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罚一掷……

    勒布朗瞬间如坠冰窖。

    如果刚才哨子没吹，被林东反击打进，勒布朗不会有什么别的感觉，只会憋着劲儿找机会再来第二次。

    而如果刚才一肘打中，把樱木花道干到了地上去，那勒布朗也不会有别的感觉，而只会是内心窃喜庆幸。

    是对方自己重心沉得太低才打到头的，这样的挥肘顶天了算一个一级恶意，自己不至于下场，但樱木花道却要和这球场拜拜了，毕竟这一肘汇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少说也要让他去医院里躺上几天。

    可是，一样都没有发生。

    裁判响了哨，而樱木花道也没有受伤，这个两罚一掷完全是自己白送出去的。

    而随之送出的还有……

    大镜头给出了刚才勒布朗挥肘的画面。

    事实上，刚才他抬肘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超音速场边的人都已经为此喊了起来，就算不回放慢镜头，这哨吹得也毫无争议。

    ——哈哈哈，还以为那家伙真改好了，结果打不过就又来这套！

    ——西雅图人对他这套太了解了，那些勒布朗的球迷赶紧醒醒吧！

    ——还好樱木反应快，这一肘要打中了还得了？

    ——这才给个一级恶意？这该给二级，直接驱逐出场啊！

    ——打什么篮球呢，我看你不如原地退役改行去打拳击！

    ——哈哈哈，他的拳头连樱木都能挡住，打拳击没前途的，不过身材倒是很好，要不考虑考虑拍三J片得了，保证前途光明！

    现场一片哄堂大笑声，球迷们的声音如一根根刺般扎进了勒布朗的耳朵里，大屏幕上的回放镜头，也如同一根针般扎进他心里。

    曾经在球场上，他也属于最容易被别人犯规的对象，那些打不过自己的蠢货，除了动手除了拉拽除了吼叫外，什么都做不了。

    勒布朗一向对那些人不屑一顾，可没想到在遇到林东后……自己却成了那个最令人不耻的东西！

    本就处于极度紧张中的勒布朗，猛然间脑海里一空，感觉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世青赛赛场。

    ——赶他出去！赶他出去！赶他出去！

    那個让他绝望的夏天，那个让他洒泪的球场。

    母亲的哭泣，教练的失望，飞走的合同，抛弃了他的学校。

    绝望、害怕、担心、恐惧、自责，种种心理在瞬间统统都回到了勒布朗的身上。

    ——哈哈，大明星儿子回来了？怎么又蹲这里？哈哈哈哈，下次进去，我教教你怎么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勒布朗，我不会害你，学校已经不打算给你机会了，你还是放弃吧。

    ——什么叫篮球可以改变命运？记住，小子，篮球改变不了你的命运，你迟早得回到这里，阿克伦的胡桃树大街！你是在这里出生的，伱只属于这里！

    ——嗨，勒布朗，没打球了吗？要不跟我去跑跑白单？你身材高大，身上很容易藏东西！

    可怕的环境，可怕的对话，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这些话曾经刺激着他成长，让他在这几年内付出了一切去试图改变。

    可当付出的一切却仍旧不及别人正常的进步，可当自己在球场上仍旧无能为力。

    当一切都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乃至于当一切都突然轰然坍塌时。

    曾经铸起的防线有多高、多厚重，此时坍塌下来砸到他身上也就会有多么的沉重、多么的难以翻身。

    那个人是自己永远都无法超越的对象，无论自己做什么。

    那家伙就像是自己的一个诅咒，只要想到他，自己就连80%的能力都发挥不出来，甚至于被他的一个跟班吊打。

    勒布朗的脑子里此时一片混乱。

    呼哧！呼哧！呼哧！

    他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狂跳的心跳。

    两米多高的大个子、两百多斤的超级壮汉，强健的四肢渐渐变得无力，球馆看台四周的哄堂大笑和嘲讽声更显刺耳，竟让他不由自主的双腿发软蹲了下去。

    尽管他努力想控制身体站起来，可全身就是使不上劲儿，大脑意志仿佛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那个被自己花了几年时间才锁起来的可怕魔盒，一旦打开，就从来不会有好的结果。

    可是……不打开它，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我也想做个好人，我也想好好的照顾妈妈，我也想追逐梦想，我也曾热爱篮球！

