識相地改換攻略路線。
[初老師明天會穿班服嗎?@初]
不過是一件印圖襯衫而已。既然團體集會,也沒什麽不能融入的。
初澄如此想着,手上便打了個“會”字。
[好耶!]
學生歡呼,還發出一個瘋狂搖閃光棒打call的表情包,被大家+1+1+1排起了隊形。
初澄起身,去客廳拿回裝着班服的袋子,想試試看合不合身。
可當衣服被散開的一瞬,他不可控制地愣住神。
那件襯衫的胸口和後背處各印了一版卡通漫畫形象,圖案邊有一團小字,大概能辨認出是“I”和“愛心love”的造型。
衣服從總體上來說和商場裏賣的印花襯衫款式沒有什麽太大區別,只多了些定制風的設計感。
但初澄仔細盯了上面的圖案半晌。
這連發型神态都惟妙惟肖的印圖形象……難道不是喻司亭嗎?
待初澄回神,發在群內的消息早已來不及撤回。
他苦惱地抱起頭,薅了薅自己的頭發。
不是,印成這樣他怎麽穿出去見人啊?
*
經過一整晚的糾結,初澄還是不想失信于學生。在運動會的清晨,他終究是把班服穿在運動外套裏面,走出了家門。
雖然今天的天氣有些陰霾,但絲毫沒有影響到十中操場上的熱烈氛圍。
因為每個人都需要起早,喻司亭給班級同學統一定了包子和豆漿。初澄到時,大半的學生已經坐好在吃早餐了。
“啊~欺騙我的感情,他們倆都沒穿!”
“不可能穿啊。我就說你們選的圖不會被翻牌子吧。”
“我不管,反正我愛大哥。”
“初老師!”
初澄在學生雜亂的聊天聲中,聽到一聲熟悉的喚聲。四處張望時,驚喜地發現那些剛轉班出去的學生們又都坐回來了。
到了藝考後期,他們本來就是要再回原班級學文化課的,此時另分藝術班只是因為個別學生需要經常請假出入學校,這樣更方便管理。
白小龍站在看臺最高的一階,忿忿不平道:“我依然是7班一份子啊。你們偷偷訂班服居然不告訴我!”
其他學生嗆聲:“體委,你還敢說,明顯是你自己逃避幹活。”
“我哪有?!天地良心,我出去參加體測啦,昨天晚上才回學校的。”白小龍說着還朝着自己的口袋裏摸索,“不信的話我給你們找假條。”
“別吵啦。”季雅楠從書包裏拿出幾套剩餘的,分發給歸隊的藝術生們,“給你們帶啦,這幾套是大哥特地叮囑我加印出來的,他自費。”
“喔,這圖案酷啊。”白小龍接過班服,誇張地表忠心,“我對高二7班的赤誠天地可鑒。從此以後,我生是大哥的人,死是大哥的鬼。”
“別。”另一邊的喻司亭隔着八丈遠也聽見了他的大嗓門,頗為嫌棄地拒絕,“沒有必要。”
“就你會說?”另外的體育生江之博也不甘示弱,大庭廣衆就作勢要脫衣服,“我立馬穿上,卷死你信不信?”
前排同學們笑嚷:“大哥你快管管!耍流氓了。”
喻司亭冷淡地瞥他一眼:“衛生間換去。”
“好嘞。”學生瞬間慫了一半,老實地放下胳膊。
同班生朝着他的背影喊:“穿上大哥的衣服,就是大哥的人了!一會兒上賽道,不許給他丢臉。”
江之博胸有成竹,回身立下不能更中二的flag:“放心,今天高二7班的名字要在這個運動場上成為傳奇。”
身畔的吵鬧聲不絕于耳。
初澄卻沒有發表言論。他從保溫箱裏掏了個肉餡的包子,縮在人群裏默默地啃,順帶還把自己外套領口的拉鏈拉得嚴嚴實實。
後排一組學生揮舞着熒光棒練習打氣節奏,也不知是誰冒失地朝前撞了一下。
緊鄰落座的好幾個學生都受到影響,跟随着騷亂幾分。
初澄一時沒拿穩,剛咬了一口的灌湯雞汁餡包子順着手腕邊緣滾落,正正好好掉在他淺色的外套上。
“恩~”
初澄嘴裏還含着沒咽下的包子,但在這一刻,卻鼓着腮邊愣在了原地,好看的眼底都染着絕望。
救……救命。
作者有話要說:
初澄(打死不脫):穿上衣服就是他的人?你們之前可沒這麽說。
喻司亭(盯):初老師,你好像不太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