    我也想像那些光芒万丈的家伙们一样，站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站在赛场上去用热忱和热血、用公平和坚持去打动观众，去享受欢呼和掌声，去享受荣耀。

    可老天不给自己这个机会啊！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无论自己多么真诚，换来的却总是失败与泥潭。

    自己没有林东那样的出生。

    他生来就在富豪之家，生来就享受着这个世界对他的爱意，不管是来自家庭的、来自身份的、来自种族的……

    那让他天生就懂得爱与被爱，那让他天生就懂得什么叫素质与优雅。

    可自己呢？

    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从贫民窟里挣扎着爬出来的黑人！

    菲尔奈特有句话说得很对。

    这个世界分为了三层。

    世界的顶层是一个猎场，充斥着名利的猎场，你得像一头凶残的狮子，就像菲尔奈特那样，因为你不吃掉别人，别人就会趁你肚子饿了没力气时吃掉你！

    而在这个世界的中层，那里却是舒适的羊圈，产生着平静与温暖，是这个世界最安逸的地方。

    因为在这个位置，对上你得温顺，让上面的狮子感受不到你的敌意和威胁，对下你也得温顺，因为你绝不愿意和下面那些不要命的泥腿子一命换一命。

    就像林东，他生来就懂得礼仪和优雅，他生来就在这个世界最舒适的圈层中享受着爱，所以他总是一帆风顺，所以他得到任何东西都是理所当然。

    可如果是生活在底层……那就是地狱！

    任何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得像头狼，而且得是饿狼。

    这也是一个猎场，不过这里猎杀的不是名利，而是血肉与生存！

    猎杀的对象是你的同类，因为你不敢去有猎枪守护的羊圈里找吃的，更不敢去招惹狮子，那除了与你的同类自相残杀外，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谦卑？诚实？善良？

    那是羊圈中的品质，也是勒布朗这样善良的人向往的一切，更是妈妈从小教导他的一切。

    可对他这个出生在贫民窟的孩子而言，善良和品德是种最昂贵的奢侈品，这一切就像是故事书里的童话一样，只能看得见，却摸不着。

    是啊……

    就像菲尔奈特说的那样，自己只能成为一只狼，一只毫无道德底线的饿狼！

    自己这辈子是没法像林东那样快乐、优秀，远离这些肮脏了，可只要自己能爬出来，那自己的下一代就可以得到这一切，就也可以去拥有善良与优雅！

    勒布朗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耳朵似乎也终于能听到一点声音。

    “勒布朗、勒布朗！”身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喊声。

    萝拉？

    勒布朗知道这女人的心思，她大概是想问自己还上不上，这女人确实深爱着自己。

    他的意识逐渐恢复过来，耳中的嗡鸣声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冷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开始恢复力气。

    上？当然要上。

    NBA也有很多靠‘恶’来生存的球员，自己或许是没法像乔丹、林东那样成为所有人都认可的篮球之神了，但自己可以废掉他们！

    为了自己从不敢拥有的善良，为了自己从不曾踏足的那个舒适圈，为了……

    啪！

    可不曾想，他还没回答萝拉，却有一只巴掌狠狠的扇到他脸上。

    “勒布朗！清醒一点！”仍旧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却不是萝拉。

    勒布朗愕然看去，却见是一脸心疼、泪流满面的妈妈。

    这个世界，最了解孩子的莫过于他的母亲了，何况还是格洛里亚这样的女人。

    从当初小勒布朗的外婆去世后，她带着小勒布朗寄居在母亲生前一些朋友家里整整六年。

    那时候她每天打三份工，换男友的速度基本也都取决于那个男人身上到底有多少钱，所为的，只是想要让小勒布朗过上和那些幸福的白人小孩同样的生活。

    只可惜，她没能力爬出那个泥潭来，无论多么辛苦也没法买得起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以至于这个愿望不但成为了她的执念，也成为了她儿子的。

    现在，日子其实已经过得很好了，格洛里亚感觉自己终于摆脱了那种曾经噩梦般的感觉，可问题是，这种执念在勒布朗身上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她经历过，所以更了解这种执念的可怕，而当看到刚才勒布朗眼神里闪过的凶厉时，她就明白儿子似乎已经有点走火入魔。

    “孩子，我们已经过得很好了！”格洛里亚抱住勒布朗，将他的脑袋搂在自己的怀里，她也埋着头，尽量不让摄影机拍到他们母子的画面，不停的在勒布朗耳边说着：“不要走极端，不要忘了上次的教训，不要忘了……”

    “妈妈，你不懂！”勒布朗回应。

    母亲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但她太愚蠢，她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用她去帮人家做保姆时，看到的那些中层品质，去教育一个底层的孩子。

    那些东西看起来是很美好，但她既教不好、学不会，也不适合！

    相比起格洛里亚，勒布朗显然更相信菲尔奈特，成功人士的话总是更有借鉴价值。

    “放心，我有分寸！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终于还是推开了格洛里亚，提振着精神状态，准备再一次重新上场。

    自己和耐克有着一个大合同，菲尔奈特会为自己搞定舆论的，也会给自己提供充足的资金和光明的前途。

    有人给自己兜底。

    所以，这次不会只光用肘了！

    不管林东还是那个樱木花道都太灵活，身体也太强悍，一肘要不了他们的命，也结束不了他们的职业生涯！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彻底打开，有无尽阴暗的气息从里面飞了出来。

    勒布朗冷冷的盯着场上的正在比赛的林东和樱木花道。

    得挑他们跳起来的时候……得挑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最狠！用一两年的骂声，用一次危机公关，为自己铲平这座永远翻不过去的大山！

    “兰尼，让我上吧。”勒布朗走到兰尼身边说。

    兰尼则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又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萝拉。

    勒布朗也转头看去，却见萝拉正在替补席角落边上接电话。

    正疑惑她是在和谁通话时，萝拉已经挂掉了电话，转过头来看向勒布朗时，满脸都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之色。

    勒布朗一怔。

    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萝拉朝他走了过来，然后压低声音对他说道：“菲尔奈特死了。”

    勒布朗的瞳孔猛一收缩。

    菲尔奈特死了？

    “十几分钟前，看到林东出场，心脏病突发，救护车到他家时已经迟了，”萝拉担忧的看着勒布朗。

    她知道菲尔奈特对勒布朗的重要性，怕勒布朗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果然，刚刚还双眼充满着杀气的勒布朗，眼神中的凶戾在瞬间就凝固住了。

    自己为什么敢上场去废掉林东或者樱木花道？

    那是因为有菲尔奈特！

    因为有他耐克无敌的公关团队可以善后，因为有他提供的那份儿大合同可以给自己收入保底，乃至于可以给自己交付巨额的联盟罚款。

    可是现在，菲尔奈特竟然死了？！

    那意味着自己与他之间的各种口头协议以及攻守同盟已经烟消云散，自己要敢在场上废人，那等待自己的不会是耐克的善后，而是联盟的最高处罚、以及球迷的无限唾弃。

    而且……

    勒布朗的心思转得极快，已然想到了更多。

    耐克本就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中，菲尔奈特是如今耐克唯一还能勉强不倒的理由，一旦菲尔奈特死掉……不用半年，只怕耐克这个品牌就会因为各路资本的落井下石而烟消云散，那自己和耐克的9年大合同也等于打了水漂。

    没有了背后撑腰的，没有了巨额的广告代言，自己身上却还背着因为去日本特训而欠下的一屁股烂债……

    好不容易才提振起来的精神支撑在瞬间涣散。

    故事起源自曾经耐克打算给他的7年九千万，却又终结于耐克再次给他承诺的十亿终生合同。

    一切终究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噗通！

    勒布朗一屁股跌坐到了场边的凳子上，要不是萝拉手忙脚乱的拉住他，只怕已经跌翻到地上了。

    勒布朗却浑然不觉，只是身体发抖得厉害。

    他颤抖着嘴，颤巍巍的转头朝电子记分牌方向看去。

    69:31……硕大而刺眼的比分，god球馆现场球迷们疯狂的庆贺声，场上基德、韦德、奥尼尔等人无可奈何的表情。

    勒布朗知道，一切都全完了。

    有耐克兜底的话，他不怕废人后被万人唾弃，哪怕最后没成功，这场球也输掉，他也不怕，因为他毕竟还有和耐克的大合同。

    可现在，什么都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耐克兜底，废人就等于是废掉自己的人生，而更可怕的是，以现在两队的分差，就算自己废掉一个对手，骑士也已经无力回天。

    菲尔奈特，那个所谓的成功人士，他的判断和所作所为并没有给骑士带来胜利，反而是将自己拖入了深深的泥潭。

    自己已经输了……一败涂地！